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2024-11-22
朱雀家中生计日蹙,十二岁的张序子被迫离开故乡,辗转到厦门集美求学。生于西南腹地在剽风中过日子的少年流落在十里沙滩椰影之中,扑面的新鲜来不及消化,抗日战争已经全面爆发。
《八年》是黄永玉先生创作的长篇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的第二部。讲述序子在异地新人中见识别样的文明,像一头狼崽喝着味道不同的羊奶,在家破国难中艰难成长。
一部《朱雀城》描绘了多民族文化交融的边城风俗图画,同样,《八年》细致地展开了东南沿海一带人们的生活样貌和特殊的海外文明留痕。作者属意山水、钟情人文,序子足迹所至,皆是浓郁之极的人情与风俗。本书在语言上特别注意方言的意义,使得这种呈现更加原初和质朴。
黄永玉,土家族,画家、作家。
1924年生,湘西凤凰人,原名黄永裕。
自学美术、文学,以木刻开始艺术创作,后拓展至油画、国画、雕塑、工艺设计等艺术门类,在中国当代美术界具有重要地位。代表作有套色木刻《阿诗玛》和猫头鹰、荷花等美术作品。他设计的猴年邮票、“酒鬼”酒的包装,广为人知,深受大众喜爱。
黄永玉将文学视为自己倾心的“行当”,从事文学创作长达七十余年。诗歌、散文、杂文、小说诸种体裁均有佳作。先后出版《永玉六记》《吴世茫论坛》《老婆呀,不要哭》《这些忧郁的碎屑》《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太阳下的风景》《比我老的老头》等作品。
诗集《曾经有过那种时候》荣获1982年“第一届全国优秀新诗(诗集)奖”。
由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朱雀城》荣获“第五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图书奖”、“大众喜爱的50种图书”及“《当代》2013长篇小说年度五佳”。
在集美校本部,维持治安的格局很健全,有一个制度严密、效率很高的警察局。地方太大,没有警察局不行。现在那里还留着许多人。
安溪文庙这边用不着这么多人,只来了五个。一个秦顺福,一个赵友生,一个刘敬洲,一个盛喜,加上一个司号长四十多的郑长禄。都是单身。住在大门两边传达室里。五个人来自河南山东山西那边。
这么远道来集美做什么?又不是教员专家。
原来他们都是一九三三年陈铭枢、蔡廷锴、蒋光鼐十九路军的老袍泽。历史把他们称做“被辜负的义军”,留下许多星散在福建各地的故事和这些活生生难以回乡的外省人。
他们的生活举止一直保持当年部队的严肃风格。四个人早晚轮流值班巡逻。号长按时肃立在大成殿左侧司号,制服铜扣擦得闪亮,挺胸亮脖,号音高昂——
号音让人想起宋朝陈亮、岳飞的词;想起他的十九路军,想起他年轻时在战场上吹冲锋号的雄姿。这都是曾经有过的真事。
现在,他就立正在那里吹他的集合号。
忽然一个四十八组的学生蔡金火在郑长禄的屁股上重重拍了一记。郑长禄不为所动,继续把号吹完,卸下号嘴甩掉口水装回号上,然后一阵风去追蔡金火。追到操场上,人丛中找到他,迎面就是两耳巴,骂了几句粗话,转身回传达室去了。
蔡金火好久才从地上爬起来。大家不晓得怎么一回事?
后来,听说郑长禄到陈村牧校长办公室报告:“我打了四十八组蔡金火两耳巴,你说怎么办?要在当年部队上,我一枪早毙了他!”
