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2024-11-27
苏非聪,你经历了那一年的灭顶之灾,还活着吗?
孔繁正,你内心深处还有睥睨一切的傲慢吗?
皇甫白沙,你的理想和抱负,还在吗?
林嘉禾,你破碎的家和破碎的心,还能复原吗?
丁子恒,这十年里,那一幕幕的惨痛、一重重的伤痕,你能忘记吗?
《乌泥湖年谱》这部小说的故事发生在长江水利规划设计院的乌泥湖宿舍,这里的十幢小红楼里居住着一群或从海外学成归来、或出自国内品牌学府的水利专家,他们一个个才高八斗、神采飞扬、温文尔雅、自命不凡,期待着在国家经济建设中大显身手、建功立业。然而,在1957年反右运动开始以后的十年中,他们的性格一点点地消损,他们的豪情一点点地泯灭,他们的良知被逼到灵魂的死角,他们的傲气被扫荡殆尽。不仅他们向往为之献身的三峡工程遥遥无期,他们自己也早已风华不再、心绪黯然。到了“文化大革命”的1966年,他们更是如同惊弓之乌,心惊胆战、无所依傍,只有听凭极左政治的狂风暴雨任意摧残。
方方,当代作家。1982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1976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乌泥湖年谱》《水在时间之下》《武昌城》,随笔集《到庐山看老别墅》《汉口的沧桑往事》,中短篇小说集《风景》《桃花灿烂》《有爱无爱都铭心刻骨》,小说单行本《万箭穿心》《涂自强的个人悲伤》等。现已出版小说、散文集约60部,多部小说被译为英、法、日、意、葡、韩等文字在国外出版。
1957年春天,丁子恒和苏非聪搬进了长江流域规划设计总院乌泥湖宿舍。这里的十幢小红楼是专门为了安置为修建三峡大坝而来的高级工程师修建的。丁子恒一家住在丁字楼二楼左舍,苏非聪一家住在右舍。丁子恒和太太陈雯颖共有三男一女四个孩子,苏非聪魏婉娴夫妇则是三个女儿。两家的孩子年龄相当,很快便打得火热,两位太太也趣味相投,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丁子恒和苏非聪虽然同在总工程师办公室,平时上下班却并不同行。即使有时碰到,也只打个招呼,仍然你先我后。工人们深以为怪,丁苏二人却暗笑他们不知独行之趣。
数日阴雨,从宿舍走到机关,鞋底沾满稀泥,弄得办公室的地板上也尽是斑斑点点的泥浆。苏非聪认为应该有专门的清洁工打扫办公室,丁子恒也说如果苏联专家今天跑来,这脏乎乎的地板不知会令他们作何感想。两人说笑着各自倒了一杯茶水坐下,同办公室的王志福却出门拿了把拖布,三下五下把地板拖得干干净净。王志福原是木工,革新能手、劳动模范,院里有意送他去清华水利系学习,先安排在总工室锻炼。丁子恒和苏非聪看着他拖净了地板,颇有几分尴尬。苏非聪对王志福道了一声辛苦,王志福却垮着脸说,我跟你们不一样,做这点事算不了什么。
这天下午,苏联专家马雷谢夫在俱乐部做报告,丁子恒十分兴奋。他对苏联人一直有佩服之感,苏非聪却不以为然。丁子恒认为苏联专家的工作作风好, 三天的事情绝不用五天完成。苏非聪举出三峡坝址的例子反驳他,说苏联专家墨守成规,明知南津关地下遍布溶洞,也不敢改变美国人萨凡奇的方案。而我们却依靠自己,选出了三斗坪那样绝无仅有的坝址。丁子恒知道苏非聪说得有理,但并不放弃自己的观点。丁子恒一介书生,不谙世事,他觉得苏非聪看问题有一种特别的穿透力,什么事情一经苏非聪分析,便一清二楚,所以经常把自己弄不清楚的问题提出来向他讨教。两人是清华先后同学,家庭背景也颇为相似,因此对一些事情的看法比较接近,感情上也容易沟通。
下班时,总工程师吴思湘请丁子恒去谈土壤调查的事,王志福央求丁子恒向吴总提议带上他,并说自己就是想向丁子恒学些真本事。丁子恒有些感动,就答应了。吴思湘是留美博士,四十年代就参加过萨凡奇主持的三峡工程联合设计。十年以后他成为三峡工程的老总,亲身参与大坝建设,心情十分激动。他想,在大坝建成那天,他也许会向共产党递交自己的入党申请书,以表示他对共产党的感激之情。他把这个想法说给副院长皇甫白沙,皇甫笑道,你以这样的动机加入我党,你以为我们就会要你吗?说得吴思湘不明所以。
