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
★文學大師老捨的代錶作,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一座豐碑。小說問世後蜚聲文壇,曾先後被譯成十幾種外文,是一部享有國際盛譽的現實主義經典小說。
★教育部推薦書目,中小學新課標必讀名著,位列《亞洲周刊》“二十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第3名。
★以人力車夫祥子為中心,交織著北京窮苦社會世俗風情,是一紙對社會的控訴狀,是一本關於人生的啓示錄。
★小說刻畫瞭許多像祥子一樣個性鮮明、栩栩如生的小人物形象,小說中的“城市貧民”形象為中國現代文學的人物長廊增添瞭新形象,為新文學的發展開闢瞭新的領域。
★小說講求“俗”和“白”,描寫普通的市井生活,具有濃鬱的市井風味和北京地方色彩;語言樸實,特彆重視北平市民群眾的口語。
內容簡介
《駱駝祥子》是老捨的代錶作之一,小說描述瞭20世紀20年代軍閥混戰時期人力車夫的悲慘命運,中國北平城裏一個年輕好強、充滿生命活力的人力車夫祥子三起三落的悲劇故事,在黑暗的社會環境腐蝕下,是怎樣由一個善良、本分、富有正義感的人力車夫,在生活上、人格上、政治上一步步走嚮墮落,最後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曆程,反映瞭舊中國城市底層人民的苦難生活。
作品以人力車夫祥子為中心,同時又交織著北京窮苦社會的世俗風情。作者以現實主義的筆法與悲天憫人的情懷,塑造瞭祥子、虎妞等一批令人難忘的藝術形象,使得本小說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擁有重要地位,並在世界範圍內具有極高的聲譽。
作者簡介
老捨(1899~1966),本名舒慶春,字捨予,生於北京,滿族正紅旗人,中國現代著名小說傢、文學傢、劇作傢,傑齣的語言大師、京派文學領袖,新中國首位獲得“人民藝術傢”稱號的作傢。幽默風趣是老捨作品語言的總體風格特色,因而他又被人稱為“幽默小說傢”。其作品大多取材於市民生活,語言俗白精緻,雅俗共賞。代錶作品有《駱駝祥子》《四世同堂》《茶館》《龍須溝》《我這一輩子》《老張的哲學》《貓城記》《正紅旗下》等。
精彩書評
老捨的小說中的深度、激情和幽默都是世界性的,超yue國界的。
——諾貝爾文學奬得主、法國作傢勒剋萊齊奧
據我接觸到的世界文學情報,全世界得到公認的中國新文學傢也隻有瀋從文與老捨。
——硃光潛
老捨先生永遠活在他的作品當中,活在一代代讀者心中,活在人民中間。
——巴金
他的寫作精力是驚人的。他又zui會利用他的時間,他在朋友談話、社會活動和栽花、養貓之間,不斷地完成著他的傑作。他的為人,更是和他的作品一樣,爽朗、幽默、質樸、熱情。
——冰心
在某種意義上,失去瞭幽默,就沒有瞭老捨,更談不上他在文學史上取得那樣的成就與地位。
——樊駿
光輝工作二十年的老捨先生。
——茅盾
精彩書摘
一
我們所要介紹的是祥子,不是駱駝,因為“駱駝”隻是個外號;那麼,我們就先說祥子,隨手兒把駱駝與祥子那點關係說過去,也就算瞭。
北平的洋車夫有許多派:年輕力壯,腿腳靈利的,講究賃漂亮的車,拉“整天兒”,愛什麼時候齣車與收車都有自由;拉齣車來,在固定的“車口”或宅門一放,專等坐快車的主兒;弄好瞭,也許一下子弄個一塊兩塊的;碰巧瞭,也許白耗一天,連“車份兒”也沒著落,但也不在乎。這一派哥兒們的希望大概有兩個:或是拉包車;或是自己買上輛車,有瞭自己的車,再去拉包月或散座就沒大關係瞭,反正車是自己的。
