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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青春焦虑、罪恶的深渊及其呈现的永恒威胁,虚妄的肉体诱惑,物欲横流,自满和伪善泛滥……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1952年)弗朗索瓦·莫里亚克笔下永恒的主题。“因为在他的小说中剖析了人生的戏剧,对心灵的深刻观察和紧凑的艺术”,《莫里亚克精品集(套装上下册)》全文收录作者精华之代表作:《给麻风病人的吻》、《爱的荒漠》(获法兰西学院小说大奖)、《苔蕾丝·德斯盖鲁》、《黑夜的终止》。“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能够变得比目前更少一些罪恶”,他的小说只需读上一遍,就刻骨铭心地印到你脑海里去了,像微暗的火,慢慢喘息摇曳着,把你深深灼痛。
内容简介
《莫里亚克精品集(上)》 精选了法国文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弗朗索瓦·莫里亚克的三部长篇小说代表作《给麻风病人的吻》、《爱的荒漠》、《蛇结》,集中展现了作者的高超技巧和鲜明特色。
《给麻风病人的吻》
谁迫使十七岁的美少女和麻风病人接吻?《给麻风病人的吻》开启了莫里亚克小说创作黄金期,是莫氏小说风格的奠基之作。书中描绘的朗德平原松林,日后成为莫氏小说中必不可少的经典画面。莫里亚克通过女主人公诺埃米的不幸遭遇,揭露了法国资产阶级虐待狂的残酷罪行。
《爱的荒漠》
法兰西学院小说大奖获奖作品,在写作技巧上展示了莫里亚克的才华,追叙、独白、意识流等高难度手法运用得十分老辣。沉溺于巴黎夜生活的雷蒙·库雷热通过回忆,展现了他在波尔多度过的青春岁月,以及其父亲的性格和境遇。父子俩同时爱上了美艳寡妇玛丽亚·克洛斯,使本书的戏剧冲突更为强烈。
《蛇结》
深受杜加尔、拉罗舍尔、克洛岱尔等文学大师的推崇,描写了一个家族围绕着财产继承的问题,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明争暗斗,仿佛一窝盘缠在一起的毒蛇。本书由三封信组成,拓展了莫里亚克小说的艺术表现方式,莫里亚克将追叙、独白等招牌技巧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小说华丽而多变,宁静与高潮错落有致,令人叹为观止。
《莫里亚克精品集(下)》 按发表时间顺序收录了法国文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弗朗索瓦·莫里亚克具代表性的系列“苔蕾丝”系列的两部长篇小说《苔蕾丝·德斯盖鲁》、《黑夜的终止》和两部短篇小说《苔蕾丝在诊所》、《苔蕾丝在旅馆》,同时,也收录了莫里亚克中后期的代表作《黑天使》。
《苔蕾丝·德斯盖鲁》
被誉为20世纪上半叶法国小说之一,是莫里亚克对自身的一次超过,他再一次出色地运用多种写作技巧。苔蕾丝毒害丈夫之前的全部情节,都是通过她从波尔多的法院回到故乡阿尔热鲁斯的途中,在火车和马车上追述自己的犯罪心理和过程时再现的。往事和现实,与人、心、景巧妙融合,极大地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本书被两次搬上荧幕,分别由艾曼纽·丽娃和奥黛丽·塔图饰演女主人公苔蕾丝。
《苔蕾丝在诊所》、《苔蕾丝在旅馆》
“苔蕾丝”系列中的两个短篇小说,体现了莫里亚克对笔下这位女主人公的爱和同情。无论在精神层面,还是情感层面,苔蕾丝仍然未能解脱。
《黑夜的终止》
