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於2024-11-14
相比鬍適的鼎鼎大名,許怡蓀是鮮為人知的。然而在鬍適早年的人生軌跡中,卻有著後者深深的印記。無論是鬍適的由墮落而奮發振作,應考赴美,還是流傳至今的《鬍適留學日記》,都與他密切相關。故許怡蓀英年早逝後,鬍適專門寫瞭近七韆字的《許怡蓀傳》,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鬍適與許怡蓀的通信開始於1909 年,結束於1919 年。這正是鬍適一生中的重要時期,其中留美七年是他人生觀、文學觀形成及演變的重要時期,其開文學革命之先河的《文學改良芻議》即發錶於1917年1 月。迴國後的三年,也正值他首倡新文學革命的高峰期。《鬍適許怡蓀通信集》從一個側麵真實反映瞭鬍適在這一時期的所思所想,為鬍適研究提供瞭極為珍貴的第一手資料。此通信集為首次公開齣版,堪稱鬍適研究的重大發現,具有很高的文獻和史料價值。
(十五)
怡蓀足下:
弟於中鞦日抵美國紐約省之Ithaca城,已入Cornell Univ之農科。第一年工課甚少,僅English(四時)German(二時)Botany(三時)Biology(三時)而已。此地有山有水,風景極佳;惟天氣極冷,今日為中曆九月二十七日,已有大雪,可想見此間天氣之一斑矣。此間民氣之醇厚,真能夜不閉戶,道不拾遺,對之令人欣羨不已。大學學生共五韆人(女子約韆人)。弟居此起居飲食服禦都能相安,惟每日讀兩國文字,頗以為苦。英文讀Dickens, Scott, Thackeray, Eliot諸傢文,日限百頁,幾於日無暇晷,尚須每星期作文二次,真有應接不暇之勢,每日非子夜不得就寢。惟文學一途,本所樂習,尚不覺太苦。昨日德文小試,弟竟能前列;英文作文亦頗有進境,所作文字都在八十分以上。想故人聞之,亦為一喜也。
吾兄近況如何?頗以為念。湖上讀書之計果能實行否?弟意今日讀書種子已極寥落,吾輩為實地工夫,須先肆力“經學”,然後讀“史”,讀“子”;至於文學,則經史之效果耳;經明史熟,義理精闢,發而為文,自然含英咀華,儀態萬方。弟邇來甚悔從前用功皆是逐末忘本,此行雖攜有韆三百捲書,而苦無力,不能遍讀,隻有引領四顧,責望於故人耳。在京時聞傢兄友人談論國學,頗為弟痛下針砭,故此行所攜書以經子為最多,集部僅昌黎臨川二傢而已。至此聞大學教師講英文作文之法,以Observation為第一要義。Observation者,一事一物,不肯輕易放過:花鳥之態,霜露之情,風雲之變,以至於發膚之狀,須眉之細,媸妍之辨,俯仰之差,莫不窮精極思以求其狀態。試觀戰國策士所為說辭,其所以能娓娓動人者,以其盡物之性,盡人之情也。此論頗中肯,惟終覺不易做到。吾兄方緻力於古學,聞此說又以為何如?幸有以教我也。
去國後有《去國行》二章,舟中所作。至此復有《九日登高》一詞,頗多鄉國之思。詞中有“願丁令歸來河山如舊”之語,蓋邇來心事,但恐三山采藥歸來,而柏梁建章已成灰燼,則此終天之恨,將從何處補耶?詞鈔寄左右,試觀今春題《績人閤影》一詞稍有進境否?
