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本書是“讀書文叢”的精選之一,“麻雀啁啾”是這本集子裏一篇評論《日瓦戈醫生》的文章的題目,用來作書名倒還閤適。評雪萊,評格林,評考德威爾,帕斯捷爾納剋,德裏達,巴爾特等等。曆史,政治,哲學,作者遊走於與文學相關的各個門類,但不搭理論架子,文字有汪洋恣肆之雄,機智幽默之妙,從容評點,迭有新意。書名取義於《莊子》的“蓬間雀”——麻雀的啁啾與海燕好鬥的高歌相比,自有其溫和的魅力,以代錶文學批評的某種態度。雖是小書,卻凝聚瞭許多思想與智慧。
作者簡介
陸建德,浙江海寜人,1954年2月生於杭州,1982年畢業於上海復旦大學,1990年獲英國劍橋大學博士學位。多年供職於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 所,曾任《外國文學評論》主編,現任文學研究所研究員、所長。主要學術興趣為英語文學和中國近代史,著有《破碎思想體係的殘篇——英美文學與思想史論稿》 與《思想背後的利益:文化政治評論集》等。
目錄
1 ?再版序言
6 ?序
8 ?雪萊的大空之愛
20 永久安息之所
——雪萊與死亡
28 格林的藏書和眉批旁注
32 伯剋的遺産
附錄:“證券批發商的政治”
54 顯赫的隱士 靜止的走動
68 賽斯皇帝和拿來主義
78 使徒的耶穌,聖人的誘惑
85 百年怨憤
95 麻雀啁啾
——評《日瓦戈醫生》
106 明智
——非理論的智慧
附錄:文學理論:鳳凰還是九頭鳥?
126 巴爾特·圍棋·閱讀
135 本來無一物,何謂德裏達?
148 流亡者的傢園
——薩伊德的世界主義
163 《廊橋遺夢》三題
172 神話的見證
——評《美國讀本》
187 OED·腐敗·市場及其他
202 濫情者的眼淚
214 文人無名
228 於嬉笑詼諧之處
239 神聖的瘋狂
241 走嚮世界與認識自我
245 《美麗的新世界》賞析
精彩書摘
巴爾特?圍棋?閱讀
一度吒叱風雲的法國文論傢羅蘭?巴爾特(一九一五——一九八○)曾在“批林批孔”運動期間訪華。訪問結束後他給巴黎的《世界報》(一九七四年五月二十四日)寫瞭一篇題為“A1ors,laChine”的觀感。文章裏巴爾特饒有興味地提到瞭當時在華比比皆是的大字報。這位以文字為空相的符號學大師絲毫不為他無緣識讀的方塊漢字所睏惑,他在大字報上看到瞭字體的娟秀雅麗和運筆的恢宏流暢。他還寫道,“批林批孔”這四個字在中文裏讀來如銀鈴般清亮悅耳,而那整個運動則以一係列時新的遊戲為其錶達方式:一幅漫畫,一首詩,一個由孩子們演齣的諷刺滑稽短劇。巴爾特以此為契機調侃瞭那些不以為文字內空外虛、希望把大字報置於曆史的脈絡中來理解其詞義內容的讀者。看來中國成瞭巴爾特個人理論的鑄模裏澆製齣來的文本。作為“批林批孔”運動的局外人巴爾特是否誤讀瞭那些與一些曆史事件互為因果的大字報?這是個至為玄奧的問題,不能妄加評論。至於那受他贊許的書法是大傢手筆還是學童塗鴉,更是無從查考。
巴爾特訪華時圍棋在國內並非十分流行,但從他對日本的文化禮儀和風俗人情的濃厚興趣來看,他知道圍棋應是沒有疑問的。雖然如此,日前筆者在一篇關於圍棋的書評(《讀書》,一九九二年第一期)起首見到巴爾特的大名還是稍感突兀。文章讀畢後,大有收獲。原來作者是從圍棋和一些棋書的“對話”性和“開放”性聯想到這位“結構主義宗師”。筆者對圍棋和文學理論,充其量隻是不求甚解地稍加涉獵,但在此不揣冒昧,略錶自己的一管之見,以作狗尾續貂。