比這一派歲數稍大的,或因身體的關係而跑得稍差點勁的,或因傢庭的關係而不敢白耗一天的,大概就多數的拉八成新的車;人與車都有相當的漂亮,所以在要價兒的時候也還能保持住相當的尊嚴。這派的車夫,也許拉“整天”,也許拉“半天”。在後者的情形下,因為還有相當的精氣神,所以無論鼕天夏天總是“拉晚兒”。夜間,當然比白天需要更多的留神與本事;錢自然也多掙一些。
年紀在四十以上,二十以下的,恐怕就不易在前兩派裏有個地位瞭。他們的車破,又不敢“拉晚兒”,所以隻能早早的齣車,希望能從清晨轉到午後三四點鍾,拉齣“車份兒”和自己的嚼榖。他們的車破,跑得慢,所以得多走路,少要錢。到瓜市,果市,菜市,去拉貨物,都是他們;錢少,可是無須快跑呢。
在這裏,二十歲以下的——有的從十一二歲就乾這行兒——很少能到二十歲以後改變成漂亮的車夫的,因為在幼年受瞭傷,很難健壯起來。他們也許拉一輩子洋車,而一輩子連拉車也沒齣過風頭。那四十以上的人,有的是已拉瞭十年八年的車,筋肉的衰損使他們甘居人後,他們漸漸知道早晚是一個跟頭會死在馬路上。他們的拉車姿式,講價時的隨機應變,走路的抄近繞遠,都足以使他們想起過去的光榮,而用鼻翅兒扇著那些後起之輩。可是這點光榮絲毫不能減少將來的黑暗,他們自己也因此在擦著汗的時節常常微嘆。不過,以他們比較另一些四十上下歲的車夫,他們還似乎沒有苦到瞭傢。這一些是以前決沒想到自己能與洋車發生關係,而到瞭生和死的界限已經不甚分明,纔抄起車把來的。被撤差的巡警或校役,把本錢吃光的小販,或是失業的工匠,到瞭賣無可賣,當無可當的時候,咬著牙,含著淚,上瞭這條到死亡之路。這些人,生命最鮮壯的時期已經賣掉,現在再把窩窩頭變成的血汗滴在馬路上。沒有力氣,沒有經驗,沒有朋友,就是在同行的當中也得不到好氣兒。他們拉最破的車,皮帶不定一天泄多少次氣;一邊拉著人還得一邊兒央求人傢原諒,雖然十五個大銅子兒已經算是甜買賣。
此外,因環境與知識的特異,又使一部分車夫另成派彆。生於西苑海甸的自然以走西山,燕京,清華,較比方便;同樣,在安定門外的走清河,北苑;在永定門外的走南苑……這是跑長趟的,不願拉零座;因為拉一趟便是一趟,不屑於三五個銅子的窮湊瞭。可是他們還不如東交民巷的車夫的氣兒長,這些專拉洋買賣的講究一氣兒由交民巷拉到玉泉山,頤和園或西山。氣長也還算小事,一般車夫萬不能爭這項生意的原因,大半還是因為這些吃洋飯的有點與眾不同的知識,他們會說外國話。英國兵,法國兵,所說的萬壽山,雍和宮,“八大鬍同”,他們都曉得。他們自己有一套外國話,不傳授給彆人。他們的跑法也特彆,四六步兒不快不慢,低著頭,目不旁視的,貼著馬路邊兒走,帶齣與世無爭,而自有專長的神氣。因為拉著洋人,他們可以不穿號坎,而一律的是長袖小白褂,白的或黑的褲子,褲筒特彆肥,腳腕上係著細帶;腳上是寬雙臉韆層底青布鞋;乾淨,利落,神氣。一見這樣的服裝,彆的車夫不會再過來爭座與賽車,他們似乎是屬於另一行業的。
有瞭這點簡單的分析,我們再說祥子的地位,就像說——我們希望——一盤機器上的某種釘子那麼準確瞭。祥子,在與“駱駝”這個外號發生關係以前,是個較比有自由的洋車夫,這就是說,他是屬於年輕力壯,而且自己有車的那一類:自己的車,自己的生活,都在自己手裏,高等車夫。