郑长禄把这事情看得很严重。
校长在校务会上一说,大家也觉得这事情不小。纪念周上校长对全体学生讲明了司号尊严的道理之后,宣布记蔡金火同学小过一次。不提郑长禄打耳巴对不对的事。郑长禄按时吹他的号。立正,不苟言笑。
兵和兵不一样,新兵和老兵不一样,当过兵的人一眼也看得出来。这五个兵跟学生保持着一种好奇的距离,一直受到尊重。
蔡金火这个人你说他坏其实也坏不到哪里去,只不过他身上任何一种律动都让人讨嫌。比方大家到照相馆取回各人的相片静静互相观摩的时候,他总要插进来瞎混一气。在相片背后乱七八糟地胡写。将互赠题字的“学兄”改成“学姐”,“学弟”改成“学妹”,让人找回照片之后尴尬不堪之至。尤贤也讨厌他;他不敢惹尤贤。同学曾经尝试鼓励尤贤治他,叫做“以毒攻毒”。
有天半夜尤贤从床上蹦起来大叫,手电一照床垫被窝里爬满臭虫,咬得全身肿。留下一个装臭虫的信封,上写“尤贤学兄笑纳”六个大字。序子睡上铺,也忙着捡拾被窝床垫枕头,也抓到不少臭虫,弄得一夜也没睡好。
第二天早上,大家在操场等候集合排队进饭厅吃早餐,见到蔡金火得意地对尤贤拍手大笑。尤贤捏住他颈脖来了个反手扣,擒到小便池,让他嘴巴鼻子在尿迹墙上来回蹭了“一、二、三!”三下,松手一看,脸都找不着了。
蔡金火这人有个长处,过后没记性,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个子不高,瘦,体质倒很结实,经得起折磨;而且不停地有新发明、新主意。
他躲在厕所抽香烟让训育主任抓到了。星期一开完纪念周王先生叫大家不要散会,对大家讲了一些校规里规定学生不准抽香烟的问题。抽烟对于人体尤其是青年人特别有害,容易死人,死了以后解剖肺部一看,像腊猪肉一样黑,蜂窝一样的洞。(石台上有不少成天抽烟的先生们旁听,烂肺的后果好像与他们无关。)讲完道理便叫蔡金火上台来,叫一个名叫“赖呀”的校工拿来一根事先准备好的大香烟。这香烟用半张报纸加上二三两本地黄丝烟卷制而成。“赖呀”帮忙点燃香烟,交给王先生,王先生交给蔡金火,要他把这根大香烟当众抽完。
台下的学生看见这状况开始想笑,后来忽然静穆起来。
蔡金火接到这根大香烟熟练地捏在右手送进嘴角,深深吸了第一口,徐徐从嘴中喷出一缕游龙缭绕的轻烟;接着第二口,又让这道有生命的轻烟从鼻孔徐徐而出。甚至做出“稍息”的动作,昂起头,像是在表演一场引人入胜的魔术。以后一口接一口喷出十几个活泼的小圆圈,动作潇洒,几乎达到忘我的境界。
香烟刚抽到中段,蔡金火的表演还未达到高潮,王先生已经觉得形势不太对劲了,甚至产生一种上当的感觉。他是位精明至极的先生,于是果断地对蔡金火大喝一声:“停!”转身对台下同学训话:“大家看到了吧?今后一定要以蔡金火同学为戒。散会!”
蔡金火同学是南洋苏门答腊来的,功课不错,篮球打得特别好。又记了一个“小过”。他怎么一点也不当回事?要知道,按学校规矩,三个小过算一个大过;三个大过就会开除。
过了半个多月,郑长禄吹午饭号,号嘴让人用小树枝堵塞了,吹出一种怪声。郑长禄气得脑袋撞墙,想死不想活的愤恨,喊声震天,满脸是土。先生和同学围成一圈安慰他。大家不了解,他是军人,受不得这种侮辱。王瑞璧先生也赶来解说,一定要查清严办,绝不宽恕。
吃完午饭,大家免不了纷纷议论,都想起为打司号长屁股被记小过以报一箭之仇的蔡金火,眼色都盯住他。蔡金火仿佛也感觉了一点什么,一个人坐在石阶沿上,头埋在膝盖里像个待罪之身。
只有曹凤相、黄川海和四十八组的陈庆祥有另外看法,“蔡金火这人我们从小认识,绝不会做这类事,调皮归调皮,心地是好的,我们可以担保。”
三个人去找王瑞璧先生,王先生听了他们的话,顶多只相信一半多一点。
这事的确掀起了众怒,越看越觉得蔡金火不是个东西!