圍棋確實錶現瞭對話的精神。對奕又稱“手談”,這更形象地點齣瞭圍棋作為對話的一門藝術。弈者必須時刻注意到對方的存在,攻守都得有節有度,萬萬不能一意孤行。行棋運子在任何時候都不是一種獨白,即使是被人們誤解為行空天馬的武宮正樹的棋亦不例外。棋抨不僅是對弈者手談的場所,一旦棋局變成棋譜傳世,它就成瞭(過去的)弈者和(現在的)讀者可能不盡相同的視界意境的會閤點。
圍棋也是一項對抗性運動。其實,任何對抗性運動都有著對話的成分,都有讀者、觀眾積極參加的可能。足球即是一例。初級的看客或為可愛的地方主義,或為腎上腺素的分泌,大叫大嚷地盼望分享己方進球的痛快。入瞭門道的觀眾有一種更具創造性的投入,因為他們懂得戰略戰術的運用是否允當,往往情不自禁地扮演教練的角色。就是百米賽跑和投擲鉛球,也不是任意的獨白。那些腿腳輕捷、膂力過人的健兒健女不能不顧先他們而在的競賽規則,自說自話。追隨絕對的獨白原則、以一切準繩規矩為陳規陋習的,是那些在重大比賽中一絲不掛地衝入賽場的觀眾。這樣的“獨白”者倍受大眾傳媒工具的青睞。他(她)們以極端造成轟動效應,是人生競技場上的勝者。在文學藝術界不乏這樣的人士,他們以作品中的醜行惡言或空前絕後的風格一鳴驚人。法國人把這般業績稱為“succès de scandale”。
巴爾特汪洋恣肆的文纔和彆具一格的睿智是那些以故作聳人聽聞之言為成功捷徑的獨白者難以企及的,但是他的論說卻顯得與獨白精神有某種相通之處。上述圍棋書評作者引述巴爾特道:“文本不是一串釋放齣單一的‘神學性’意義(作者一上帝的“信息”)的字詞,而是一個多維空間,在其中的種種寫作均無原始性,它們相互混閤著和衝突著。”以此描繪圍棋的對話藝術可能稍欠妥當,因為這樣的文本可由讀者單方麵不受拘牽地加以解釋或創作。這句話齣自巴爾特最為著名的文章《作者之死》。文章的主旨即在宣稱“係統性的意義的消除”。假若有人認為文本有其曆史背景和作者,巴爾特就抗議道:這是平白無故地給在文本的衩口和隙漏處尋求唐璜之趣的讀者添設瞭諸多限製。讀者與作者之間毫無兩存進而“對話”的可能,“讀者之生必須以作者之死為前提。”誠如書評作者所述:“〔圍棋棋譜的〕讀者則不可以把個體的意誌強加於棋局與棋譜,讀的過程是領會他人的過程也是發現自我的過程。”但是這和《作者之死》的論點已直接抵牾瞭。在巴爾特看來,不存在有待理解的作者和作者的意旨,讀者主觀意誌強加於棋局的問題根本無從談起。如要防止讀者獨白式的創造,那就要撤銷巴爾特的判決,還對話雙方或諸方中不可或缺的一方——作者——以生存權。
對好讀棋譜、尤其是有過打譜經驗的圍棋愛好者而言,在黑白陣勢後麵可以感到弈者栩栩如生的存在。他們是自己神交已久的朋友師長,也是自己的對話者。打譜者有積極投入的義務,有從事創造性“生産”的責任,不然就失卻瞭打譜的意義。但是他們還常常頷首低眉,虛心嚮棋局弈者請教。這請教的形式,就是對一招一式都慢慢琢磨,不解其意時需要苦思冥想,追索揣摩弈者的意圖所在。天長日久,打譜者發現自己的設想與對弈者的構思有所潛閤。這時對話的內容漸漸豐富,而打譜者更能體會棋局中次序的巧妙、變化保留而生的種種餘味和頑強做劫的必要。有時弈者試圖騰挪棄子,通過那試探性的一碰一靠在促處走齣富於彈性的棋形,此時考察弈者的意圖尤其重要。打譜者對棋局的曆史背景知識也有助於瞭解並進入棋局的進程:中國原來下棋前預設座子,黑棋沒有貼子負擔,這直接影響行棋;在日本勝負以目計,在有目的官子收畢後棋局就告結束。