“苔蕾丝”系列的完结篇,为苔蕾丝的孤独和苦闷找到了最后的归宿,故事虽然残酷,却为读者和莫里亚克本人了却了遗憾。
《黑天使》
莫里亚克中后期代表作,是其天主教色彩浓厚的作品之一,完美诠释了小说精神结构中的天主教灵感。身佃农家庭的加布里埃尔·葛拉戴尔早年丧母。少年时代的他先后被美丽而虔诚的妇女佩鲁耶尔夫人和村子中的行善女子深深吸引,后者用金钱资助他上学。几年后,他想摆脱这一切,但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作者简介
弗朗索瓦·莫里亚克,法国天主教文学大师,著名小说家、戏剧家、诗人、批评家。1885年10月11日出生在法国波尔多。1906年赴巴黎从事文学创作。在出版了两本诗集后,于1913年发表了第一部小说《身戴镣铐的孩子》。三十七岁时发表了《给麻风病人的吻》,从此进入创作的旺盛期,相继发表了《火流》《母亲大人》《恶》《爱的荒漠》《苔蕾丝·德斯盖鲁》《终点》《蛇结》《弗龙特纳克的神密》《黑夜的终止》《黑天使》《未知的海》《法利赛女人》《被爱的和被恨的》《羔羊》《昔日一少年》等重要小说以及一些诗歌、剧本和文艺评论集。其中《爱的荒漠》获法兰西学院小说大奖。
莫里亚克1932年任法国文学家协会主席;1933年当选法兰西学院院士。1958年荣获法国国家荣誉勋章。
1952年,莫里亚克因在小说中“深入刻画人类生活的戏剧时所展示的精神洞察力和艺术激情”而获得该年度诺贝尔文学奖。
内页插图
目录
《莫里亚克精品集(上)》
人性的深度 董强
给麻风病人的吻
爱的荒漠
蛇结
《莫里亚克精品集(下)》
人性的深度 董强
苔蕾丝·德斯盖鲁
苔蕾丝在诊所
苔蕾丝在旅馆
黑夜的终止
黑天使
精彩书摘
《莫里亚克精品集(上)》
《给麻风病人的吻》
让·佩罗埃尔睁开两只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屋子四周蝉声聒噪,阳光宛如金属熔液似的从百叶窗口流过。他的嘴里感到又苦又涩,于是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的身体异常矮小,壁炉上端的那面低矮的镜子里能映照出他整个儿憔悴的面孔,两颊凹陷,长长的鼻子,尖尖的、磨削过一般的红鼻头,简直像被很有耐性的男孩吮得细细的麦芽糖块。剃得短短的头发呈尖角形,伸向已经起了皱纹的前额。他扮了个鬼脸,露出了嘴里的牙床和坏牙。虽说过去他从来没有这么厉害地痛恨过自己的这副模样,可是眼下却可怜巴巴地对自己说:“出去兜兜风吧,可怜的让·佩罗埃尔!”他用手抚摩着刮得马马虎虎的下颌。但怎么样从屋里出去而又要不惊醒父亲呢?每天下午一点到四点之间,是热罗姆先生神圣不可侵犯的午休时刻,他严格要求保持庄严肃穆的寂静气氛,因为午休可以使他不至于因夜间的失眠而死去。他在午休时,整个屋子都处于一片麻木状态之中:既不得开门,也不得关门;既不许吭声,也不许打喷嚏来扰乱这不可思议的寂静。他哀求和埋怨了整整十个年头,才使自己的儿子、仆役们,甚至路上的行人打他的窗子下面走过时,都习惯于压低声音,轻轻地说话。那些吱吱嘎嘎的蹩脚车辆也都绕道而行,免得从他家屋子的门前经过。尽管在他午休期间大家都一致保持肃静,但只要他一醒来,不是责怪盘碟的碰撞声,就是责怪狗叫,或者是埋怨人们大声咳嗽。难道他真的相信会有一种绝对的安静能够确保他获得一种和死亡连在一起的永无尽头的安息,就像江河和大洋相接一样?由于他总是睡得不好,体力不能恢复,即使是在酷热的三伏天,他仍然冷得直打哆嗦,所以他总是捧着一本书坐在厨房里的火炉旁。他那光秃秃的头顶映着炉火的光焰。这时,女仆加黛特一门心思地在那里忙于调汁料,她把注意力集中在屋梁上的火腿,倒没有怎么留心她的主人。而主人则恰恰相反,他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老农妇,心里觉得奇怪,她虽然出生在路易菲力普时代,但除了她自己饲养的猪之外,对于革命、战争以及那么多的历史事件竟然一无所知;而每年过圣诞节宰杀的猪却使她那已近干涸的泪水浸湿了沾有眼屎的双眼。
