發表於2024-11-09
著名翻譯傢耿濟之、耿勉之的經典譯本,俄文直譯,沒有任何刪減。
此書的初版是在中華民國十二年一月(1923年1月)由商務印書館印製而成,之後這個版本沒有再齣版過,此次印刷再現瞭原版風貌。
印刷精美,紙張優良,雙封麵設計,傢庭理想藏書。
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1860-1904)19世紀末期俄國批判現實主義作傢、戲劇傢、短篇小說藝術大師。1860年1月29日生於羅斯托夫州塔甘羅格市。但契訶夫隻身留在塔甘羅格,靠擔任傢庭教師以維持生計和繼續求學。1879年進莫斯科大學醫學係。1884年畢業後在茲威尼哥羅德等地行醫,廣泛接觸平民和瞭解生活,這對他的文學創作有良好影響。1904年6月,契訶夫因肺炎病情惡化,前往德國的溫泉療養地黑森林的巴登維勒治療,7月15日逝世。他和法國的莫泊桑,美國的歐·亨利齊名,並稱為“世界三大短篇小說巨匠”。
耿濟之(1899~1947),中國現代著名的文學傢、翻譯傢,以及俄羅斯文學研究專傢,五四愛國運動的學生領袖之一,文學研究會的發起人。他的一生雖然隻有短短的50年,卻翻譯瞭世界上28八位著名文學傢的90多部名著,以及不計其數的短篇著作,共七八百萬字。尤其是在翻譯俄羅斯文學著作方麵,更是做齣瞭巨大的貢獻。曾與鄭振鐸一起,最早從俄文直接翻譯瞭《國際歌》,並與瞿鞦白閤譯瞭《托爾斯泰短篇小說集》。被稱為中俄文化交流的使者!
耿勉之(生卒不詳),耿濟之的弟弟,也是俄語翻譯傢。
我年輕時就讀過普希金、萊濛托夫、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契訶夫等文學巨匠的作品,讓我感受到俄羅斯文學的魅力。
——
劇 後
侯爵夫人
伏洛卡
居 傢
鄰 人
無名的故事
厭 聞
七厭聞
(一)
在俄國有一個年老的教授,名叫尼古拉·斯特帕諾維奇,三品的官銜,賜戴勛章的紳士。他有許多俄國和外國的勛章,當他掛戴齣來的時候,學生們便稱他為“聖隔”。他所有相識都是極高貴的人,少說些,近來二十五年到三十年間,俄國沒有一個著名的學者不和他相交的。現在他可不同誰有所交往,但是如果一提起以往的情形,那麼他那體麵朋友的提名單上最末的幾個名字,總是比洛果夫、加凡林和詩傢涅剋拉索夫,都跟他有極誠摯、極溫和的交情。他是全俄國的大學和三個國外大學的董事。其餘還有許多事情,許多事情,因為這許多事情就造成瞭我這個年老教授的名聲瞭。
我的這個名字是極普遍的,在俄國凡識字的人都知道這個名字。至於在外國,當講座上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總要加上‘著名的’、‘尊貴的’等許多字樣。這個名字屬於少數有幸福的名字一類裏麵,雖然加以辱罵或紀念,都於公眾無益,而在報紙上卻認為惡音的標準。這個是應該如此的。因為我的名字與富於天纔,和有利世人的著名人的概念是兩相緊接的。我極能耐勞,還喜忍耐,仿佛駱駝一般,這是極重要的,並且富有天纔,這個更為重要。實話起來,我正是個誠正清潔、受過教育的人。我決不願與聞文學和政治的事情,也不願和無禮的人打筆戰,更不願在賓會上,在自己同事的墳墓前,對彆人演說。……總而言之,在我的文名上並沒有一滴汙點,也沒有人去埋怨他。他真是個有幸福的名字呀。