大概是一个星期多一点,郑长禄进办公室找王瑞璧先生:“王主任,清楚了!清楚了!对不起,真对不起,误会了同学。号的问题弄清楚了,是学校对门衕子口老百姓的小孩子不懂事弄的。我们值班传达室常向他们买青菜,小孩子进进出出混熟了搞的淘气。我们不够警惕,粗心大意,很是不好,尤其冤枉了同学,十分十分对不起,错在我们……”
你说怪不怪?事情既然弄清楚罪犯不是蔡金火了,他应该高兴才是。原来活蹦蹦的一个人这几天忽然变成一根被人扔在菜市场沟边的老苦瓜。
要是觉得被人误会了,错怪了,他可以解释嘛,申诉嘛!还他一个原形嘛!他是不是下了别的决心?比如说换学校?回南洋?也没见他有这个打算。他只是下课之后一个人走来走去。有时候在环城马路边龙眼树下看书。
人慢慢想起蔡金火前些日子做的那些讨人厌的事情,一天到晚弄些怪主意。原先不是很那个、那个玩世不恭的吗?罚他上台抽烟都搞得潇洒自如的吗?怎么一下子萎了?
张光道先生带序子在河边龙眼树一带散步,看见蔡金火蹲在那里。
“你怎么一个人?”
“嗯,一个人。”蔡金火说。
“你在做什么?”张光道先生问。
“我什么也没有做什么。”蔡金火回答。
“喔!我明白,你最近碰到很多不快乐的事。”张先生说。
“我要是早不打郑长禄屁股那一下,底下不会引那么多事。”蔡金火说,“历史上看问题的惯性太让人负担。”
“你抽烟是自己找的。”张先生说。
“烟不烟不要紧;我毕业以后再抽。”蔡金火说完站起来,“唉!跟你们走一走吧!”
张光道先生问他:“你最近不弹‘溜格莉里’了?”(一种像“吉他”的乐器,小,唱歌弹伴奏好听。)
“放在床底下,好久没动它。”蔡金火说。
“你弹唱都好,几时学的?”张先生问。
“我从小弄好多乐器。我爸爸是开乐器店的。”蔡金火懒洋洋跟在张先生后头说。
“啊!我的上帝!”张先生猛然转过身来,“你家卖乐器?”
“嗯,苏门答腊,东爪哇,苏拉威西,加里曼丹,我家都有店。”蔡金火说。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不散步了,你马上跟我走!”张先生走前,两个人走后,上了坡,横过环城马路,穿牌坊……过照壁来到库房门口,钥匙开了,“你看!”
一屋子乐器堆在那里。
“怎么这样?”蔡金火吃了一惊。
“集美搬到这里,冇人管,村牧校长要我收拾整理,讲这么讲;我从来冇碰过这些东西,名字都叫不出。他以为我见过世面。见过世面也不一定摸过乐器。乐器我只会吹单音小口琴……”张光道先生说。
蔡金火走近一看,提起把小号,“太可惜,太可惜,都是德国‘和来’厂的。”
张先生晓得这下子天上下凡了大救星,“你看,你看!大大小小这么多,是不是买几瓶擦铜油擦亮它?”
“亮不亮不要紧,长久不动,活塞氧化,粘在一起,螺丝和弹簧满是锈,键底的橡皮垫子也干硬了……”蔡金火这份架子完全像个老师傅。
“那你看,还有救没有?”张先生问。
“根本没有坏!救什么?只是要花时间修整。光这把小号我起码要对付它一星期——如果配件材料齐全的话。”蔡金火说,“这一大堆铜管乐器,我一个人弄,最少两年时间。——你不要忘记,我是南洋回来读书的,你真当我是技术工?”