尽管他的父亲在午睡,但室外的炎炎赤日,却使让·佩罗埃尔非常神往;首先,那火一般的烈日一定会使他得到一种寂静。因为他会沿着屋边的狭长阴影悄悄地走过去,坐在门口做针线活儿的姑娘们不至于迸发出一丁点儿笑声。他从家里溜出去的时候,那种狼狈相时常招致女人们的嘲笑。不过,下午两点钟左右,这时她们都还在睡午觉,个个浑身大汗,由于苍蝇的骚扰,她们的嘴里还叽里咕噜地抱怨着。让·佩罗埃尔推开一扇上了润滑油的门,它没有发出吱呀的响声;他穿过前厅,前厅的壁橱里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果酱味和霉味;厨房里充溢着脂肪的怪味。他脚上穿着一双轻便的绳底帆布鞋,这仿佛使周围寂寞的环境变得更加宁静。他取下一支挂在一个野猪头下面的二十四毫米口径猎枪,这枪是本地区所有的喜鹊都熟悉的;让·佩罗埃尔是喜鹊的死敌。他家几代人用过的一些刀枪棍棒之类的东西都靠在支架上:叔祖父乌西拉纳的棍棒枪,祖父拉佩尼纳的钓鱼竿和剑杖,还有一些顶端包着铁皮的手杖,这使人想起当年在巴涅尔德比戈尔度假胜地的情景。餐橱上面摆设着一只剥制过的鹭鸶,使它更增添了几分光彩。
……
《爱的荒漠》
多年来,雷蒙·库雷热一直希望在人生的道路上再次遇见玛丽娅·克罗丝,渴望对她进行报复。他曾多次在街上尾随一个女人,以为他寻找的正是她。后来时间医治了他的积怨,因此,当命运使他再次撞见她时,他一开始并未感到这次相遇理应在他心中唤起的那种夹杂着狂怒的欢乐。这天晚上,他跨进迪福街酒吧间时,刚刚十点,爵士乐队的那个黑白混血儿正在低声哼唱,只有侍者总管一个人在凝神静听。这个酒吧间不宽敞,每到午夜时分,一对对男女在这里摩肩擦背地起舞,而此刻,通风机像只大苍蝇嗡嗡响。看门人惊讶地说:“先生,您很少来得这么早……”雷蒙只是做了一个手势,让他关掉这嗡嗡声。看门人藏着几分机密地劝他说:“这是个新办法,不用吹风就能排除烟雾。”但他这是白说,库雷热用一种特殊的眼光打量他,他只好朝衣帽间退去;天花板上的通风机沉默了,仿佛一只熊蜂停落下来。
年轻人碰皱了那挺括无瑕的桌布的线条,他看到玻璃镜中自己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自己问自己:“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呢?”是呀,他最讨厌令人扫兴的晚上,而这个晚上让人太扫兴了,这都怪埃迪·H这个傻瓜……他对这个小伙子几乎不得不用暴力,把他从家里拖到饭馆。饭桌上,埃迪说他偏头疼,所以心不在焉,他勉强坐在椅子边沿上,身体显得急躁,他正思念着即将到来的乐趣;一喝过咖啡,他就溜之大吉,他步履轻快,眼神炯炯,耳朵红红的,鼻孔翕动着。原先雷蒙整天都在幻想这个迷人的夜晚,不过埃迪大概已经尝到别的欢乐,它们比倾心交谈更为提神。
库雷热觉得奇怪的是,他不仅感到失望和羞辱,而且十分忧愁。就这么一个同伴居然在他眼中变得如此珍贵!他很反感。这在他的生活中似乎是件新鲜事。在三十岁以前,他不曾具有友谊所要求的那种无私的感情,再说,他忙于应付女人,对于他认为的非占有物,他一概嗤之以鼻,他会像一个贪吃的孩子那样说:“我只喜欢能吞下去的东西。”那时,他只把自己的同伴看做见证人或心腹,在他眼中,朋友首先意味着两只耳朵。他也喜欢向自己证明他能控制他们,操纵他们;他热衷于施加影响,乐于有条不紊地使人失望气馁。
