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2024-11-23
一本京剧文化的通俗读本。既能增长各种京剧知识,也能了解伶人生活和艺术上的各种轶事趣闻。
旧京民俗文化丰富而广博,韵味无穷的京剧文化正是其中尤其灿烂的一笔。本书通过大量切实可信的资料,辅之以流畅的笔触,帮我们补上了旧京伶人的生活与艺术这有趣的一课。
张文瑞,北京市人。1984年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后就读北京大学哲学系中国哲学方向研究生班。生于老北京家庭(祖籍北京通州,曾祖迁居北京市)。其父是票友,宗余派老生,四十年代初即在北京登台彩唱,并与梨园中人多有交往;几位兄长皆能拉能唱。数十年受此熏染,对北京京剧文化抱有浓厚兴趣,阅读了大量京剧类书籍。近20年来,侧重对京剧文化做了较深入研究。与一些老辈儿伶人及年轻京剧演员亦有交往,于闲谈雅聚中皆有所得。
自八十年代末起,先后在《文史知识》《光明日报》《人民日报》《纵横》《中国国家历史》等报刊发表京剧文化、旧京民俗、文化随笔、散文等数十篇。
凭借数十年积累,及广泛深入阅读大量文献资料,伏案三年写得《旧京伶界漫谈》一书。
序 / 1
文武昆乱不挡 / 1
说“好角儿” / 9
唱戏讲究“通大路” / 15
“整脸子”与“没眼睛” / 19
唱戏不是嚷戏 / 24
说“饮场” / 31
“抱本子”“对戏”与“台上见” / 38
说“里子” / 48
底包与跟包 / 62
戏份儿、包银与“公事” / 72
“七行” / 83
“七科” / 105
“场面” / 114
“行头” / 137
伶界术语 / 146
伶界的师徒 / 171
京派与海派 / 183
精忠庙及精忠庙事务衙门 / 189
清宫的升平署与内廷演戏 / 198
古代八音与胡琴“八音” / 208
说“叫好儿” / 212
说票友 / 218
捧角儿 / 242
说戏迷 / 263
旧京演戏的场所 / 274
伶人与大烟 / 286
伶人的茶饭烟酒 / 296
伶界旧事趣闻 / 308
黄钟大吕能否连用 / 339
京剧改革刍议 / 343
参考书目 / 352
后 记 / 358
嘴馋是福气
旧京伶人几乎没有不好吃的,像谭鑫培、杨小楼、余叔岩、梅兰芳、马连良、尚小云、程砚秋等,能数出名的大角儿都喜欢美味。他们家里有厨子不说,但闻哪家酒楼饭庄子有好吃的,必要去尝一口。他们喜欢吃也会吃,所谓会吃就是吃得四至讲究。中餐吃腻了吃西餐,西餐吃腻了尝小吃,为一碗地道的豆腐脑儿,跑半个北京城也得尝一口。用家常话说就是嘴馋,嘴馋也是福气。
清同光间的大花脸何九(何桂山)最馋宽条儿面。过去京师人吃面条儿以“帘子棍儿”为大路,买卖家儿也很少有宽条儿面。早年大栅栏西观音寺有家二荤铺叫“复兴居”,何九是此铺常客。有一回何九喝完酒就吩咐跑堂儿的给他做碗宽条儿面,后厨白案师傅由此就加了这道面食。戏班儿一些武行听说“复兴居”能做宽条儿面,散戏后都跑去品尝,张嘴一嚼,满口面香,筋道利口,确实不同凡响,大伙齐声吩咐再添一碗。日久天长,“复兴居”在大栅栏一带竟以宽条儿面享名,生意隆炽。何九在那一带亦得名“宽条儿何”。
谭鑫培晚年的饮食用度就再难说是嘴馋了。1917年吴秋帆《伶界大王事略》载其“每日饮食无餐不用燕菜。晨起必饮人参二钱,临睡必啜银耳一碗。四时常服珠粉,冬日加服鹿茸。”这等奢华,宫里御膳恐也不及。老谭算得上能挣会花。
梅兰芳家厨中有一位白案师傅专门蒸烫面饺儿。这道蒸饺儿不是正餐,是梅兰芳每天的夜宵儿。梅兰芳临睡前总要吃十来个蒸饺儿,不然睡不着觉。梅兰芳到沪上,这位白案师傅也必定随行,就为夜里给梅先生蒸一道烫面饺儿。
1936年梅兰芳由沪返京。一天下午三点多钟,梅先生的汽车忽然驶进宣外香炉营五条,司机跟人打听丑角儿朱斌仙的住处。街坊四邻看见梅先生的小汽车进了胡同儿,都围过来看热闹。街里正好有几位蹲活的车夫,众人就鸡一嘴鸭一嘴开起了讨论会,都说以梅先生之名望地位,专程来拜访名头并不响的小花脸朱斌仙于事理不合啊。第二日,朱斌仙的母亲出门叫车赴北京饭店回拜梅先生,路上与车夫闲聊才揭开谜底。原来朱斌仙的母亲是梅兰芳的妹妹,梅先生是朱斌仙的舅舅。昨日梅先生进屋就道明来意:“离开北京好几年了,总想吃芝麻烧饼夹酱肘子。”朱斌仙一听,即刻打发人奔了西单天福号,同时赶紧安排家里人烙烧饼。梅先生夫妇欣然对餐,颇觉痛快,吃完告辞而去。据传为这件事有俩人还专门打了一赌,甲不信梅是朱的舅舅,乙说确保无疑,俩人在华乐园包厢里就开了一顿饭的赌。这天华乐正好是尚小云的戏,经尚老板证实,甲认头请了一顿饭。