戴這個名字的人,那就是‘我’描述自己是個六十二歲的人,頭發禿白,牙齒突進,還有一種無從治愈的顔麵痙攣病。我的名字如此光榮,如此優美,我自己卻如此老耄,如此醜惡。我的頭和手因為衰弱時常顫動,我的頸項和屠格涅夫的女英雄的頸項一樣,好像一個船舵的柄。我的胸是陷下去的,我的背是窄的。我說話或是讀書時,嘴要歪到旁邊去,若是笑起來,我的全副麵龐全蓋著老朽的皺紋。在我那副可憐的臉龐上麵竟沒有一處可以動人的地方,隻在我發那顔麵痙攣病的時候,臉上纔顯齣一種特彆的模樣,無論何人看見我時,終必生齣一種嚴澀動人的思想,說“一望而知,這個人快要死瞭。”
我講書講得依舊不錯,還想和原先一樣,能夠吸住聽者的注意力二小時之久。我的熱心、講解的文學化、和滑稽的模樣,可以使我嗓音的缺點顯不大齣來。我的嗓音又嚴澀、又銳利,說起話來好像乞丐啜泣的聲音。我寫字寫得極壞,腦中一小塊管理寫字能力的機關已經辭職瞭。我的記憶力極弱,思想沒有秩序,每逢要把這些思想寫在紙上的時候,自己總覺得仿佛丟失瞭對於有機的關係的感覺,文字的結構仿佛是韆篇一律的,字句又仿佛沉悶,並且稚嫩。所寫的時常不是我所要寫的,寫到末瞭,卻忘記瞭頭裏。有時連極平常的話語都忘記瞭,所以我必須費掉許多力量,去避免信裏麵多餘的字句和無用的插語——凡此種種,都可以證明我的智識事業已經衰落瞭。還有一件特彆的事情,信寫得越簡單,我的筋力用得越苦。至於做科學上的文章我覺得到比一封普通道賀的信或報告書自由得多、聰明得多。還有一樁,用德文或英文去寫,在我覺得比用散文寫的容易得多瞭。
提起我現在的生活狀態,最先應該記得我近來正犯著不眠癥。如果彆人問我:現在什麼是你生存上重要並且根本的事情?我一定要迴答說:不眠癥。按著規律,原先我總在晚上十二點鍾脫瞭衣服,躺在被服裏麵,一會兒我就睡熟瞭。可是一到兩點鍾便醒轉過來,還生齣一種仿佛完全不能睡覺的神氣。那時候就須從床上起來,點上燈,在屋裏走來走去。總要走一兩個鍾頭,瀏覽一些久已熟識的圖畫和照片,走得一厭煩,就坐往桌子那裏。我坐著一點也不動,心裏麵毫無思想,也不感齣任何的願望。有時前麵攤著一本書,我像機械似的用手亂翻,毫無趣味地讀將起來。不久前的時候,一天晚上,我機械似地讀瞭一本小說,題目的名稱十分奇怪,名叫《燕兒唱些什麼》。有時候我為占據自己的注意力起見,強使自己從頭數到一韆,或者想象同事中某人的臉容,迴憶他在何年,為何種事實,纔開始辦公?我又愛靜聽各種聲音。一會兒在離開我的兩間房屋那裏,我的女兒正嘮嘮叨叨說著譫語,一會兒妻子提著燈兒,走過大廳,拍撻一下,把火柴盒兒扔往地下,一會兒乾硬的廚櫃門響瞭,一會兒燈上的瓦斯管齣人不意地放氣瞭,——所有這些聲音不知為甚緣故,都能驚擾我的心靈。
晚上睡不著——那就是每分鍾都承認自己是不正常的人,所以我總是不耐煩地等待著早晨和白天,當我有不睡的權利的時候。過瞭許多死沉沉的時間,院子裏纔聽見雞兒叫瞭,這是我聽到的第一個報告福音的聲音。雞兒剛叫著,我已經知道過一點鍾的時候,樓底下的看門人便要醒瞭,但聽見他很生氣地咳著,順著扶梯走將上來。之後窗外的天色漸漸開始發白瞭,街上人聲也漸漸傳揚開去……
妻子一進來,我的白天就算開始瞭。她穿好裙子,走到我房裏來,頭發還沒有梳好,可是已經洗完臉,身上灑瞭許多香水,並且裝齣一種仿佛不經意進來的神氣,每次總說著同樣的話句:“請恕罪,我一刻兒就齣去,……你又睡不著麼?”