如果雷蒙·库雷热能够使自己的欲望服从于一项事业,如果他没有因为兴趣而背离正道,追求一种眼前的满足,那么,他完全可以像他当外科医生的祖父,当耶稣会士的叔祖,和当大夫的父亲一样,拥有一批支持者。然而,他已经到了这种年龄,这时只有引起灵魂共鸣的人才能确立自己的统治,而库雷热所能给予弟子们的仅仅是最大的乐趣。更年轻的人希望在他们的同代人中寻找同伙,因此库雷热的支持者便越来越少。在爱情方面,猎物在长时期里多如牛毛,而那些与我们一道开始生活的一小群人却逐年减少。战争摧毁了一大批人,幸存者或是陷于婚姻的泥潭,或是被职业弄得面目全非;库雷热看到他们头发花白,大腹便便,或者秃顶的模样,便怨恨他们与他同岁;他指责他们扼杀了青春,指责他们不等青春遗弃他们便背叛了它。
……
《蛇结》
你在我的保险柜里一扎证券上面发现这封信,肯定会吃一惊。也许最好把信托付给公证人,让他在我过世后转交给你,或者把信放在我写字台的抽屉里,孩子们等不及我尸体变凉就会撬开的第一个抽屉里。但我之所以没那样做,是因为多年以来我在头脑里改写了这封信,失眠的时候,我也总是清楚地想象它躺在保险柜里——一个空无所有的保险柜的隔板上,信的内容无非是我盘算了近半个世纪的一个报复计划。你不用担心,何况你也已定下心来:“证券都在那儿呢。”我似乎听见你从银行回来,刚踏进前厅时发出的这声叫喊。是的,你将透过你戴的黑面纱,对孩子们嚷道:“证券都在那儿呢。”
这些证券差点儿不在保险柜里,我早就采取了周密的措施。倘若我真要那样办,除了房地产以外,今天你们就会什么也得不到。你们运气不错:我摆脱了仇恨心,居然还能活下去。长期以来,我以为仇恨是我身上最富生气的动力。好吧,至少今天我没有这种感觉了。我已变成一个老头儿,很难想象自己不久前还是个躁狂的病人,整宵不眠地策划报复(对这颗我处心积虑安装的定时炸弹,我颇为得意),设法从报复成功中取乐。我本来想尽量延年益寿,以便看见你们从银行回来时的表情。我的办法是不把授权开启保险柜的委托书过早交给你,要尽量推迟,直到我有这最后的快乐,能听见你们绝望地询问:“证券在哪儿呢?”到那时,似乎最难以忍受的临终痛苦也败坏不了我这个乐趣。不错,我曾经用过这种心计。可我生来并不是怪物,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呢?
让·佩罗埃尔走出了家门,外边的热气好像游泳池里的水似的,迎着他张开,而后又向他合拢起来。接着,当他走到小溪那儿的时候,便快要穿过村落了。那条小溪在桤木林中凝聚了它那凉冰冰的气息和泉水的清香。然而,蚊虫和长夜不寐却早已搅得他心烦意乱;继而他很想找个什么人聊聊天,于是就朝皮厄雄医生家走去。医生的儿子罗贝尔是一名医科大学生,就在当天早上回来度假。
周围没有一点生机,仿佛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活着。阳光穿过半掩的百叶窗,间或照亮着架在老妇人额头上的老式圆框眼镜。让·佩罗埃尔在一座花园的两道没有开窗的墙壁之间走着,这条通道对他来说弥足珍贵,因为这里没有埋伏下任何一只眼腈,他可以尽情地在这儿沉思遐想。他在沉思时,总少不了蹙眉头,打手势,发出笑声和朗读诗句--简直是一整出要叫镇上的人笑掉牙的哑剧。而在这里,宽容的林木对他的独白总是闷声不响。啊!不过他倒是会更喜欢大城市街面上的那种乱糟糟的景象,随便你怎么自言自语,行人也不会回头看你一眼!至少,达尼尔·特拉西在他的信中向让·佩罗埃尔证实了这一点。他的这位同学一反家庭的意愿,早已跑到巴黎,“投身于文学”创作。让·佩罗埃尔在想象着达尼尔·特拉西,他缩着身子,跳进巴黎城内嘈杂拥挤不堪的人群,犹如一名潜水员在人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眼下无疑正在人群里游泳,气喘吁吁,游向那明确的目标:金钱、荣誉、爱情。这些都是你碰也碰不得的禁果啊,让·佩罗埃尔!