有一年,梅兰芳先生携太太福芝芳及儿子梅葆玖去玉华台饭庄用餐。早先玉华台完全不是现在这般气象,当时在八面槽(1956年搬至西单),三进院子带二楼,是北京有名的淮扬菜饭庄,以鳝鱼席面享名。后厨的二灶原本是梅先生的家厨。梅家人去玉华台,就好比回家吃饭一样。当梅先生一家人在二楼雅间坐下以后,就听见隔壁有熟人说话,让跑堂儿的一打听,竟有三拨儿梨园同人在二楼雅间里,杨荣环一拨儿,李万春一拨儿,李少春、袁世海、杜近芳一拨儿。这三拨儿人听说梅先生来了,都过来问安。梅先生用完饭后,怕再劳动那三拨儿晚辈,就悄悄退席。临走时交代梅葆玖,看看隔壁三桌都点了什么菜,挑不重样儿的给每桌加一道菜,然后会账走人。玉华台自打1921年开业就生意红火,是名流吃家子时常光顾的场所。伶界这些大角儿在吃上是内行,兜里又有钱,自然也要去光顾。
尚小云先生烟酒不动,唯独在意吃。他平时零食不断,嘴里基本不怎么拾闲儿,手头儿总得有些抓挠儿。尚老板自己还能掂勺,手艺柴的厨子很难在尚家混营生。尚先生早年的“芳信斋”就以烹饪享名,一道“水晶肘儿”颇为行中人称道。程砚秋先生最爱吃煮鸡蛋,深信鸡蛋养人,每日散戏后必得吃十几个。若有同人在旁边,程老板也劝人家与他同吃煮鸡蛋。程先生以食量大享名,每顿饭十个鸡蛋之外还能吃个肘子,主食另算。
袁世海先生没出科时,一次给大师兄马连良配戏,得了师傅与师哥嘉奖,破例给了四块大洋的份儿钱。他母亲只要了三块,非留给他一块钱零花儿。为这一块大洋,袁世海琢磨了好几天,最后决定跟师兄张盛利下一次馆子。哥儿俩来到李铁拐斜街的“两义轩”,正巧碰上马连良在那儿请客。他俩跟马先生见过礼,赶紧躲进里面小间儿点菜。跑堂儿的给他们推荐“清炒虾仁”,张盛利就要点,袁世海用脚在桌子底下踢他,意思是就一块钱,别吃秃噜了。结果俩人只点了“烩肚丝”和“卤拌粉皮”,外加几张家常饼,算在一起是九毛钱,连碗汤也没敢要。正吃得半截儿,堂倌进来说:“你们二位的饭钱,马老板给候了(代付)。”张盛利后悔得使劲拍大腿,埋怨袁世海:“你看,听我的多好,蹦到嘴的虾仁儿让你给放走了。”
伶界有两位以食肉享名,一位是老角儿王八十(王聚宝,王蕙芳之父)。他身材矮而壮,顿顿需一斤肉下肚才算饭饱。另一位是富社花脸“三瑞”之一的陈富瑞(另两位是侯喜瑞、萧盛瑞),体胖,极能吃肉,尤其爱吃猪头,他家炉台儿旁必有一锅炖肉。陈富瑞自己讲,每餐必须吃肉,否则肚里总觉空虚。他在晚饭后睡觉前,要吃一个整猪头才可入眠。有一回他赴汉口演戏途径保定府站,车窗飘进熏鸡香味儿,登时勾出他的馋虫,遂自语道:“不行,我得垫补两口。”说完,一口气吃下两只熏鸡并九个馒头。陈富瑞剧艺很有火候,连唱戏带教戏进项不算少,可多半都送给了肉铺。
序
傅 谨
张兄文瑞将他多年在《文史知识》杂志连载的系列文章结集成书,因为这组文章以旧京的伶人生活和艺术为主题,就嘱我在前面写几句话。我最近长期奔波于各地,行旅匆匆,不得不断断续续地间歇阅读。所幸书中的文章,原本就是分期发表的,于是,我就好像跟着杂志出版的脚步,一篇又一篇地读下来,不知不觉中,就积累了一些感想与心得,写在这里,不知道是否切合张兄和读者们的心意。
北京在中华文明史上有两项最重要的贡献,一是故宫,一是京剧,它们分别是物质形态的文化遗产和非物质形态的文化遗产最典型的代表。故宫的贡献既表现在建筑,更表现在其中的收藏;京剧主要不是剧本,而是舞台上的演出,包括那些最重要的剧目,还有它的音乐,以及表演手段。京剧初称皮黄,它起源并成熟于北京,但北京之于京剧,只是个熔炉。京剧的音乐、剧目和表演,都各有其渊源,但是最终融汇成京剧的各种元素。其实我们对京剧从萌芽到成熟的过程所知甚少,它的剧目多从其他声腔借用并加以改造,但是其源流还没有人加以认真梳理;它的音乐俗称西皮、二黄,同样很难说清它们的含义和传播脉络,更不知道何以这些明明从徽戏、汉调等衍生的腔调,在京城就发生了如此明显的变化;至于表演,一般而言,昆曲的规范与高腔的影响总是无法避免的,不过它又与昆曲和高腔风格样貌迥异。