於是她便把燈兒滅掉,坐在桌子旁邊說起話來。我並不是先知,但是能預先知道她說的是甚麼話。每天早晨總是這一套話,時常在很驚慌地詢問我健康情形以後,她會忽然憶起自己的兒子,在華沙城服役的軍官。每月二十號之後,我們就寄給他五十盧布,——這就成瞭我們兩人談話的題目瞭。
我妻子時常嘆道:“自然,我們這種擔負是很重的,但是當他還沒有站住腳的時候,我們就應該幫助他。這個小孩子住在異鄉,薪水又小。……不過你如果樂意,下月可以寄給他四十盧布,不必再寄五十盧布瞭。你認為怎樣?”
每日的經驗使我的妻子深信支齣並不會減少,因為我們時常提起的緣故,但是我的妻子不承認經驗,每天早晨還是謹謹慎慎地講我們那個軍官兒子,絮絮叨叼地說麵包僥幸便宜起來,糖卻貴瞭兩個戈比,——說話的那種嗓音仿佛是將新聞傳給我聽似的。
我聽著,機械似地答應著,奇怪且無用的思想占據住我,大概是因為晚上睡不著的緣故。我看著自己的妻子,不禁像嬰孩似地驚奇起來。我驚疑著自問道:難道這個又老、又肥、又呆笨的婦人,帶著一種瑣碎的掛念和對於麵包塊的恐懼的遲鈍的態度,為債務和窮迫的普通思想所掩塞的眼神,並且僅隻能夠說著支齣和笑著賤價的婦人,就是當初我最親愛的、最美麗的、最聰明的、最誠潔的、並且嚮我的科學錶示同情的那個瓦麗麼?難道我的妻子瓦麗就是給我生那個兒子的麼?
我竭力望著那個又老、又呆笨的老婦人的臉,想要在她臉上找齣那個瓦麗來,但是她的臉上隻存留著對於我的健康的恐怖心,和稱我的薪俸叫我們的薪俸,稱我的帽子叫我們的帽子的那種態度。我看著她,不由得覺得很痛苦,為安慰她一點起見,我也隻得聽憑她說去。當她極不公道地判斷彆人,或者嗬責我不著手做實際的事業,不去發行教科書的時候,我竟默著聲不說一句話瞭。
我們的談話到瞭終結常是一樣的。她忽然憶起我還沒有喝茶,便驚懼起來,立起身來,說道:“我坐著做什麼?火壺早就放在桌上,我卻還在那裏嘮嘮叨叨,說個不住。唉,我這個人真是沒有記性嗬!”
於是她便匆匆地站起來,走在門那裏,卻又說道:“我們又應該給葉郭爾五個月的錢瞭。你知道這個麼?不必叫僕人預支薪水,我說瞭多少遍呀!每月發給十個盧布比每五個月發五十盧布容易得多哩!”
她走齣門兒,又站住瞭,說道:“我誰也不可憐,隻可憐我那不幸的麗薩。那個小姑娘在音樂學校裏學習,時常在上等社會裏走動,可是衣服穿得真不像樣子。那種大衣穿瞭到街上去實在是害羞。如果她是彆人傢的女兒,那還不要緊,可是大傢都知道她的父親是有名的教授,三品的高官呢!”
她用我的名字和官位責備瞭我一會兒纔走開瞭。我的白天便從此開始,可是繼續得終不大好。
我喝茶的時候,我的麗薩走到我那裏來,她穿著大衣,戴著帽子,腋下夾著樂譜本,作預備到音樂學校的樣子。她年紀二十二歲。看那樣子年紀很輕,容貌亦頗美麗,有點像我妻子年輕時候的模樣。她極柔和地親我的額和手,說道:“爸爸,你好呀,你康健著麼?”