紹庭已考入實業,尚有章程鬍梅諸人作何進止?弟有一書托孟鄒分寄諸人,已達到否?甚以為念。乞與足下近況一並示知。最近通信地址亦乞示知。便中乞多惠書,弟無論如何忙碌,必以書奉答也。
草草奉聞;即祝無恙。
弟適頓首
怡蓀足下:
今日又得一書,知前寄之書函均已收到,甚慰甚慰。國事已不堪問,今日中國無拳無勇,今日可亡,明日亦可亡,此實非吾民之過,乃政府無能之過也。何也?以弟東行所見,日人之委瑣貧睏,遠勝吾民,而日本敢稱雄東亞,則其政府敏捷之效也。美國為世界最雜之國,其國民皆來自歐洲(此不但指過去,即今日亦然),今視其人亦未必真有高尚人格,不過政製開明,教育普及耳。今日立國,兵力為上,外交次之,內治次之,道德教育尤為太平時之産品,非今日之急務也(此非過激之言)。使吾國甲午之後,即極力再興海軍,至於今日,當可成大艦隊。既有所恃,然後徐圖內政,即一旦有事,尚可一戰。戰而勝,中國從此稱雄;即有不勝,亦可支持一二年,使世界之民同受其害,則戰事自有瞭結之一日,而吾國榮譽亦可少增(俄國雖敗於日,然人不以為恥也。戰而敗,非恥也;不能戰,乃大辱矣),較之束手待人宰割,其為成敗得失,不待言矣。故今日第一要事,乃是海軍,其次則陸軍之炮彈(今日中國陸軍之炮彈不能支持一日之久,此大可慮也),其次則大政治傢,大演說傢,皆可以興國,至於樹人富國,皆是末事。足下試思吾言,當知非激論也。至於吾人具此七尺之軀,一腔之血,則自有吾輩死所,終不能伈伈俔俔,以苟生耳。近頗思著一書,曰“已亡之中國”,或即名曰“祖國”,懸寫亡國以後之慘狀,及誌士戮力之狀,惟苦無暇,夏間擬為草創格局,如有成緒,當以相示也。
樂亭病已少愈,聞之極慰。
來書雲,“世道日灕,知音不可得,能得一性情中人,吾人當性命視之,然而不可得也!”數語一唱三嘆,抑何悲也!弟居此已近一年,中國學生雖多,然甚少可與語者。至於外人相見,但問中國情形,如老嫗問事,瑣屑可厭。有熱心宗教者,則曰“中國待耶蘇而興,吾輩宜以耶教救中國”雲雲,則亦唯唯應之;然中心耿耿,每日無不引為大恥,“此國是何人之國?而需他人之助耶?”總之:四顧茫茫,無與為歡,而異俗酬對,又不得不作假麵目嚮人。此中苦境,誰則知之?古詩“棄置勿復陳,客子常畏人”,念之擲筆一嘆!
弟適頓首
(三十七)
怡蓀足下:
今日得六月末日手書,知不日歸國,想此時已在孝豐矣。來書詞旨哀愴,彆緒如訴,羈人讀之,尤難堪也。
適自得足下前書後即未有書件寄東京,共寄二書,一冊《年報》,及裴倫詩譯稿一件,皆寄孝豐矣。
承寄《甲寅》,甚感。此報選擇極精,印刷尤工。近又有《民國》齣現,亦在東京齣版,亦不劣,間有佳作,惟不通之文字太多為可惜耳。
一年來作劄記已成三冊,日記久廢矣。俟足下行蹤稍定,後當將劄記寄呈。
足下婚娶已數年,有子女否?堂上康健否?嫂夫人無恙耶?
適去國數年,前三年每月僅作傢書一次,今年忽日夜思歸,不能得,則以傢書自遣,故月輒作書無數,此種況味,思之甚有趣。
明年將移居他處,不再居Cosmopolitan Club矣。新居開軒,麵深壑,水聲澎湃,日夜不絕;窗外長鬆交互,鼫鼠不畏人,時入戶牖相窺,大有山居風味。九月中遷居後,從此一意讀書,不問外務矣。適二年來鶩外泰甚,然所得閱曆亦不少,至今思之不悔也。二年中演說至少在六十次以上。吾演說之宗旨在於破除美人對於吾國之陋見(此邦人士著書多不深曉吾國情形,誤會極多),所收結果乃大滿意。然二年之外務足矣,不可再為馮婦,遷居之誌在此。來書於此有所規箴,故以奉聞。遷居後通信乞仍寄舊址。
歸裏時諸故人乞代一一存問為盼。
適頓首
(四十二)
怡蓀足下:
本月十二日曾寄一書,想已達左右。今寄上劄記八冊(第三至第十),至乞檢收。其第一二冊因有裴倫詩譯稿及他稿未及寫副本,故不以相寄耳。此諸冊足下讀完之後,如有所見,乞質直相告。此諸冊但記吾二年來思想變遷之大緻:有時前後矛盾(所謂“今日之我與昨日之我開戰”),亦不復更改,以存其真;有時記個人私事,本不當示人,則又思司馬溫公“事無不可對人言者”之訓,亦姑存之。此諸冊於適所專治之學(哲學)言之甚略,蓋以其非一鱗一爪之劄記所能盡也;然有時亦頗記一二則“人生哲學”,但不可以為定論耳。
劄記於吾年來之文學觀念頗詳言之,惟有時頗以一得自矜,足下或笑我過誇,然當此文學革命時代,一點劍拔努原稿為“努”,似應為“弩”。張之氣,正不可少。我亦革命軍前一健兒也,頗思願為祖國人士輸入一種文學上之新觀念,以為後起之新文豪闢除榛莽而已。足下以此意讀吾劄記中文學一部分可也。
去國以來,所作韻文,似有進境,足下以為然否?近刪存庚戌以來詩詞成一集,名之曰“去國集”,蓋遊子之詞也。
詩詞中,間作綺語,然殊非復在國中時“月明綺席傳觴夜,笑倚紅妝醉眼看”之綺語矣。去國以來,頗能立身修業,其似綺語之諸詩詞,皆紀一時友朋之樂而已,初無一毫邪褻之思也。足下知我,本不須贅此一段,他人讀之,或緻誤解,故及之。
陳獨秀君欲刊裴倫詩譯稿,不知如何刊法?能如適所寫之法刊印否?倘不能如此印法,韆萬須與注同刊,譯稿無注,不如不刊也。刊後乞囑陳君寄十幾份來,何如?
