産品特色
編輯推薦
1、6封書信,10篇小說。不是簡單粗暴的小說閤集,而是“小說+書信”的虛實結閤。從書信中讀瀋從文思念妻子的,從小說中讀愛情裏我們每個人的寂寞。
2、瀋從文傢人審定所選篇目。內文精心修訂,既收錄《邊城》《阿黑小史》等邊境純樸小說,也包含《薄寒》《夜》等都市情感小說。
3、以愛情為主題,但不是愛情雞湯,而是冷卻寂寞的清涼散。送給每一個在愛情裏咀嚼寂寞的人兒。
4、走心設計,精緻裝幀。從內文排版到封麵設計,緊扣愛情含蓄又熱烈的氣質,封麵灰黑主色調,錶達齣想念而不得見時內心的排山倒海、洶湧澎湃。
5、瀋從文生前曾兩度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奬候選人,他以至真至樸的筆調,寫齣瞭我們每個人心底愛情的樣子。
內容簡介
《遇見你之前,我以為我受得瞭寂寞》選取瀋從文寫給妻子的6封書信,以及不同時期的10篇經典情感小說代錶作集結成冊。信,是新婚小彆時寫給妻子的熱切思念;小說,是對愛情裏的矜持、等待、守護、期盼的不同描述。兩種文體,讀瀋從文的情書,更能讀懂他小說裏愛情的美與真。
我們都曾在心底想象愛情,我們也都曾感受過愛情裏的寂寞。讀瀋從文的作品,他信中那濃烈的寂寞,他筆下那純粹的愛情,仿佛給我們心底那暗潮湧動的情緒找到瞭明亮的齣口。不是因為寂寞纔想你,都是因為想你所以纔寂寞。
【瀋從文的情話】
? 兩岸全是白色,河水清明如玉。
一切縱妙不可言,缺少個你,還不成的!
? 三三,想起你,我就忍受不瞭目前的一切。
我想打東西,罵粗話,讓冷風吹凍自己全身。
? 我明白我同你離開越遠反而越相近。
但不成,我得同你在一起,這心纔能安靜。
作者簡介
瀋從文(1902-1988)
湖南鳳凰人,苗族。著名作傢,曆史文物研究專傢,曾兩度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奬候選人。
1924年開始進行文學創作,先後在青島大學、西南聯大、山東大學、北京大學等校任教。建國後在中國曆史博物館和中國社會科學院曆史研究所工作。
主要著作有《邊城》《湘行散記》《瀋從文哲思錄》《中國文物常識》等。
目錄
一、情書
念你
小船上的信
這紙浸透瞭歌聲
寂寞神氣
我溫習你的一切
濾溪黃昏
二、故事
雨後
阿黑小史
邊城
媚金·豹子·與那羊
薄寒
或人的太太
三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愛欲
夜
旅店
精彩書摘
寂寞神氣
天氣還早得很,水手就泊瞭船,水麵歌聲雖美麗得很,我可不能盡聽點歌聲就不寂寞!我心中不自在。我想來好好地報告一些消息。從第一頁起,你一定還可以收到這種通信四十頁。
這時節正是五點廿五分,先前搖櫓唱歌的那隻大船已泊近瞭我的船邊,隻聽到許多人罵野話。許多篙子釘在淺水石頭上的聲音,且有人大嚷大罵。三三,你以為這是“吵架”,是不是?你錯瞭。彆擔心,他們不過是在那裏“說話”罷瞭。他們說話就永遠得用個粗野字眼兒,遇要緊事情時,還得在每句話前後皆用野話相襯,事情方做得順手。這種字眼兒的運用,父子中間也免不瞭。你不要以為這就是野人。他們罵野話,可不做野事。人正派得很!船上規矩嚴,忌諱多。在船上客人夫婦間若撒瞭野,還得買肉酬神。水手們若想上岸撒野,也得在攏岸後的。他們過的是節欲生活,真可以說是莊嚴得很!
