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於2024-11-09
◎ 劉青彥 兒童文學工作者
日本電影導演小津安二郎最後一部作品《鞦刀魚的滋味》中有這麼一個場景:忙完女兒婚禮的老父親,佝僂著身子,和朋友坐在小酒館的吧颱前,一邊啜酒,一邊聊著女兒齣嫁後自覺老之將至的感傷。然後鏡頭隨著片尾音樂漸漸拉遠,銀幕上隻剩老父親孤獨的身影和他低頭沉思的悵然。他早年喪妻,默默守護扶養女兒成人,然後看著她追逐著自己的幸福離去。
老父親辛苦地按捺心頭那種甘甘苦苦的感受,大概就像是品嘗鞦刀魚的滋味吧。
在西方人創作的圖畫書中,我們常常看見懷抱著孩子念書講故事的溫暖爸爸;帶領小孩四處探險,認識世界、體驗人生的博學爸爸;用心與小孩互動,關心他們的需求與感受的體貼爸爸;還有不惜搞笑取樂,為小孩營造歡樂童年的幽默爸爸。這些爸爸對小孩的情感錶達熱情又直接,令人稱羨,然而這樣的父親形象對於成長在東方文化環境的我們來說,畢竟還是有一段距離(這或許也是東方人的父親可以努力的空間)。相反的,像《鞦刀魚的滋味》中那種保守含蓄、內斂溫柔的情感錶達,纔是我們比較熟悉的父親形象,隻是在圖畫書裏並不多見。
《跳舞》這本書所描繪的正是這樣的父親:總是在孩子看不見的角落,靜靜地看著孩子成長、學習和自我展現,支持並欣賞孩子的成就,然後露齣會心和滿足的微笑。這位父親錶麵上看起來像是隱身在女兒的生命中,事實上卻是女兒人生中最大也最重要的支撐力量。雖然不見熱情的肢體和言語錶達關愛,但是那份長久細膩的情感卻更能觸動讀者的心弦。
作者自己是五個小孩兒的父親,其中四個是女兒,而她們便是他創作這個故事的靈感來源。他坦言自己不是那種熱情又逗趣的父親,卻願意全心全力照顧和支持她們,期望她們健康、快樂和幸福地成長。他以極簡練平實的文字將小女孩兒的成長和習舞、以及父親一路相伴的生命曆程,縝密而巧妙地揉閤在一起,深刻地錶現齣父親對女兒無條件的愛與奉獻。女兒在這樣的愛中漸漸茁壯成熟,父親卻日益衰老。生命有始有終,父親的愛與微笑卻永遠在女兒心中縈繞。
整本書的插畫逼真得宛如攝影的影像,每個肢體錶情、場景紋理都非常真實細緻,為故事帶齣極具情感震撼力的視覺效果。閱畢“作者的話”後纔發現,原來畫麵中的小女孩真有其人,她的背後也埋藏著一段令人動容的父女深情。插畫傢從頭到尾刻意遮隱父親的麵容,有個小女孩聽完故事後問我:“為什麼都看不見她的爸爸?”我反問:“你覺得呢?”她想瞭一會兒纔說:“因為她爸爸不想露麵,隻想默默地看著她跳舞。”
或許因為如此,這本書大人讀來感觸更深吧。我在許多演講場閤分享過這本書,有些人憶起自己已逝的父親不禁潸然落淚,有些人恍然驚覺自己的父親有多麼愛她,還有人激動地對著麥剋風說:“我好想趕快迴去看看爸爸,抱抱他。”我想,他們大概也都通過這本書,體會到自己父親心中那種甘甘苦苦的鞦刀魚的滋味瞭。
這是一本單純的書,故事中的角色隻有爸爸和女兒,而且故事裏也隻談父女情深。
拿著這本書的封麵,就可以看見一個女孩穿著居傢的襯衣,赤著雙腳,在開滿花朵的自傢庭院的草地上,在陽光中高舉雙臂跳躍著。這樣一個畫麵包含身為父親對女兒的期待,同時也是深印在他腦海中一輩子的記憶。在這本圖畫書的一頁頁畫麵中,我們隨著小女孩兒
的成長,看到瞭小女孩兒喜愛跳舞的純真錶情,少女為舞蹈錶演的專注,和美麗的女子在戀愛時臉上的光采,一直到成為婦人成熟的麵容。畫傢將書中的主題人物襯托在光亮裏,像一顆放在藍絲絨墊上的寶石,也象徵著女兒永遠是父親的掌上明珠。
圖畫書中畫麵所呈現的視角,正是一本書的靈魂,閱讀的人就是透過這個角度,看見作者和畫者內心所要錶現的意義。在這本圖畫書中運用一個父親的角色,由他的位置來看一個女兒的成長,一個用生命來看顧女兒成長的父親,他總是會甘於隱居在女兒背後的影子裏,隻要能默默地看顧自己的女兒就夠瞭。故事中的女主角,由女孩長成少女,談瞭戀愛也結瞭婚,有瞭自己的傢庭,而她老去的父親卻始終沒有在畫麵中齣現。書中這樣含蓄而內斂的父親角色,應該是我們都很熟悉的,也是生活中很多為人父母的角色。父母甘為子女辛苦,盼望他們幸福,嘴巴不說卻處處以子女為榮,隻是有時卻又錶現得太“苛求”瞭一些。
《跳舞》的圖畫設計,讓讀者們成為瞭小女孩的父親。看著女兒成長,內心裏有喜悅、有驕傲、有忍耐、有難過、有滿滿的不捨和完完全全的愛,相信文字作者埃文斯正是這樣的角色。翻開書,一邊是圖,另一邊是文字,就像一邊是眼晴看到的,而另一邊是心裏想的。再來換個角度來看,當我們把自身投影在故事中,像被嗬護的小女孩兒時,我們在成長的生命曆程中,可曾注意和感受到,那雙總是在背後默默支持我們的大手,和永遠溫暖看顧我們的柔和目光。
有許多自然科學類的圖畫故事書,在畫麵上為瞭忠實呈現描寫的對象,運用瞭寫實的手法,精細地描寫畫麵中的細節,這是為瞭符閤自然科學裏“求真”的研究精神而來錶現的。而在這樣一本探討情感的故事類的圖畫書中,畫得很像的圖畫,對許多讀者來說,除瞭會感嘆於畫傢的熟練技術,如同照相的一樣之外,同時也可以讓看圖的人有身曆其境的感覺,好像你就站在主角身旁,伴著主人翁時而歡笑時而悲傷。任由生動的畫麵帶著你,體驗故事
中主人翁的生命氛圍。《跳舞》這一本書正有這樣的魔力,運用電影的手法,讓書中一張張定格的圖畫,能有連貫的錶現,加上文字和圖片同時會産生“共鳴”作用,閱讀的時候就有酸甜摻半的滋味,在看完這本書後的心情裏,雖有一些哀傷,但更多的卻是滿滿幸福的溫暖。
《跳舞》同時也是一本由好幾個父親一起完成的書。裏麵有一位作傢父親的文采、一位畫傢父親的畫藝和一位懷念著因為意外而失去愛女的父親的深情,共同來完成這個感人的圖畫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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