丁子恒接受了去四川盆地土壤调查的任务,又向吴思湘转达了王志福的请求,吴表示了异议,丁子恒也没有坚持。一个多月后,一封“火速返院整风”的电报把丁子恒召回。晚上,他破例去了苏非聪家,想听听他对整风的看法。苏非聪说,看来共产党是要听大家讲真心话了。我们这些知识分子,其实从来都不甘寂寞,就看上司怎么对待我们。若得三顾茅庐,必肯鞠躬尽瘁。本事是有一点,可酸架子也摆得不小。开始整风时,我还不太相信。后来总院领导几次到总工室征求意见,谦虚得我都不好意思开口。想想自己的毛病也不比党员少,平时一肚子的意见,反而没有了。对苏非聪的话,丁子恒深有同感。夜晚躺在床上,他想,不是共产党解放全中国,我们哪能安心搞水利建设?少数党员的问题,也不能全怪在共产党身上。现在共产党这么诚恳,实在让我们没话可说。丁子恒觉得自己对共产党充满了信心。
一连好多天都不停地开整风会,许多人痛快淋漓地说出了平时憋在心里的意见。总院党委十分重视总工室的讨论,经常有领导前来旁听。有一天林正锋院长也来了,还发了言。可他没谈整风,而是大谈三峡。他说毛主席曾经专门把他找去谈三峡工程,毛主席说你能不能找一个人来替我当主席,我跟你修三峡去。毛主席的话让工程师们激动不已,从心里感到自己真是三生有幸。
林院长走后,老工程师邱传志提出问题说,以我们现在的国力和技术水平,是否能够承担三峡这样巨大的工程?林院长如此热心三峡,是否投毛主席所好?苏非聪反驳说,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不会发生因资金短缺而停工的事,至于技术问题,难道在座的各位认定自己的技术能力不如外国人?林院长虽然是个多血质的人,但他也不至于拿几千人的心血、几百万人的安危去邀功领赏。王志福则认为,通过整风提高了思想觉悟,什么技术难关都能攻下来。你们这些工程师,话里话外总是对我们党不满。
晚上,丁子恒回想整风以来的事情,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却又想不清楚。这天是苏非聪破了例,来到丁家与丁子恒交流看法。他觉得整风以来有些人的发言确实不太妥当,他们或是点着名骂领导,或是说自己过去生活条件如何好,现在工作这么辛苦,条件却这么差,伸手向共产党要待遇。这些人天天要民主,却根本不懂民主是什么。有的民主党派还提出要多党执政,这么下去,迟早会使整风运动走向反面。丁子恒问,《人民日报》不是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吗?苏非聪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说不清楚。丁子恒依然迷茫,苏非聪走后,他安慰自己说,我既然不懂政治,何必非要去弄明白那些难以明白的事理呢,听其自然岂不更好?这么想着,心中倒也轻松起来。
这天上班的路上,丁子恒遇到规划室工程师吉迪成。吉工说吴总要他带队去唐白河搞土壤补查,他是整风骨干走不开,问丁子恒可愿意替他。丁子恒心里已厌倦了没完没了的整风会议,觉得无端地浪费了许多时间,便答应了。吴思湘听说丁子恒愿意去唐白河,十分羡慕,说可惜自己没有丁子恒的福气,现在能够出差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丁子恒却听不明白吴总的意思。
完成调查任务回家时,正是夏日傍晚。丁子恒见到在外乘凉的吉迪成,便高兴地和他打招呼。吉迪成却不理会丁子恒的热情,只是神色黯然地应了一声,弄的丁子恒莫名其妙。晚饭时雯颖跟他说总工室出了好几个右派,丁子恒大惊。想找苏非聪询问苏家却没有人。第二天上班时与苏非聪相遇,丁子恒没有像往常一样独行,急着问他反右是怎么回事。苏非聪说亏得我天生敏感,没有多说什么,你又总是恰到好处地出差,错过了说话的机会。现在看来,凡是开会发言时积极提意见大鸣大放的人,这回恐怕都在劫难逃。那个说话冲动的吉迪成“骨干”了半天,自己倒成了砧上之肉。丁子恒听了,想起昨晚吉迪成的样子,心里竟涌出许多内疚。
办公室里气氛十分压抑,只有一个王志福走来走去,神情夸张地和别人搭讪。晚上召开批判吴思湘的大会,王志福第一个发言。他说,吴思湘一贯仇视工农干部,明知上级要培养我,他却只让我打杂。丁工强烈要求我跟他去搞土壤调查,也被他拒绝了。是他的阶级本质决定了他必然要这么对待我。丁子恒一怔,赶忙说明自己并没有强烈要求过。王志福说他在门外都听到了,他感谢丁工,但痛恨右派分子吴思湘。丁子恒颇为慌乱,还想解释,吴思湘却已经表示王志福说得对,他接受批判。散会以后,大家走出会议室,听见楼上总院领导办公室里传出激烈的争吵。皇甫白沙的声音说,社会主义建设必须依靠知识分子,他们提意见也是出于善意,不能这么对待他们。另一个声音却说,他们心里不反动,能说出那些反动话?什么人才狗才,要是离了他们修不成三峡,咱就不修好了。我们打江山时他们吃香喝辣,现在他们还吃香喝辣,认得几个外国字,有什么了不起!