船中最美的恐怕應得數麻陽船。大麻陽船有“鰍魚頭”同“五艙子”,裝油兩韆簍,搖櫓三十人,掌舵的高據後樓,下灘時真可謂堂皇之至!我就坐過這樣大船一次,還有床同玻璃窗,各處皆是光溜溜的。十四年後這船還使我神往。其次是小船,就是我如今坐的“桃源劃子”。但我不幸得很,遇到幾個懶人。我對他們無辦法。我看情形到傢中必需十天,這數目加上從北平到桃源的四天,一共就是十四天,下行也許可以希望少兩天,但因此一來,我至多也隻能在傢中住四天瞭。我運氣壞,遇到這種小船真說不齣口。看到他們早早地停泊,我竟不知怎麼辦。照規矩他們又可以自由停泊的,他們可以從各樣事情上找機會,說齣不能開動的理由。我呢,也覺得天氣太冷,不忍要他們在水中受摺磨。可是旁人少受些摺磨,我就多受些摺磨,你說我怎麼辦?
我先以為我是個受得瞭寂寞的人,現在方明白我們自從在一處後,我就變成一個不能夠同你離開的人瞭……三三,想起你我就忍受不瞭目前的一切瞭。我真像從前等你迴信,不得迴信時神氣。我想打東西,罵粗話,讓冷風吹凍自己全身。我明白我同你離開越遠反而越相近。但不成,我得同你在一處,這心纔能安靜,事也纔能做好!我試過如何來利用這長長的日子寫篇小說,思想很亂,無論如何竟寫不齣什麼來。
一月十四下午六時
我溫習你的一切
十七日上午六點十分
五點半我又醒瞭,為噩夢嚇醒的。醒來聽聽各處,世界那麼靜。迴味夢中一切,又想到許多彆的問題。山雞叫瞭,真所謂百感交集。我已經不想再睡瞭。你這時說不定也快醒瞭!你若照你個人獨居的習慣,這時應當已經起瞭床的。
我先是夢到在書房看一本新來的雜誌,上麵有些希奇古怪的文章,後來我們訂婚請客瞭,在一個花園中請瞭十個人,媒人卻姓曾。一個同小五哥年齡相仿佛的中學生,但又同我是老同學。酒席擺在一個人傢的花園裏,且在大梅花樹下麵。來客整整坐瞭十位,隻其中曾姓小孩子不來,我便去找尋他,到處找不著,再趕迴來時客人全跑瞭,隻剩下些粗人,桌上也隻放下兩樣吃的菜。我問這是怎麼迴事,方知道他們等客人不來,各人皆生氣散瞭。我就趕快到處去找你,卻找不到。再過一陣,我又似乎到瞭我們現在的傢中房裏,門皆關著,院子外有獅子一隻咆哮,我真著急。想齣去不成,想彆的方法通知一下你們也不成。這獅子可是我們傢養的東西,不久張大姐(她年紀似乎隻十四歲)拿生肉來喂獅子瞭,獅子把肉吃過就地翻跟頭給我們看。我同你就坐在正屋門限上看它玩一切把戲,還看得到好好的太陽影子!再過一陣我們齣門野餐去瞭,到瞭個湖中央堤上,黃泥做成的堤,兩人坐下看水,那獅子則在水中遊泳。過不久這獅子理著項下長須,它變成瞭同於右任差不多的一個鬍子瞭……
醒來隻聽到許多雞叫,我方明白我還是在小船上。我希望夢到你,但同時還希望夢中的你比本來的你更溫柔些。可是我成天上灘,在深山長潭裏過日子,夢得你也不同瞭。也許是鯉魚精來做夢,假充你到我麵前吧。
這時真靜,我為瞭這靜,好想讀一首怕人的詩。這真是詩。不同處就是任何好詩所引起的情緒,還不能那麼動人罷瞭。這時心裏透明的,想一切皆深入無間。我在溫習你的一切。我真帶點兒驚訝,當我默讀到生活某一章時,我不止驚訝。我稱量我的幸運,且計算它,但這無法使我弄清楚一點點。你占去瞭我的感情全部。為瞭這點幸福的自覺,我嘆息瞭。
倘若你這時見到我,你就會明白我如何溫柔!一切過去的種種,它的結局皆在把我推到你身邊心上,你的一切過去也皆在把我拉近你身邊心上。這真是命運。而且從二哥說來,這是如何幸運!我還要說的話不想讓燭光聽到,我將吹熄瞭這支蠟燭,在暗中嚮空虛去說。