“那怎么会?那怎么会?”张光道赶紧讨他的好。
“唔!我倒是想出一个办法,你去跟校长说说,能不能把‘初中’、‘高中’、‘普师’、‘高师’、‘农林’、‘商科’、‘水产航海’弄过乐器的同学都找了来,各人选各人弄过的乐器带回宿舍自己修整?缺零件和材料到这里领。我就帮你招呼零零碎碎的杂事,你看好不好?”蔡金火说,“至于成立乐队,那是以后的事。”
“这还不好?太好了!”张光道转身就去办事。一切咸鱼翻身,青天白日,重见光明。
除大田县那边“农林”的同学没法通知之外,其余的都来了。讲实在话,“农林”那边同学都是本地人,也没有几个弄乐器的。到会的大多来自南洋。“水产航海”的陈光明、杨振来特别高兴,自我介绍自己以前在正式乐队里混过。陈庆祥除了自己玩小提琴之外,所有的弦乐器也都十分在行。高师的郑海寿,黑管、双簧管、巴松,一个人包修,带回宿舍去了。
铜管乐器中有的体积太大,不好带回去,杨振来说上完课只要有空就会到这个屋子里来。
陈庆祥检查了一下架子上摆着的几个大小琴盒,弦乐器幸好都只散了弦,弦纽也憔悴了。琴身完好无恙,若是出了裂缝,那就不是配不配零件的问题……
张光道先生告诉陈光明:“以后的乐队要由你领导。”
“我是学生,你是先生……”陈光明说。
张光道先生说:“我一辈子害两种单相思。一是女朋友,二是五线谱。‘我爱她,她不爱我。’所以至今打光棍;只会吹单音小口琴。你不管,还有谁管?”
于是陈光明就认了。
“当然你管不了乐队,你怎么谈得上指挥乐队呢?你想想,五线谱都不懂,一句话,你根本就不懂音乐,更谈不上乐器性能理解,好大的学问……”蔡金火说。
“我几时讲我要当乐队指挥?我,我讲过我是乐队领导吗?校长要我收拾这些东西我就收拾这些东西,我开心,我解瘾!这么复杂的知识我哪里懂?我怎么可能懂?顶多,乐队成立以后,我打鼓算了……”张光道先生说。
“打鼓?你以为是玩猴戏打鼓?你不会五线谱怎么打鼓?”蔡金火说。
“喔!喔!你是不是告诉我,弄完这些乐器,我的下场是跳崖?”张光道先生笑得差些断了气,“我,我怎么没想到打鼓也要看五线谱……”
……
“还有我呢?”序子问蔡金火。
蔡金火斜着眼看着他:“你也是个不懂五线谱的人!”
“我爸懂!”序子说,“我爸是音乐先生。”
“爸是爸,你是你。太阳照太阳的事;月亮照月亮的事。唔,让我想想——你会不会吹小号?”
“没摸过。——过年的时候我吹过海螺。”序子说。
“我可以教你吹小号。三个指头按出七个音来——哎!只要气足。不懂五线谱,你就吹抗战歌曲算了!唱什么歌吹什么调。会唱就会吹,你看怎么样?——等我把小号修好就教你。”
……
我的文学生涯(代序)
黄永玉
这小说,一九四五年写过。抗战胜利,顾不上了。
解放后回北京,忙于教学、木刻创作、开会、下乡,接着一次次令人战栗的“运动”,眼前好友和尊敬的前辈相继不幸;为文如预感将遭遇覆巢之危,还有甚么叫做“胆子”的东西能够支撑?
重新动笔,是一个九十岁人的运气。
我为文以小鸟作比,飞在空中,管甚么人走的道路!自小捡拾路边残剩度日,谈不上挑食忌口,有过程,无章法;既是局限,也算特点。
文化功力无新旧,只有深浅之别。硬作类比,徒增茧缚、形成笑柄。稍学“哲学”小识“范畴”,即能自明。
我常作文学的“试管”游戏。家数虽小,亦足享回旋之乐。
平日不欣赏发馊的“传统成语”,更讨厌邪恶的“现代成语”。它麻木观感、了无生趣。文学上我依靠永不枯竭的、古老的故乡思维。
这次出版的《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第一部,写我在家乡十二年生活;正在写的“抗战八年”是第二部;解放后这几十年算第三部。人已经九十了,不晓得写不写得完?写不完就可惜了,有甚么办法?谁也救不了我。
二○一三年六月二日于万荷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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