這可絕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年,二年,至少有三四年;一滴汗,兩滴汗,不知道多少萬滴汗,纔掙齣那輛車。從風裏雨裏的咬牙,從飯裏茶裏的自苦,纔賺齣那輛車,那輛車是他的一切掙紮與睏苦的總結果與報酬,像身經百戰的武士的一顆徽章。在他賃人傢的車的時候,他從早到晚,由東到西,由南到北,像被人傢抽著轉的陀螺;他沒有自己。可是在這種鏇轉之中,他的眼並沒有花,心並沒有亂,他老想著遠遠的一輛車,可以使他自由,獨立,像自己的手腳的那麼一輛車。有瞭自己的車,他可以不再受拴車的人們的氣,也無須敷衍彆人;有自己的力氣與洋車,睜開眼就可以有飯吃。
他不怕吃苦,也沒有一般洋車夫的可以原諒而不便效法的惡習,他的聰明和努力都足以使他的誌願成為事實。假若他的環境好一些,或多受著點教育,他一定不會落在“膠皮團”裏,而且無論是乾什麼,他總不會辜負瞭他的機會。不幸,他必須拉洋車;好在這個營生裏他也證明齣他的能力與聰明。他仿佛就是在地獄裏也能作個好鬼似的。生長在鄉間,失去瞭父母與幾畝薄田,十八歲的時候便跑到城裏來。帶著鄉間小夥子的足壯與誠實,凡是以賣力氣就能吃飯的事他幾乎全作過瞭。可是,不久他就看齣來,拉車是件更容易掙錢的事;作彆的苦工,收入是有限的;拉車多著一些變化與機會,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與地點就會遇到一些多於所希望的報酬。自然,他也曉得這樣的機遇不完全齣於偶然,而必須人與車都得漂亮精神,有貨可賣纔能遇到識貨的人。想瞭一想,他相信自己有那個資格:他有力氣,年紀正輕;所差的是他還沒有跑過,與不敢一上手就拉漂亮的車。但這不是不能勝過的睏難,有他的身體與力氣作基礎,他隻要試驗個十天半月的,就一定能跑得有個樣子,然後去賃輛新車,說不定很快的就能拉上包車,然後省吃儉用的一年二年,即使是三四年,他必能自己打上一輛車,頂漂亮的車!看著自己的青年的肌肉,他以為這隻是時間的問題,這是必能達到的一個誌願與目的,絕不是夢想!
他的身量與筋肉都發展到年歲前邊去;二十來的歲,他已經很大很高,雖然肢體還沒被年月鑄成一定的格局,可是已經像個成人瞭——一個臉上身上都帶齣天真淘氣的樣子的大人。看著那高等的車夫,他計劃著怎樣殺進他的腰去,好更顯齣他的鐵扇麵似的胸,與直硬的背;扭頭看看自己的肩,多麼寬,多麼威嚴!殺好瞭腰,再穿上肥腿的白褲,褲腳用雞腸子帶兒係住,露齣那對“齣號”的大腳!是的,他無疑的可以成為最齣色的車夫;傻子似的他自己笑瞭。
他沒有什麼模樣,使他可愛的是臉上的精神。頭不很大,圓眼,肉鼻子,兩條眉很短很粗,頭上永遠剃得發亮。腮上沒有多餘的肉,脖子可是幾乎與頭一邊兒粗;臉上永遠紅撲撲的,特彆亮的是顴骨與右耳之間一塊不小的疤——小時候在樹下睡覺,被驢啃瞭一口。他不甚注意他的模樣,他愛自己的臉正如同他愛自己的身體,都那麼結實硬棒;他把臉仿佛算在四肢之內,隻要硬棒就好。是的,到城裏以後,他還能頭朝下,倒著立半天。這樣立著,他覺得,他就很像一棵樹,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挺脫的。
他確乎有點像一棵樹,堅壯,沉默,而又有生氣。他有自己的打算,有些心眼,但不好嚮彆人講論。在洋車夫裏,個人的委屈與睏難是公眾的話料,“車口兒”上,小茶館中,大雜院裏,每人報告著形容著或吵嚷著自己的事,而後這些事成為大傢的財産,像民歌似的由一處傳到一處。祥子是鄉下人,口齒沒有城裏人那麼靈便;設若口齒靈利是齣於天纔,他天生來的不願多說話,所以也不願學著城裏人的貧嘴惡舌。他的事他知道,不喜歡和彆人討論。因為嘴常閑著,所以他有工夫去思想,他的眼仿佛是老看著自己的心。隻要他的主意打定,他便隨著心中所開開的那條路兒走;假若走不通的話,他能一兩天不齣一聲,咬著牙,好似咬著自己的心!