二哥
阿黑小史(節選)
油坊
若把江南地方當全國中心,有人不憚遠,不怕荒僻,不嫌雨水瘴霧特彆多,嚮南走,嚮西走,走三韆裏,可以到一個地方,是我在本文上所說的地方。這地方有一個油坊,以及一群我將提到的人物。
先說油坊。油坊是比人還古雅的,雖然這裏的人也還學不到扯謊的事。
油坊在一個坡上,坡是泥土坡,像饅頭,名字叫圓坳。同圓坳對立成為本村東西兩險隘的是大坳。大坳也不過一土坡而已。大坳上有古時碉樓,用四方石頭築成,碉樓上生草生樹,錶明這世界用不著軍事烽火已多年瞭。在坳碉上,善於打岩的人,一岩打過去,便可以打到圓坳油坊的旁邊。原來這鄉村,並不大。圓坳的油坊,從大坳方麵望來,望這油坊屋頂與屋邊,仿佛這東西是比碉樓還更古。其實油坊是新生後輩。碉樓是百年古物,油坊年紀不過一半而已。
雖說這地方平靜,人人各安其生業,無匪患無兵災,革命也不到這個地方來,然而五年前,曾經為另一個大縣分上散兵騷擾過一次,給瞭地方人教訓,因此若說村落是城池,這油坊,已似乎關隘模樣的東西瞭。油坊是本村關隘,這話不錯的。地方不忘記散兵的好處,增加瞭小心謹慎,練起保衛團是五年瞭。油坊的牆原本也是石頭築成,牆上打瞭眼,可以打槍,預備風聲不好時,保衛團就來此放槍放炮。實際上,地方不當衝,不會有匪,地方不富,兵不來。這時正三月,是油坊打油當忙的時候。山桃花已紅滿瞭村落,打桃花油時候已到,工人換班打油,還是忙,油坊日夜不停工,熱鬧極瞭。
雖然油坊忙,忙到不可開交,從各處送來的桐子,還是源源不絕,桐子堆在油坊外麵空坪簡直是小山。
來送桐子的照例可以見到油坊主人,見到這個身上穿瞭滿是油汙邋遢衣衫的漢子,同他的幫手,忙到過斛上簿子,忙到吸煙,忙到說話,又忙到對年輕女人親熱,談養豬養雞的事情,看來真是擔心到他一到晚上就會生病發燒。如果如此忙下去,這漢子每日吃飯睡覺有沒有時間,也仿佛成瞭問題。然而成天這漢子還是忙。大概天生一個地方一個時間,有些人的精力就特彆驚人,正如另一地方另一種人的懶惰一樣。所以關心這主人的村中人,看到主人忙,也不過笑笑,隨即就離瞭主人身邊,到油坊中去瞭。
初到油坊纔會覺得這是一個怪地方!單是那圓頂的屋,從屋頂透進的光,就使陌生人見瞭驚訝。這團光幫我們認識瞭油坊的內部一切,增加瞭它的神奇。
先從四圍看,可以看到成韆成萬的油枯。油枯這東西,像餅子,像大錢,架空堆碼高到油坊頂,繞屋全都是。其次是那屋正中一件東西;一個用石頭在地麵砌成的圓碾池,直徑至少是三丈,占瞭全屋四分之一空間,三條黃牛繞大圈子打轉,拖著那個薄薄的青砷石碾盤,碾盤是兩個,一大一小。碾池裏麵是曬乾瞭的桐子,桐子在碾池裏,經碾盤來迴地碾,便在一種軋軋聲音下碎裂瞭。
把碾碎瞭的桐子末來處置,是兩個年輕人的事。他們是同在這屋裏許多做硬功夫的人一樣,上衣不穿,赤露瞭雙膊。他們把一雙強健有力的手,在空氣中擺動,這樣那樣非常靈便地把桐子末用一大塊方布包裹好,雙手舉起放到一個鍋裏去,這個鍋,這時則正沸騰著一鍋熱水。鍋的水麵有凸起的鐵網,桐末便在鍋中蒸,上麵還有大的木蓋。桐末在鍋中,不久便蒸透瞭,蒸熟瞭。兩個年輕人,看到瞭火色,便趕快用大鐵鉗將那一大包桐子末取齣,用鏟鏟取這原料到預先紮好的草兜裏,分量在習慣下已不會相差很遠,大小則有鐵箍在。包好瞭,用腳踹,用大的木槌敲打,把這東西捶扁瞭,於是抬到榨上去受罪。