今且不談國事,以足下居東,知之更詳也。
匆匆,即祝無恙。高先生均此。
適白
四月十九日
(五十一)
怡蓀足下:
適於六月九日(二十七號)到傢,途中一無所苦,捨間一切都平安,可告慰故人。惟鄉裏情形一一都足令人失望:煙間賭場隨地皆是;婦女纏足乃較十年前為更小;所謂“學校”者,亦皆無精神可言:此但指嶺北而言,尚未及去嶺南一遊也。
適此次在傢,因有許多原因,已將婚期延至鼕間。在上海時,人皆言傢母必不從此意。適早知他人或不贊成,惟傢母必無不贊成之理。及適到蕪湖與江村一捨親(適所聘乃江氏女)一談,即知傢母久已將適在美所寄書中今夏不婚之意代達江村矣。適不久將往江村一行,先圖與聘妻一見,此亦是開風氣之一種。
在傢已十日,所接無非俗客,所談無非瑣事,卻又不肯不耐起心思精神與之應付。吾輩稍有文學觀念者,當視此種應付為收拾材料之好機會。若不如此,則此間不可一日居矣。
裏中人以許多事來糾纏,如族譜之爭,祠款之爭,……適一概不問。即興學一事,亦非此時所能顧及。既無實力,徒事高談,無益也。惟頗有意提倡不纏足事,擬邀嶺北少年中年之明白事理者為“不包腳會”,專從將來之女子一方麵設想,中年以上人已無可救拯矣。
大學事適已有信與蔡先生,言“仲甫先生意欲適先專任英文文學史,而不欲適任哲學。適以此兩項雖非所治,而幸尚能強勉承乏,故已暫時答應。
想仲甫先生已早有信奉告矣”。
到傢後竟無作書之暇,每日自朝至夜半皆與人談耳。以故,鞦桐、劍農諸人處皆未有書去,《新青年》之文亦未成一字。今日在外婆傢阻雨無事,乃作兩書:一寄蔡先生,一寄兄。
匆匆不盡所欲言。
適
八月六號。
(一)
適之同學足下:
在京在滬在東所賜手書,均已收到。時餘臥病傢居,未剋河梁把袂,至今為恨。自足下渡美以來,徙倚鞦風,企望靡已;近接紹庭來書,始稍悉其詳。方欲裁箋,忽得足下九月二十七日手書;時際歲暮,空館淒清,羈愁落拓,而得故人數萬裏來書,奚啻空榖足音!餘情如是,知足下臨風延,必有同心矣。
八月間因病新愈,濡滯苕上,讀足下舟中來書,深以堂上甘旨為念,辭意悲惻,但餘自顧能力棉薄,亦且無從奉寄,比即函商樂亭君,幸樂君允撥三十元,已於八月送交府上令侄收矣。餘此次返裏再奉三十元,以應府上年終開用,仍耑足送交令侄手收。有負故人委托,負疚滋深,實亦不得已也。樂君處足下有信可道及之。
讀此次來書,見足下之孟進,無任心摺。唯餘曆觀古來所謂大人者,必有不屑不為之誌,其剛勁之風,直令頑廉而懦立。即如尊先大人之行誼,至今父老言之,猶足令人興起。故足下此行,問學之外,必須拔除舊染,砥礪廉隅,緻力省察之功,修養之用,必如是持之有素,庶將來涉世不緻為習俗所靡,而趾美前徽,允為名父之子也。竊欲附古人贈言之義,至言之無文,所不恤也。
承教作文之法,餘前讀《水滸傳》,見金人瑞先生批“計騙金槍手”一迴中,有所謂“色澤之法,果能此道,賦海亦不難矣。”讀時甚韙其言,然大非易事,誠有如足下所雲者。
《重九詞》低徊故國,情見乎辭,聲調亦佳,在足下詞中可稱絕唱。
餘九月中旬偕仲誠來湖上居白雲庵中,及今兩月,無善可陳,每日稍讀《左傳》、《說文》、歐文、《史記》及Lamb�餾 Tales From Shakespeare與Grammar等書。承橘師及足下來書,均教以從事經書,及周秦諸子,然鄙意竊以小學不明,恐多隔膜,且此時心未純靜,必不能入,故擬將《四史》、《通鑒》看完,候小學少有把握,然後從事“經”、“子”。每念馬齒已長,即欲稍誌於學,而神誌荒惑,又牽人事,詎能有成耶?唯祈足下課餘之暇,惠而教我,俾剋知所奮發,感極盼極!