他決定去拉車,就拉車去瞭。賃瞭輛破車,他先練練腿。第一天沒拉著什麼錢。第二天的生意不錯,可是躺瞭兩天,他的腳脖子腫得像兩條瓠子似的,再也抬不起來。他忍受著,不管是怎樣的疼痛。他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事,這是拉車必須經過的一關。非過瞭這一關,他不能放膽的去跑。
腳好瞭之後,他敢跑瞭。這使他非常的痛快,因為彆的沒有什麼可怕的瞭:地名他很熟習,即使有時候繞點遠也沒大關係,好在自己有的是力氣。拉車的方法,以他乾過的那些推,拉,扛,挑的經驗來領會,也不算十分難。況且他有他的主意:多留神,少爭勝,大概總不會齣瞭毛病。至於講價爭座,他的嘴慢氣盛,弄不過那些老油子們。知道這個短處,他乾脆不大到“車口兒”上去;哪裏沒車,他放在哪裏。在這僻靜的地點,他可以從容的講價,而且有時候不肯要價,隻說聲:“坐上吧,瞧著給!”他的樣子是那麼誠實,臉上是那麼簡單可愛,人們好像隻好信任他,不敢想這個傻大個子是會敲人的。即使人們疑心,也隻能懷疑他是新到城裏來的鄉下老兒,大概不認識路,所以講不齣價錢來。及至人們問到,“認識呀?”他就又像裝傻,又像耍俏的那麼一笑,使人們不知怎樣纔好。
兩三個星期的工夫,他把腿溜齣來瞭。他曉得自己的跑法很好看。跑法是車夫的能力與資格的證據。那撇著腳,像一對蒲扇在地上扇乎的,無疑的是剛由鄉間上來的新手。那頭低得很深,雙腳蹭地,跑和走的速度差不多,而頗有跑的錶示的,是那些五十歲以上的老者們。那經驗十足而沒什麼力氣的卻另有一種方法:胸嚮內含,度數很深;腿抬得很高;一走一探頭;這樣,他們就帶齣跑得很用力的樣子,而在事實上一點也不比彆人快;他們仗著“作派”去維持自己的尊嚴。祥子當然決不采取這幾種姿態。他的腿長步大,腰裏非常的穩,跑起來沒有多少響聲,步步都有些伸縮,車把不動,使座兒覺到安全,舒服。說站住,不論在跑得多麼快的時候,大腳在地上輕蹭兩蹭,就站住瞭;他的力氣似乎能達到車的各部分。脊背微俯,雙手鬆鬆攏住車把,他活動,利落,準確;看不齣急促而跑得很快,快而沒有危險。就是在拉包車的裏麵,這也得算很名貴的。
他換瞭新車。從一換車那天,他就打聽明白瞭,像他賃的那輛——弓子軟,銅活地道,雨布大簾,雙燈,細脖大銅喇叭——值一百齣頭;若是漆工與銅活含忽一點呢,一百元便可以打住。大概的說吧,他隻要有一百塊錢,就能弄一輛車。猛然一想,一天要是能剩一角的話,一百元就是一韆天,一韆天!把一韆天堆到一塊,他幾乎算不過來這該有多麼遠。但是,他下瞭決心,一韆天,一萬天也好,他得買車!第一步他應當,他想好瞭,去拉包車。遇上交際多,飯局多的主兒,平均一月有上十來個飯局,他就可以白落兩三塊的車飯錢。加上他每月再省齣個塊兒八角的,也許是三頭五塊的,一年就能剩起五六十塊!這樣,他的希望就近便多多瞭。他不吃煙,不喝酒,不賭錢,沒有任何嗜好,沒有傢庭的纍贅,隻要他自己肯咬牙,事兒就沒有個不成。他對自己起下瞭誓,一年半的工夫,他——祥子——非打成自己的車不可!是現打的,不要舊車見過新的。
他真拉上瞭包月。可是,事實並不完全幫助希望。不錯,他確是咬瞭牙,但是到瞭一年半他並沒還上那個願。包車確是拉上瞭,而且謹慎小心的看著事情;不幸,世上的事並不是一麵兒的。他自管小心他的,東傢並不因此就不辭他;不定是三兩個月,還是十天八天,吹瞭;他得另去找事。自然,他得一邊兒找事,還得一邊兒拉散座;騎馬找馬,他不能閑起來。在這種時節,他常常鬧錯兒。他還強打著精神,不專為混一天的嚼榖,而且要繼續著積儲買車的錢。可是強打精神永遠不是件妥當的事:拉起車來,他不能專心一誌的跑,好像老想著些什麼,越想便越害怕,越氣不平。假若老這麼下去,幾時纔能買上車呢?為什麼這樣呢?難道自己還算個不要強的?在這麼亂想的時候,他忘瞭素日的謹慎。皮輪子上瞭碎銅爛磁片,放瞭炮;隻好收車。更嚴重一些的,有時候碰瞭行人,甚至有一次因急於擠過去而把車軸蓋碰丟瞭。設若他是拉著包車,這些錯兒絕不能發生;一擱下瞭事,他心中不痛快,便有點楞頭磕腦的。碰壞瞭車,自然要賠錢;這更使他焦躁,火上加瞭油;為怕惹齣更大的禍,他有時候懊睡一整天。及至睜開眼,一天的工夫已白白過去,他又後悔,自恨。還有呢,在這種時期,他越著急便越自苦,吃喝越沒規則;他以為自己是鐵作的,可是敢情他也會病。病瞭,他捨不得錢去買藥,自己硬挺著;結果,病越來越重,不但得買藥,而且得一氣兒休息好幾天。這些個睏難,使他更咬牙努力,可是買車的錢數一點不因此而加快的湊足。
整整的三年,他湊足瞭一百塊錢!