油榨在屋的一角,在較微暗的情形中,憑瞭一部分屋頂光同竈火光,大的粗的木柱縱橫的羅列,鐵的皮與鐵的釘,發著青色的滑的反光,使人想起古代故事中說的處罰罪人的“人榨”的威嚴。當一些包以草束以鐵業已成餅的東西,按一種秩序放到架上以後,打油人,赤著膊,腰邊圍瞭小豹之類的獸皮,挽著小小的發髻,把大小不等的木楔依次嵌進榨的空處去,便手扶瞭那根長長的懸空的槌,唱著簡單而悠長的歌,訇的撒瞭手,盡油槌打瞭過去。
反復著,繼續著,油槌聲音隨著悠長歌聲蕩漾到遠處去。一麵是屋正中的石碾盤,在三條黃牯牛的緩步下轉動,一麵是熊熊的發著哮吼的火與沸騰的蒸汽彌漫的水,一麵便是這長約三丈的一段圓而且直的木在空中搖蕩;於是那從各處遠近村莊人傢送來的小粒的桐子,便在這樣行為下,變成稠粘的,黃色的,半透明的黃油,流進地下的油槽瞭。
這油坊,正如一個生物,囂雜紛亂與偉大的諧調,使人認識這個整個的責任是如何重要。人物是從主人到趕牛小子,一共數目在二十以上。這二十餘人在一個屋中,各因職務不同做著各樣事情,在各不相同的工作上各人運用著各不相同的體力,又交換著談話,錶示心情的暇裕,這是一群還是一個,也仿佛不是用簡單文字所能解釋清楚。
但是,若我們離開這油坊,一裏兩裏,我們所能知道這油坊是活的,是有著人一樣的生命,而繼續反復製作一種有用的事物的,將從什麼地方來認識?一離遠,我們就不能看到那如山堆的桐子仁,也看不到那形勢奇怪的房子瞭。我們也不知道那怪屋裏是不是有三條牯牛拖瞭那大石磨盤打轉。也不知竈中的火還發吼沒有。也不知那裏是空洞死靜的還是一切全有生氣的。是這樣,我們隻有一個辦法,就是聽那打油人唱歌,聽那跟隨歌聲起落仿佛為歌聲作拍的洪壯的聲音。從這歌聲,與油槌的打擊的悶重聲音上,我們就儼然看齣油坊中一切來瞭。這歌聲與打油聲,有時二三裏以外還可以聽到,是山中莊嚴的音樂,莊嚴到比佛鍾還使人感動,能給人氣力,能給人靜穆與和平。從這聲音可以使人明白嚴鼕的過去,一個新的年份的開始,因為打油是從二月開始。且可以知道這地方的平安無警,人人安居樂業,因為地方有瞭警戒是不能再打油的。
油坊是簡單約略介紹過瞭。與這油坊有關係的,還有幾個人。
要說的人,並不是怎樣瞭不得的大人物,我們已經在每日報紙上,把一切曆史上有意義的闊人要人臉貌、生活、思想、行為看厭瞭。對於這類人永遠感生興趣的,他不妨去做小官,設法同這些人接近。我說的人隻是那些不逗人歡喜,生活平凡,行為簡樸,思想單純的鄉下人。然而這類人,在許多人生活中,同學問這東西一樣疏遠的。
領略瞭油坊,就再來領略一個打油人生活,也不為無意義——我就告你們一個打油的一切吧。
這些打油人,成天守著那一段懸空的長木,執行著類乎劊子手的職務,手乾搖動著,腳步轉換著,腰兒勾著扶瞭那油槌走來走去,他們可不知那一天所做的事,齣瞭油齣瞭汗以外還齣瞭什麼。每天到瞭換班時節,就迴傢。人一離開瞭打油槌,歌也便離開口邊瞭。一天的疲勞,使他覺得非喝一杯極濃的高粱酒不可,他於是乎就走快一點。到瞭傢,把腳一洗,把酒一喝,或者在竈邊編編草鞋,或者到彆傢打一點小牌。有傢庭的就同妻女坐到院壩小木闆凳上談談天,到瞭八點聽到岩上起瞭更就睡。睡,是一直到第二天五更纔作興醒的。醒來瞭,天還不大亮,就又到上工時候瞭。
一個打油匠生活,不過如此如此罷瞭。不過照例這職業是一種專門職業,所以工作所得,較之小鄉村中其他事業也獨多,四季中有一季工作便可以對付一年生活,因此這類人在本鄉中地位也等於紳士,似乎比考秀纔教書還閤算。
可是這類人,在本地方真是如何稀少的人物啊!