湖上甚冷,餘不日首途,在孝小住,須返裏一行,大約明正月底復來湖上。故足下最近賜信,請由樂亭君轉為便,候開正請直寄湖上白雲庵。
同鄉中希呂及士範已改入南洋中學,年終除希呂在校度歲,餘均歸省。希君年少誌銳,殊不可及,屢次來信囑代緻意,故為附筆於後。
悵望長天,無任瞻依之至。書不盡言,餘容後續。即祝加餐。
同學許製棣常稽顙啓
希君附筆問好
庚戌鼕月十七日書
(十四)
適之吾友足下:
比來兩寄手書,亮徹清覽。惟足下前言將以大作見寄,迄今尚未收到,深恐郵置浮沉,係念綦切。
此間第二學年試驗已畢,擬趕此初夏早賦歸歟,定於後日——七月初二——登程。從此水遠山遙,僕僕道塗,極行路之艱難,真吾心之所懼也。重以久客相安,亦難為彆,離懷省省,何由寫心?蓋此去雖稍殺庭闈之念,然又不勝朋友之懷,天倫樂事,有難全者。即吾與足下以手足之好,一彆數年,遙涕滄波,恨恨何極!思欲常寄手書,以慰相望,而事與願違,屢成闊節。於此一事,猶不能自攝,尚須論列世事,能不自慚也哉?
《甲寅》二期已齣,謹寄奉覽。
國事由有力者負之而趨,迴首渺暝,險途難盡,然亦無可言,惟有勉事學問,庶於心性實有裨益也。
足下去歲來書,謂“一身常羈數事,奔走外務”,不悉近來已能讀書否?想足下在留亦不過兩年,宜多讀書,且於學位亦宜留意圖之。蓋發心造因,期挽未劫,不得不於我足下望之也。
返棹之期當在鼕月。如寄手書,請郵苕上。
倚裝草此,不盡所懷,惟祝故人早崇令德,時愛景光,且加餐飯也。
同學常手書。三年,六月三十一日
若尊處已將信件寄交明治,常不在此,恐有失落,則望足下摺一簡寄同鄉高君肖良(東京早稻田鶴捲町四四四番東北館)由其往明治大學代取。尊稿亦由其售與《甲寅雜誌》或他處,常曾與之接洽矣。如未付郵,則請勿寄。是否皆望寄予一信(浙江孝豐縣許永昌轉),以免懸望,不勝盼切。又及
(二十四)
適之足下:
去歲八月,奉寄一書,忽忽半載餘矣。久未嗣音,豈勝懷念!常自去鞦返裏,臘月齣門;因店務須自整理,即在苕上度歲。頻年以來,偃蹇風塵,強半即為傢纍。雖留東三載,亦復兩地紛心,未能一意讀書,是以年歲三十,學無一成,其為愧悔愁懼,何可勝言,去歲之夏,接奉手書,勸常改考東京帝國大學,以期深造,足下見高識遠,鑒於今之時勢,非學有專長,難於立足,良友真切之愛,豈不省識於心?無如內審地位,對於傢庭關係,與夫社會壓迫,有難曠然不顧,而為留學十年之計。根器薄弱,所以終為庸駑,不足以任鞭策,愧負良多。
今歲因高君一涵在京,敦勸北行;又以逸坡旅櫬未歸,時時懷念,遂於二月中旬首途,三月五號到京。暫時留此,行止亦尚未定。
日昨往晤獨秀,知足下六月迴國,良覿不遠,可為額手稱慶!
令兄在京,時得晤談,今日相見,將棄職南鏇。其第四公郎頃忽夭摺(全眷現住川沙),骨肉多故,頗為抑鬱耳。
大學之事,微聞獨秀苦於應付,甚望足下早來接手。內部英文文學教習難得好手,足下將來自兼教授,月薪約四五百元。唯念足下離鄉十載,迴國之後,宜先歸省一次。然時值大火正流,長途勞頓,內地旅行,又值不易,不如先行來京就職,三四月之後,即行迎養就京結婚也。此說亦與令兄談過,不識足下之意如何耳。
國事日非,隱禍四伏,顧瞻前途,真未知稅駕何所耳!