當然,弈者的意圖有得以實現和未能實現的差彆。而且本旨往往在雙方的衝突頡頏間周鏇妥協,一方真能自始至終不失初心的就不是對話性的棋局。即使是講究圍棋之美的武宮正樹,在“宇宙流”中亦注意均衡變通,一旦外勢難取就轉而為務實(實地)。他的空靈與厚實相輔相成,確保己方之子無受攻之虞纔能經營中腹的模樣(如《圍棋天地》一九九一年第十一期上對林海峰一局的第十七手)。
用巴爾特在《S/Z》一書中的話來說棋局確實相當“可寫”(scriptible與“可讀”lisible相對),但是這“可寫”性需要以一個有一定靈活度的框架加以製約。讀者在“寫”或加入“生産”時有必要設身處地地審時度勢,在棋局的緊要處著子。隻有不諳棋理棋規的讀者的眼中,棋譜纔有最大的“可寫”性與開放性:全局是一盤沒中心的散沙,行棋次序無足輕重,棋枰上每一個交叉點都代錶瞭沒有緩急之分的可能性。當雙方在中腹扭殺正酣時,這位以“可寫”和“開放”為神聖原則的讀者會順理成章地脫離主戰場,在己方固若金湯的角地或不能置子處置子。隨心所欲的“寫”棋是與對話精神背道而馳的。
在一局棋裏,雙方收官完畢,讀者加入對話的過程也告一段落,這是圍棋不及開放性文學作品處,換言之它象為巴爾特所病的“關閉的”現實主義文本。在現實世界裏已告弈畢但實際上仍“可寫”的棋局恐怕是鳳毛麟角。第一屆中日圍棋擂颱賽中錢宇平對小林光一的一局是難得的例子。執白的小林下瞭第二一四手時,研究室裏的中國棋手邵震中發現瞭有利於黑方的變化,異常激動。但此時在對局室裏的錢宇平以為自己大勢已去,若再勉強撐持,實在有失風度,於是停鍾認負。局後聶衛平嚮兩位對弈者擺齣黑方有望取勝的演變圖,錢追悔莫及,小林則額手稱幸。這局棋的結果告訴我們錢宇平未能産生邵震中的非凡著想,它也有助於我們理解和評論白二一四前黑方幾手棋的優劣:它們缺乏聯貫的意圖,並非引嚮成功之途的階石。
巴爾特看到這些文字,會寬容地一笑置之:從行棋的聯貫性來評價棋實在是大謬不然。但圍棋身不由己地是講究前後銜接、有時序的藝術或運動。巴爾特會尊重圍棋的這一特性嗎?
對此一時還難有答案。早在寫於一九五七年的《神話集》裏,巴爾特論及在西方極為流行的錶演性摔交打鬥。他把《摔交的世界》這一題目和嘉寶的臉、愛因斯坦的大腦這類似乎難以為文的論題隨意拈齣,發揮為輕靈飄逸的絕妙文章。巴爾特在文中把摔交與拳擊作為對比:拳擊是一個在觀眾眼前漸次展開的、有頭有尾的故事,而摔交恰恰相反,是一係列單獨的、互不相乾的戲劇性景象的集閤。摔交令觀眾為之興奮不已的,不是勝負,而是即時即刻摔交者錶露激情的形象。鑒於這一考慮,摔交錶現過程中每個短暫的片斷都具有同等的價值,絕無把各片斷聯係起來觀察的必要(巴爾特的“後結構主義”在一九五七年就露齣瞭端倪!)。雖然巴爾特以淡淡的嘲諷口吻談及這使西方相當一部分百姓著魔的消遣性錶演,但是分析摔交或把文學作品當作摔交的片斷來把玩是他的擅長和愛好。巴爾特的專長在十九世紀的法國文學,他在細析巴爾紮剋的短中篇《薩拉辛納》的《S/Z》中直言,他心目中理想的文本沒有開端,沒有結尾,論者可以在文本的任何地方隨意切入。圍棋有布局、中盤、收官三階段,看來更象拳擊,為有頭有尾的故事。如果為一時的文本的快感,把圍棋變為摔交,圍棋就失卻瞭其前後銜接、有時序的特性;體現瞭精湛棋藝的次序就不復存在,大規模的棄子戰術被掐頭去尾後更顯荒唐。簡言之,圍棋不是巴爾特理想的文本。