……
《莫里亚克精品集(下)》
《苔蕾丝·德斯盖鲁》
苔蕾丝,很多人会说你是不存在的,可是我,我知道你存在,多少年来,我在窥伺你,还常常在路上拦截你,摘下你的假面具。
我记得少年时代曾经在令人窒息的重罪法庭上见到你那没有嘴唇的苍白小脸,在你面前,浓妆艳抹的太太们比律师还凶狠。
后来,你又在一间乡村客厅里以茫然失措的年轻女人的面貌出现,年迈的亲戚和天真的丈夫对你的照料使你烦躁。他们说:“她是怎么回事?我们可是什么都给她。”
从那时起,我曾多少次欣赏你那放在宽阔美丽的前额上的稍稍嫌大的手!我曾多少次看见你在家里的活人栅条后面像母狼一样打转;你用恶狠狠的忧愁眼光盯着我。
很多人会惊奇我能想象出这样一个比我所有的人物更令人憎恶的女人。难道我就不会讲讲襟怀坦白的正人君子?“襟怀坦白”的人是没有故事的,而我知道的,是与卑贱肉体混淆在一起的、隐秘的心灵故事。
苔蕾丝,我多愿意痛苦将你引向天主;我长期以来希望你配得上圣洛居斯特的名字【洛居斯特,古罗马有名的女下毒犯,后被处死。此处意指毒杀犯如灵魂得救,也能当圣人。——译者注】,然而,在那些相信焦虑灵魂的堕落和得救的人中间,有几位会惊呼这是渎圣。
至少,在我将你遗弃的这条人行道上,我希望你不是孑然一身。
律师打开了门。在法院阴暗的走廊里,苔蕾丝·德斯盖鲁感到浓雾迎面扑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怕有人等着看她,迟疑着不敢出去。从一棵梧桐树下走出一位竖起衣领的男人,她认出是她父亲。律师喊了一声“撤销诉讼”,随后转身对苔蕾丝说:
“你可以出去了,外边没有人。”
她走下湿漉漉的台阶。是的,小广场上仿佛一个人也没有。她父亲没有吻她,甚至也不瞧她一眼。他正向杜罗律师询问什么,律师低声回答着,他们仿佛怕被人窃听。她隐约地听见他们说:
“明天我就会接到撤销诉讼的正式通知了。”
“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吧?”
“不会了。俗话说:万事大吉。”
“我女婿递上那份证词以后,事情就有了把握。”
“把握……把握……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既然他亲口供认,说他从来不数几滴药水的……”
“你知道,拉罗克,对于这类案子,受害者的证词……”
苔蕾丝大声说:
“没有什么受害者。”
“我是说:自己不小心的受害者,太太。”
两个男子对年轻女人注视了片刻。她紧紧裹在大衣里,一动不动,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她问车停在哪里。她父亲怕惹人注意,让车停在城外的比多公路上了。
他们穿过广场。被雨水淋湿的长凳上粘着梧桐树叶。幸好,这些日子天黑得早多了,而且,去比多公路,他们可以走县城里最僻静的那几条街。苔蕾丝走在比她矮半个头的两个男人中间。他们旁若无人地又谈论起来。他们中间隔着这个女人的身体,觉得碍事,常常用胳膊肘推她,于是她稍稍走在后面,脱下左手的手套,顺手揪下沿途旧石墙上长着的青苔。有时,一个骑自行车的工人或是一辆双轮马车超过她,溅起了泥水,她只好紧靠着墙根。不过,暮色掩护苔蕾丝,使人们认不出她来。对她来说,面包炉和浓雾的气味不再只是小城市中黄昏时分的气息而已,她闻到了生活的芳香,觉得终于又回到生活之中,她闭目呼吸湿漉漉的、长满青草的、沉睡着的大地所散发的气息。她竭力不去听那个长着罗圈短腿的矮个子男人在说什么。他一次也没有回过头来看他女儿。要是她摔倒在路旁,他和杜罗谁也不会发觉的。他们不再怕提高嗓门了。