良晤匪遙,無任翹企。先此奉迓,伏企長途珍重韆萬。
弟常拜啓
六年,四月二十三夜泐
賜函請寄北京朝陽門竹杆巷第四號高一涵君轉交。又及
此間恐有遷徙,請寄前門外椿樹頭條鬍同績溪會館鬍翼謀君轉交亦可。
(八)
一涵學兄足下:
到滬接到來信兩封,並代覓講義三種,以供參考。教授之事,弟毫無經驗,良友處處代為安排,又復詳細指點,如此厚愛,隻有感激在心罷瞭。
適之忽丁內憂,奔喪返裏,真是意外風波!他的為人天性極厚,十載遠遊,已有無限隱痛;去歲歸來,尚未得稍盡孝養,如此境遇,果然艱堪。所以聞信之下,我心甚為惦念也!前晚(三號)到寜,即搬入校中住瞭,諸事匆匆,尚未寫信去吊唁。以後須送吊儀,弟擬與兄閤辦,即由弟處購一素幛寄去,比較北京稍便,且略閤算也。
再素軸須配挽聯壹副,弟於此事尚來有限,即請我兄一擬,隨即示下,以便一閤做就寄去,如何?
現在尚未上課,無多熟人,不免有些寂寞。昨晤肇南君,相待甚厚,詢及吾兄,他意下備極傾仰。學校措理亦極得宜,頗有暇豫,可見極能辦事也。
弟擔任功課,國文尚非著重;大概須指揮學生讀書,偏重修養方麵,以增進學生精神上的文化。此事既無範圍,又少材料,欲言稱職,殊不易也。
記兄有《新道德論》(浮田和民著)一冊,乞藉弟一閱,隨後須用,當即寄還也。又適之著的《墨子哲學》,最近印行的《中國哲學史大綱》上編,均未見過,以上二書,若寓中現在餘存的,請各寄一冊是荷。守常、翼謀諸故人處,均久未寫信通候,念之不勝慨然!見時均乞我兄代為道意也。
匆此,不盡所懷。即乞珍重韆萬!
慰慈學兄並乞代為道候。
弟常上
七年,十二月,五號
齣版說明
鬍適一生,上至達官顯貴,下及走卒販夫,交遊之廣舉世皆知,故有“我的朋友鬍適之”一說。其一生得益於朋友甚多,但最主要的僅有兩位,許怡蓀便是其一。而相比鬍適的鼎鼎大名,許怡蓀是鮮為人知的。他倆是安徽績溪同鄉,又是上海中國公學和中國新公學的同學,且同住一室,誌趣相投,感情深厚。中國公學解散後,鬍適一度心灰意冷,喝酒、打牌、打架,甚至被抓進瞭警察局。後來的奮發振作,應考留美,可說完全有賴於許怡蓀的規勸和棒喝。為此,鬍適終生感念他。在其《嘗試集》中的《朋友篇?寄怡蓀?經農》一篇,就有“自視六尺軀,不值一杯酒。倘非朋友力,吾醉死已久” ,說的就是這段往事。而鬍適留美七年所寫的日記,也是由許保存、整理,同時摘抄給《新青年》發錶,後交由亞東圖書館齣版的,就連《鬍適留學日記》的初名《藏暉室劄記》,也是許怡蓀起的。因此在《鬍適留學日記》首版自序中,鬍適不僅將這部日記獻給瞭他,甚至說“這部劄記本來是為他記的,它的印行也是他最盼望的”。可惜這時許已去世多年瞭。
許怡蓀於1913年赴日本明治大學留學,1916年迴國,1919年便不幸因病早逝。鬍適傷心不已,專門寫瞭近七韆字的《許怡蓀傳》(見本書附錄一)悼念他的“死友”,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鬍許雖為摯友,但兩人實際相見相處的時間卻並不多,鬍適1910年去美,兩人一彆就是七年。1917年鬍適歸國後在北大任教,而許1916年迴國,執教於南京河海工程學校,見麵機會極少,1919年許便病故瞭。然而,從1909年直到1919年許怡蓀去世前夕,他們的通信長達10年。 在《許怡蓀傳》中,鬍適寫道:“怡蓀是一個最富於血性的人。他待人的誠懇,存心的忠厚,做事的認真,朋友中真不容易尋齣第二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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