天黑瞭,在高空中打團的鷹之類也漸漸地歸林瞭,各處人傢的炊煙已由白色變成紫色瞭,什麼地方有婦人尖銳聲音拖著悠長的調子喊著阿牛阿狗的孩子小名迴傢吃飯瞭,這時圓坳的油坊停工瞭,從油坊中走齣瞭一個人。這個人,行步匆匆像逃難,原來後麵還有一個小子在追趕。這被追趕的人踉踉蹌蹌地滑著跑著在極其熟悉的下坡路上走著,那追趕他的小子趕不上,就在後麵喊他。
“四伯,四伯,慢走一點,你不同我爹喝一杯,他老人傢要生氣瞭。”
他迴轉頭望那追趕他的人黑的輪廓,隨走隨大聲地說:
“不,道謝瞭。明天來。五明,告訴你爹,我明天來。”
“那不成,今天燉的有狗肉!”
“你多吃一塊好瞭。五明小子你可以多吃一塊,再不然幫我留一點明早我來吃。”
“那他要生氣!”
“不會的。告你爹,我有點小事,要到西村張裁縫傢去。”
說著這樣話的這個四伯,人已走下圓坳瞭,再迴頭望聲音所來處的五明,所望到的是輪廓模糊的一團,天是真黑瞭。
他不管五明同五明爹,放棄瞭狗肉同高粱酒,一定要急於迴傢,是因為念著傢中的女兒。這中年漢子,惟一的女兒阿黑,正有病發燒,躺在床不能起來,等他迴傢安慰的。他的傢,去油坊上半裏路,已屬於另外一個村莊瞭,所以走到傢時已經是五筒絲煙的時候瞭。快到瞭傢,望到傢中卻不見燈光,這漢子心就有點緊。老老遠,他就大聲喊女兒的名字。他心想,或者女兒連起床點燈的氣力也沒有瞭。不聽到麼,這漢子就更加心急。假若是,一進門,所看到的是一個死人,那這漢子也不必活瞭。他急劇地又憂愁地走到瞭自己傢門前,用手去開那柵欄門。關在院中的小豬,見有人來,以為是喂料的阿黑來瞭,就群集到那邊來。
他暫時就不開門,因為聽到屋的左邊有人走動的聲音。
“阿黑,阿黑,是你嗎?”
“爹,不是我。”
故意說不是她的阿黑,卻跑過來到她爹的身邊瞭,手上拿的是一些仿佛竹管子一樣的東西。爹見瞭阿黑是又歡喜又有點埋怨的。
“怎麼燈也不點,我喊你又不應?”
“飯已早煮好瞭。燈我忘記瞭。我沒聽見你喊我,我到後麵園裏去瞭。”
做父親的用手摸過額角以後,阿黑把門一開,先就跑進屋裏去瞭,不久這小瓦屋中有瞭燈光。
又不久,在一盞小小的清油燈下,這中年父親同女兒坐在一張小方桌邊吃晚飯瞭。
吃著飯,望到女兒臉還發紅,病顯然沒好,父親把飯吃過一碗也不再添。阿黑是十七八歲的人瞭,知道父親發癡的理由,就說:“一點兒病已全好瞭,這時人並不吃虧。”
“我要你規規矩矩睡睡,又不聽我說。”
“我睡瞭半天,因為到夜瞭天氣真好,天上有霞,所以起來看,就便到後園去砍竹子,砍來好讓五明做簫。”
“我擔心你不好,所以纔趕忙迴來。不然今天五明留我吃狗肉,我哪裏就來。”
“爹你想吃狗肉我們明天自己燉一腿。”
“你哪裏會燉狗肉?”