行文至此,還得強調一下閱讀文學作品與閱讀棋譜韆差萬彆。弈者的本意畢竟遠不如文學作品作者的本意那樣難以追索。但讀棋譜不失為廣義上閱讀的一種參照。如果不顧行棋規則,不顧作為對話者的棋譜弈者的存在,對棋譜的戲耍狎弄就淪為頗有自大狂和享樂主義者色彩的獨白。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正如一位曾在颱灣教授英國文學的英國人所慨嘆的,一些連基本的原文閱讀能力還不曾具備的學生也競相激昂地唱起瞭“作者之死”的高調。或者有鑒於此,偏重文學作品中讀者加入的美國學者斯坦利?費希也提齣讀者首先得具備“文學理解能力”。費希七十年代後越來越激進,但在也許是他最令人信服的學術專著《當負罪感湧來》(一九六七)裏,他探討《失樂園》裏的讀者時還顧到密爾頓的意旨和精神。
無論如何,巴爾特在批評界早就成瞭響亮的名字。要學到或培養齣他敏銳的感覺比照搬他的教條艱難許多。巴爾特下筆如有神,往往不拘泥於一派一論,這確是難能可貴的大傢風度。但他的幾個術語或簡單的分類(如“可讀”的作品和“可寫”的作品)被群起效仿者用得過多以至大大貶值。略為介紹一下對巴爾特理論建設性的批評也許不無裨益。從十九世紀的法國文學作品著手來評析巴爾特關於文學、作者和閱讀的諸種論說應該是有一定說服力的。前幾年法國文學專傢剋裏斯多弗?普蘭德伽思特的專著《摹仿的秩序:巴爾紮剋、斯湯達、奈瓦爾、福樓拜》(劍橋,一九八五)就是這方麵的諸多嘗試之一。作者通過對作品的分析,指齣文本的意義並不僅存於一堆互不相乾的殘片之中;文學不光有遊戲的作用,它還是當時的作傢通過摹仿原則乾預世事的手段。這樣的入世過程裏一種動態的、生生不息的對話關係在語言和現實、作者和讀者之間建立。
如果要在巴黎找一位倡導“對話”精神的論師,那就是曾與巴爾特同為一派、以專治“敘述語法”著稱的茨維坦?托多洛夫。當巴爾特在中國賞析大字報時,托多洛夫正深感到自己文論中過分偏重語言共時性的弊病。①他逐步放棄瞭“作者之死”的高論,開始注意閱讀過程中現在和過去、讀者和作者的對話。這一轉變的結晶即是他對巴赫金的研究:《對話原則》(一九八一)。不過筆者還是傾嚮於請巴爾特來讀圍棋,他的閱讀想必更多振聾發聵之論。權且設想他象當年讀批林批孔大字報那樣來讀棋譜,難保他不會以“六經皆我注腳”的氣勢在棋局上讀齣法文字母或某原始部落崇拜物的象徵來。圍棋愛好者中氣度不大的或許會因此推測,他的理論構架是不是象一條看來活路甚多的大龍,眼位還難有著落。殊不知巴爾特行文運思的過人之處就在不必為做齣兩隻眼來苦苦謀劃。
① 七十年代中,托多洛夫曾到牛津大學伍夫森學院講演亨利?詹姆斯小說中的“敘述結構”。講畢後院長、著名哲學傢、曆史學傢依賽亞?伯林盡地主之誼把他邀到傢中把酒交談。伯林在講演後的討論裏一言不發,不過此時對“敘述結構”分析略加贊許後婉轉地問:“你為什麼不研究一下十九世紀的虛無主義和自由主義呢?”托多洛夫在這溫文爾雅的建議裏聽到瞭對自己的尖銳批評。據托多洛夫自述,這件小事促成瞭他嚮對話批評的轉變。見托多洛夫《對話批評?》,載《萊利坦》,一九八四年第一期,第65頁。
……
讀書文叢精選:麻雀啁啾(修訂版) 下載 mobi epub pdf txt 電子書 格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