我们只知道这项宏伟的事业,由一大批南方流寓北京的艺人在不经意间就完成了。这些艺人,就是本书所写的旧京的“伶界”中人,京剧完全是由这些为谋生而移居京城的伶人们创造并完善的。京剧诞生在北京,宫廷与贵族们的爱好固然是促使它繁盛的重要因素,然而帝王将相和八旗子弟们只是看客,并没有在艺术上对京剧有过多少贡献,改过皮黄本的慈禧太后,会打鼓的光绪皇帝,最多只不过是京剧爱好者而已;待到京剧渐渐在演出市场中占据了主导地位,就有文人愿意为之撰写剧本,但很少被伶人们接受;京城的宫廷和王府,收藏有大量的戏曲剧本,但伶人们多半看不上眼,偶有借用,也总是要经过自己的加工与消化。所以,说京剧“完全”是由伶界中人创造并推向成熟的,决无疑义。
这是一个文化艺术的奇迹。这奇迹之奇,首先是由于伶界是社会最底层的一个群体,这是一群走江湖的人,他们的生活圈子,就是江湖,其实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受过起码的教育,而且,也看不出这个群体有多么宏大的艺术理想或文化追求。京剧诞生的年代,在欧洲早就“主义”风行,新的艺术流派纷纷出现,然而在遥远的东方,一群对新潮艺术理论没有任何兴趣的艺人,为我们奉献了京剧这样一门独特而优美的艺术,实属难能可贵。说到奇迹之奇,还不能不提到它的发展之快速。京剧诞生至今,不足两百年,要论其崛起的过程,更短到只有几十年。它从初生到全盛只经历了大约半个世纪,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迅速传遍中国东南西北的各省区。一时间,北到海参崴,南到海南岛,到处都有京剧的演出,甚至形成了京剧爱好者的组织——票房。中国戏剧历史悠久,各剧种此起彼伏,却不曾有过一种声腔像京剧这样用很短的时间就征服了全国。更何况京剧一旦形成,不仅赢得了最广大的演出市场,俘获了最具文化消费能力的观众群,并且,在世界范围内,它很快成为中国艺术的象征,甚至成为中国文化最具代表性的符号。然而创造并完善了京剧这门伟大艺术的这个伶人群体,向来鲜为人们所知。我经常感慨于我们历史记忆的淡漠,离我们还不到百年,那些描写晚清和民国初年伶界生活的文学与影视作品,最令人沮丧之处,就是作者对那个时代的强烈且无法遮掩的隔膜感;某些纪录片涉及清末民初旧京伶人生活与艺术时,舛误甚多。显而易见,今人对百年前的社会,尤其是对伶人的生活方法与状态已经如此之陌生,更无从认识和理解京剧之诞生发展的秘密。伶界中人是一个独立的群体,他们与主流社会的关系,始终若即若离,所以多少有些神秘,然而毕竟他们生活的年代,公共资讯已经相当发达,如果用心读书,有爬梳资料的兴趣和能力,部分还原他们的生活与艺术,并非没有可能。
《旧京伶界漫谈》就是这样一本书,作者通过大量切实可信的资料,辅之以流畅的笔触,帮我们补上了旧京伶人的生活与艺术这有趣的一课。这无疑是本书最直接的价值所在。而在我看来,本书还有深一层内涵,更值得细加琢磨。尤其是书中记录京城伶人生活习俗和艺术规范,时有敏锐感悟,足见作者人生观和文化观之通达。江湖与主流社会虽有区隔,又有如主流社会的镜像,无论是伶人生活,还是京剧艺术,都有其一定之规。掌握和理解伶人生活与艺术习性,才能真正了解这个群体与这个时代,而更深一层,还有他们对规矩的运用与变通。作者写道:“京剧说有法也无法。所谓无法,是不完全拘泥于成规,既合绳尺而又有权变。再往深里说,不拘泥与权变,本身就是京剧艺术的特点,按说也算一种规矩。行当之分也如是,既有规矩又有灵活变化。外行虽觉得有些难以厘清,但百年多梨园从没乱成一锅粥。每位伶人不一定能说清子丑寅卯,却谁也不会犯错。这些尺度码子都是一代一代伶人辈辈相传,存于脑海、铭于心中的事情。终归唱戏是表演创作,不是造模子刻戳子始终都一个样。若如此,京剧反倒减色无光了。”
陈寅恪说我们对历史应有“了解之同情”,张兄文瑞写旧京伶人,就是这种“了解之同情”的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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