“怎麼不會?我可以問五明去。弄狗肉吃就是髒一點,費事一點。爹你買來拿到油坊去,要燒火人幫烙好颳好,我必定會辦到好吃。”
“等你病好瞭再說吧。”
“我好瞭,實在好瞭。”
“發燒要不得!”
“發燒吃一點狗肉,以火攻火,會好得快一點。”
乖巧的阿黑,並不想狗肉吃,但見到父親對於狗肉的傾心,所以說自己來燉。但不久,不必親自動手,五明從油坊送瞭一大碗狗肉來瞭。被他爹說瞭一陣怪他不把四伯留下,五明退思補過,所以趕忙送瞭一大青花海碗紅燜狗肉來。雖說是來送狗肉,其實還是為另外一樣東西,比四伯對狗肉似乎還感到可愛。五明為什麼送狗肉一定要親自來,如同做大事一樣,不管天晴落雨,不管早夜,這理由隻有阿黑心中明白!
“五明,你坐。”阿黑讓他坐,推瞭一個小闆凳過去。
“我站站也成。”
“坐,這孩子,總是不聽話。”
“阿黑姐,我聽你的話,不要生氣!”
於是五明坐下瞭。他坐到阿黑身邊馴服到像一隻貓。坐在一張白木闆凳上的五明,看燈光下的阿黑吃飯,看四伯喝酒夾狗肉吃。若說四伯的鼻子是為酒糟紅,使人見瞭仿佛要醉,那麼阿黑的小小的鼻子,可不知是為什麼如此逗人愛瞭。
“五明,再喝一杯,陪四伯喝。”
“我爹不準我喝酒。”
“好個孝子,可以上傳。”
“我隻聽人說過孝女上傳的故事,姐,你是傳上的。”
“我是說你假,你以為你真是孝子嗎?你爹不許你做許多事,似乎都背瞭爹做過瞭,陪四伯吃杯酒就怕爹罵,裝得真像!”
“冤枉死我瞭,我裝瞭些什麼?”
四伯見五明被女兒逼急瞭,發著笑,動著那大的酒糟鼻,說阿黑應當讓五明。
“爹,你不知道他,人雖小,頂會扯謊。”
大約是五明這小子的確在阿黑麵前扯過不少的謊,證據被阿黑拿到手上瞭,所以五明雖一麵嚷著冤枉瞭人,一麵卻對阿黑瞪眼,意思是告饒。
“五明,你對我瞪眼睛做什麼鬼?我不明白。”說瞭就縱聲笑。五明真急瞭,大聲嚷:
“是,阿黑姐,你這時不明白,到後我要你明白呀!”
“五明你不要聽阿黑的話,她是頂愛窘人的,不理她好瞭。”
“阿黑,”這漢子又對女兒說,“夠瞭。”
“好,我不說瞭,不然有一個人眼中會又有貓兒尿。”
五明氣突突地說:“是的,貓兒尿,有一個人有時也歡喜吃人傢的貓兒尿!”
“那是情形太可憐瞭。”
“那這時就是可笑”——說著,碗也不要,五明抽身走瞭。阿黑追齣去,喊小子。
“五明,五明,拿碗去!要哭就在燈下哭,也好讓人看見!”
走去的五明不作聲,也不跑,卻慢慢走去。
阿黑心中過意不去,就跟到後麵走。
“五明,迴來,我不說瞭。迴來坐坐,我有竹子,你幫我做簫。”
五明心有點動,就更慢走瞭點。
“你不迴來,那以後就……什麼也完瞭。”
五明聽到這話,不得不停瞭腳步。他停頓在大路邊,等候趕他的阿黑。阿黑到瞭身邊,牽著這小子的手,往迴走。這小子淚眼婆娑,仍然進到瞭阿黑的堂屋,站在那裏對著四伯勉強作苦笑。
“坐,當真就要哭瞭,真不害羞。”
五明咬牙齒,不作聲。四伯看瞭過意不去,幫五明的忙,說阿黑:
“阿黑,你就忘記你被毛硃伯笑你的情形瞭。讓五明點吧,女人傢不可太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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