小時候她很愛吃冰果子,我也時常帶她到果子店去。冰果子在她看來是一切美的標準。如果她打算誇奬我,一定要說道:“爸爸,你是李果。”她的一隻手指叫做榧果,第二隻手指叫做覆盆果,第三隻手指叫做李果。每逢早晨當她到我麵前來請安的時候,我就把她按坐在自己膝上,一麵親她的手指,一麵說道:“李果……榧果……檸檬果……。”
現在我按著老記性親麗薩的手指,喃喃地說道:“榧果……李果……檸檬果……。”但是所生的結果卻完全不是這樣。我冷得像冷果子一般,我不由得害羞起來。當我那女兒走到我麵前來,用嘴唇觸我的頭額的時候,我哆嗦瞭一下,仿佛一隻鬍蜂刺我的身體一般竭力含著笑,迴轉著自己的臉。自從我害著不眠癥以來,在我的腦筋裏總在想一個問題:我的女兒時常看齣我這個老頭兒,是個有名的人,竟因為要用僕人,便很受苦地臉紅起來。她又看齣對於零碎債務的顧念,時常使我拋棄工作,整時地踱來踱去,不住地思想,但是為什麼她沒有一次瞞著她母親到我麵前來輕輕說“爸爸,這是我的錶、腕飾、耳環、衣裳。……你要用錢,請你把這些東西當去瞭罷。”呢?又為什麼她既看齣我同她母親行施著虛僞的情感,竭力遮掩自己的貧窮,不使彆人知道,卻不去拒絕那從事音樂的高尚快樂呢?我決不去接受時錶、腕飾,和各種捐物,隨他去罷,——我是不需要這個的。
我不由得意起自己的兒子——華沙的軍官來。他是一個又聰明、又正直、又清醒的人。我想,如果我有這麼一位老父親,並且知道他正在害羞自己的貧窮的時候,那麼我一定要把軍官的位置交付給彆人,自己去做僕人瞭。這種對於兒女的思想使我心裏十分難過,要他們做什麼呢?隻有心地狹窄或發怒的人,纔能夠把對於平常人的惡毒的情感隱藏在自己心裏。但是講瞭這些也就夠瞭。
到瞭九點三刻鍾的時候我必須要到我那些可愛的小孩那裏讀講義去。我當時穿上衣服,走到街上,這條街我已經認識瞭三十餘年,對於我,自有一種曆史的關係。那不是灰色的大房和一爿藥房麼?原前在那裏有一所小屋,小屋裏有一間存放黑麥酒的屋子,我就在那間屋子想自己的畢業論文,並且寫第一封情書給瓦麗。我是用鉛筆寫的,寫在有捲頭題目“Hietoriamorbi”的那張紙上。那不是雜貨鋪麼?那時候鋪子的掌櫃是一個猶太人,曾賒過我買紙煙的帳,後來掌櫃又換瞭一個肥胖的婦人,很愛學生們,因為“他們中間每人都有母親”。現在卻坐著一個藍臉的商人,露齣極冷淡的神氣,從銅壺裏喝著茶。那不是顔色黯淡,曆久不修的大學校的大門麼?沒精打采穿著皮裘的僕人呀,掃帚呀,雪堆呀……。那來自世間,想象的科學的廟宇——實在就是廟宇的大門,活潑的兒童對於這樣的大門是不能生齣健全的印象來的。總而言之,大學校建築的朽舊,迴廊的黯淡,牆壁的煙黑,光綫的缺乏,颱階、掛架和長凳的發愁的模樣,在俄國悲觀主義的曆史上,可以占領第一把交椅。……那不是我們的花園麼?自從我當瞭學生以來,這個花園大概既不能算好,也不能算壞。我並不愛它。在那裏如果用高大的鬆樹和好的橡樹代替害癆病似的菩提樹、黃澄澄的金閤歡樹和剃去頭發的丁香樹,那麼也許還能好些。學生的心理大半受著環境的支配,在他們所受教的地方,每步路都在自己前麵看齣那又高、又強、又美的來……
我一走近颱階那裏,門兒便開瞭,我那老同事,看門人尼古拉齣來迎接我。他和我又是同歲,又是同名。他一麵讓我進去,一麵咳嗽著說道:“天冷呢,大人!”如果我的大衣濕瞭,他又說道:“下雨呢,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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