他不能再等瞭。原來的計劃是買輛最完全最新式最可心的車,現在隻好按著一百塊錢說瞭。不能再等;萬一齣點什麼事再丟失幾塊呢!恰巧有輛剛打好的車(定作而沒錢取貨的)跟他所期望的車差不甚多;本來值一百多,可是因為定錢放棄瞭,車鋪願意少要一點。祥子的臉通紅,手哆嗦著,拍齣九十六塊錢來:“我要這輛車!”鋪主打算擠到個整數,說瞭不知多少話,把他的車拉齣去又拉進來,支開棚子,又放下,按按喇叭,每一個動作都伴著一大串最好的形容詞;最後還在鋼輪條上踢瞭兩腳,“聽聽聲兒吧,鈴鐺似的!拉去吧,你就是把車拉碎瞭,要是鋼條軟瞭一根,你拿迴來,把它摔在我臉上!一百塊,少一分咱們吹!”祥子把錢又數瞭一遍:“我要這輛車,九十六!”鋪主知道是遇見瞭一個心眼的人,看看錢,看看祥子,嘆瞭口氣:“交個朋友,車算你的瞭;保六個月:除非你把大箱碰碎,我都白給修理;保單,拿著!”
祥子的手哆嗦得更厲害瞭,揣起保單,拉起車,幾乎要哭齣來。拉到個僻靜地方,細細端詳自己的車,在漆闆上試著照照自己的臉!越看越可愛,就是那不盡閤自己的理想的地方也都可以原諒瞭,因為已經是自己的車瞭。把車看得似乎暫時可以休息會兒瞭,他坐在瞭水簸箕的新腳墊兒上,看著車把上的發亮的黃銅喇叭。他忽然想起來,今年是二十二歲。因為父母死得早,他忘瞭生日是在哪一天。自從到城裏來,他沒過一次生日。好吧,今天買上瞭新車,就算是生日吧,人的也是車的,好記,而且車既是自己的心血,簡直沒什麼不可以把人與車算在一塊的地方。
怎樣過這個“雙壽”呢?祥子有主意:頭一個買賣必須拉個穿得體麵的人,絕對不能是個女的。最好是拉到前門,其次是東安市場。拉到瞭,他應當在最好的飯攤上吃頓飯,如熱燒餅夾爆羊肉之類的東西。吃完,有好買賣呢就再拉一兩個;沒有呢,就收車;這是生日!
自從有瞭這輛車,他的生活過得越來越起勁瞭。拉包月也好,拉散座也好,他天天用不著為“車份兒”著急,拉多少錢全是自己的。心裏舒服,對人就更和氣,買賣也就更順心。拉瞭半年,他的希望更大瞭:照這樣下去,乾上二年,至多二年,他就又可以買輛車,一輛,兩輛……他也可以開車廠子瞭!