……
《苔蕾丝在诊所》
“不,不,小姐。我再和您说一遍,今晚医生不工作了。您可以回去了。”
卡特琳娜的这些话隔着墙板传到了医生埃里塞·施瓦茨的耳朵里,话音刚落,他就打开诊疗室的门,看也没看妻子一眼,对女秘书说:
“过一会儿我会叫您。在这儿您只需要听我一个人的命令。”
卡特琳娜·施瓦茨强忍着帕尔班小姐傲慢无礼的目光,微笑着拿起一本书走到落地窗前。护窗板没有关;雨水流到了这第七层楼的阳台上;医生诊疗室里亮着的灯照在被雨打湿了的地砖上,闪闪发亮。远处,格勒内尔的一条街道两侧灯火通明,卡特琳娜沿街望去,感觉它就像两条光带插进黑暗的、沉睡了的工厂群中。她在想二十年来埃里塞一直以驳斥她,羞辱她为乐,但是现在他就要受到惩罚了:今天,他还能给帕尔班小姐口授点什么呢?也许三四页内容。他对《论帕斯卡尔的性问题》的研究无法再进行下去了:自从这位精神病科的大医生开始在文学史的边缘搞创作,他遇到的困难便一日多过一日。
秘书小姐面向主人的门站着,眼中流露着狗才有的忠诚。卡特琳娜拿起一本书,想要开始阅读。台灯被放置在一个非常低的、样式时髦的桌子上,尽管沙发本身也并不高,但是要想看得清,她还是得坐在地毯上。楼上小女孩的钢琴课并没有盖住隔壁的无线电,这些声音毫无遗漏地传入施瓦茨夫人的耳朵里。突然,《伊索尔德之死》中断了,随即响起酒吧里常常播放的一首法国歌曲。楼下的年轻夫妇在吵架,门砰的一声被撞上了。
也许那一刻卡特琳娜想起了娘家的宁静,她的父母曾住在巴比伦街的公馆里,前有庭院,后带花园。卡特琳娜·德博莱什在战争前夕和这个带有犹太血统的阿尔萨斯青年医生结了婚,并不只是因为她看上了他那时看似无可挑剔的才智,或是着迷于这男子的外在魅力,或者说她被一种控制力震慑住了,正是这种控制力使他今日可以压得住无数病人。都不是。1910年到1913年期间,德博莱什男爵的女儿正在激烈地反叛着她的家庭;她厌恶面目可憎的父亲,他丑得近乎于罪恶,好像一个木偶,需要埃里塞·施瓦茨医生一周来两次给他上好发条。母亲狭隘的生活也让她瞧不起。在当时,对于那个阶层的女孩子来说,读书读到文学学士,上学上到索邦大学,实在有点虚张声势的味道。这位施瓦茨医生,只是在简短的午餐时间一现而过,或是在盛大的晚宴中从餐桌尽头处远远地送来声音,但在这个年轻女孩的眼里,他却代表了进步,代表了神圣的科学。与他结合,就是将她与她所摒弃的世界隔绝开来。事实上,当时的施瓦茨虽然是名声在外的科学家,又是人权协会的秘书,但他对随意出入博莱什公馆却求之不得,一心想与他们和睦相处,愿望眼看就要实现了。他蓄势待发,但却发现未婚妻已经觉出了他的想法,只能作罢。于是,两人之间从一开始就上演了这出喜剧:施瓦茨每时每刻都处于卡特琳娜的监视之下,他只好强压住趋炎附势的心理,回到具有前卫思想的科学家的角色之中。
他要报复,因此每当有外人在场时,他粗暴的举止和粗鲁的语言就变本加厉。二十年过去了,他已经习惯于一有机会就侮辱她,有时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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