可是,希望多半落空,祥子的也非例外。
二
因為高興,膽子也就大起來;自從買瞭車,祥子跑得更快瞭。自己的車,當然格外小心,可是他看看自己,再看看自己的車,就覺得有些不是味兒,假若不快跑的話。
他自己,自從到城裏來,又長高瞭一寸多。他自己覺齣來,仿佛還得往高裏長呢。不錯,他的皮膚與模樣都更硬棒與固定瞭一些,而且上唇上已有瞭小小的鬍子;可是他以為還應當再長高一些。當他走到個小屋門或街門而必須大低頭纔能進去的時候,他雖不說什麼,可是心中暗自喜歡,因為他已經是這麼高大,而覺得還正在發長,他似乎既是個成人,又是個孩子,非常有趣。
這麼大的人,拉上那麼美的車,他自己的車,弓子軟得顫悠顫悠的,連車把都微微的動彈;車箱是那麼亮,墊子是那麼白,喇叭是那麼響;跑得不快怎能對得起自己呢,怎能對得起那輛車呢?這一點不是虛榮心,而似乎是一種責任,非快跑,飛跑,不足以充分發揮自己的力量與車的優美。那輛車也真是可愛,拉過瞭半年來的,仿佛處處都有瞭知覺與感情,祥子的一扭腰,一蹲腿,或一直脊背,它都就馬上應閤著,給祥子以最順心的幫助,他與它之間沒有一點隔膜彆扭的地方。趕到遇上地平人少的地方,祥子可以用一隻手攏著把,微微輕響的皮輪像陣利颼的小風似的催著他跑,飛快而平穩。拉到瞭地點,祥子的衣褲都擰得齣汗來,嘩嘩的,像剛從水盆裏撈齣來的。他感到疲乏,可是很痛快的,值得驕傲的,一種疲乏,如同騎著名馬跑瞭幾十裏那樣。
假若膽壯不就是大意,祥子在放膽跑的時候可並不大意。不快跑若是對不起人,快跑而碰傷瞭車便對不起自己。車是他的命,他知道怎樣的小心。小心與大膽放在一處,他便越來越能自信,他深信自己與車都是鐵作的。
因此,他不但敢放膽的跑,對於什麼時候齣車也不大去考慮。他覺得用力拉車去掙口飯吃,是天下最有骨氣的事;他願意齣去,沒人可以攔住他。外麵的謠言他不大往心裏聽,什麼西苑又來瞭兵,什麼長辛店又打上瞭仗,什麼西直門外又在拉伕,什麼齊化門已經關瞭半天,他都不大注意。自然,街上鋪戶已都上瞭門,而馬路上站滿瞭武裝警察與保安隊,他也不便故意去找不自在,也和彆人一樣急忙收瞭車。可是,謠言,他不信。他知道怎樣謹慎,特彆因為車是自己的,但是他究竟是鄉下人,不像城裏人那樣聽見風便是雨。再說,他的身體使他相信,即使不幸趕到“點兒”上,他必定有辦法,不至於吃很大的虧;他不是容易欺侮的,那麼大的個子,那麼寬的肩膀!
戰爭的消息與謠言幾乎每年隨著春麥一塊兒往起長,麥穗與刺刀可以算作北方人的希望與憂懼的象徵。祥子的新車剛交半歲的時候,正是麥子需要春雨的時節。春雨不一定順著人民的盼望而降落,可是戰爭不管有沒有人盼望總會來到。謠言吧,真事兒吧,祥子似乎忘瞭他曾經作過莊稼活;他不大關心戰爭怎樣的毀壞田地,也不大注意春雨的有無。他隻關心他的車,他的車能産生烙餅與一切吃食,它是塊萬能的田地,很馴順的隨著他走,一塊活地,寶地。因為缺雨,因為戰爭的消息,糧食都長瞭價錢;這個,祥子知道。可是他和城裏人一樣的隻會抱怨糧食貴,而一點主意沒有;糧食貴,貴吧,誰有法兒教它賤呢?這種態度使他隻顧自己的生活,把一切禍患災難都放在腦後。
設若城裏的人對於一切都沒有辦法,他們可會造謠言——有時完全無中生有,有時把一分真事說成十分——以便顯齣他們並不愚傻與不作事。他們像些小魚,閑著的時候把嘴放在水皮上,吐齣幾個完全沒用的水泡兒也怪得意。在謠言裏,最有意思是關於戰爭的。彆種謠言往往始終是謠言,好像談鬼說狐那樣,不會說著說著就真見瞭鬼。關於戰爭的,正是因為根本沒有正確消息,謠言反倒能立竿見影。在小節目上也許與真事有很大的齣入,可是對於戰爭本身的有無,十之八九是正確的。“要打仗瞭!”這句話一經齣口,早晚準會打仗;至於誰和誰打,與怎麼打,那就一個人一個說法瞭。祥子並不是不知道這個。不過,乾苦工的人們——拉車的也在內——雖然不會歡迎戰爭,可是碰到瞭它也不一定就準倒黴。每逢戰爭一來,最著慌的是闊人們。他們一聽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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