丁子恒内心沉重,他想,若真如此,我还呆在这里干什么?晚上,他心有所动,竟翻出陶渊明的《归去来辞》,长读不已。读罢,心中的烦闷仿佛已被滤去大半。第二天说与苏非聪听,苏非聪笑说,狗才就是狗才,消气的法子也这么雅致。
反右斗争局势已经明朗,凡灰头土脸、低头走路的人,十有八九会是右派。批判会一个接一个,丁子恒面临着莫大的考验:他必须发言。已经有人说他是温情主义,他知道自己再不开口不行了。他想,良知就如一片孤独的树叶,秋风吹来,不得不坠落。就让今日的秋风把我的良知吹落吧。这天的会上,他终于批判了多年相知的老同学李琛明和他一向欣赏的同仁林嘉禾。他慌不择路,揭发了林李二人跟他说过的一些话,不料引起了批判的骤然升级。丁子恒心乱如麻,一时思绪错乱,不知如何是好。“出卖”两个字赫然跳在眼前,令他失魂落魄。事后他在路上碰到李琛明,想上前做个解释,却被李琛明轻蔑地看了一眼。那目光有如尖刀,将丁子恒的自尊切割得鲜血淋漓。
不久,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到总工室:王志福成了右派。他原先所在单位的人揭发说,王志福曾因和老婆吵架被领导批评,王不服,说连毛主席家里都闹矛盾,我怎么闹不得?据说总院领导对此十分重视,已和王志福谈过话。王志福如丧考妣,苦着脸一副可怜相,而原来屡被批判的吴思湘脸色却见和缓。丁子恒觉得,王志福要是右派,他就越发搞不清右派是个什么标准了。苏非聪认为虽然王志福对别人不公平,但把他划成右派也不公平。王志福哭道,按总工室的人数,应该有三个右派。现在邱传志和王云庭两人已经确定,第三个本来是吴思湘。这么一闹,肯定是他王志福了。苏非聪不以为然,说划右派又不是搞工程拉计算尺,还搞个比例出来,岂不笑话。
几天后,更惊人的消息传来:王志福揭发了苏非聪关于拉计算尺的话,说这是直接攻击反右斗争。总工室第三个右派便迅速定为苏非聪。
丁子恒闻知此消息瞠目结舌,脑子一片空白。苏非聪却表现出异常的激烈和暴躁,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右派。在批判会上,他不断地和发言的人发生争执,人们的批判用词便越来越严厉。吴思湘见此,悄悄地要丁子恒找机会劝劝苏非聪,要他为妻儿老小着想,别再这么强硬,该屈服就得屈服。政治斗争就是你死我活,右派被送去劳改或者被枪毙都不是没有可能。丁子恒听得魂飞魄散,回家的路上几次差点撞上车。他第一次感到作为一个人的无助,感到生命的孱弱、命运的残酷。
夜晚,孩子们皆睡去,丁子恒慢慢踱到苏家门口。这些日子,苏非聪下了班便把自己关在屋里,平日大呼小叫的孩子们也变得安安静静。丁子恒叫出苏非聪,把吴思湘的话原样转告。苏非聪脸色大变,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魏婉娴将他扶进房间,他深深地看了丁子恒一眼,低声说谢谢你丁工。丁子恒禁不住泪眼模糊。
次日,苏非聪头发全白。批判会上,他变得唯唯诺诺,认罪不止。丁子恒的心更加痛苦,他觉得,亲眼看到一个人灵魂的崩溃,比看到一座大坝的崩溃还要令人胆战心惊。
这一年,乌泥湖宿舍有六个工程师成了右派。有议论说,丁子恒有右倾同情思想,要不是总工室只有三个指标,他八成也得是个右派。这议论令丁子恒一身冷汗。
1958年初的一个雪天,苏非聪一家离开了乌泥湖。总院的意思是让他下放到三斗坪工地,这其实是一个最轻的处理,但苏非聪仍然无法接受。自尊和骄傲对于他如同空气和水。他用最后一点勇气递交了辞职报告,决定带着妻儿和右派帽子返回老家。丁子恒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对苏家的离去不知应该采取什么态度。但当雯颖告诉他魏婉娴定了上午十点的船票时,他还是轻轻松了一口气——那时他正在上班。
晚上下班回来,他明知故问地对雯颖说,苏家走了?雯颖说走了。四岁的小儿子三毛说,他不想让苏妈妈和静雅姐姐他们走,爸爸怎么不想办法叫他们留下来。雯颖对儿子说,爸爸帮不了他们,谁也帮不了。你长大就会明白了。
丁子恒想,往事随风而去,永不复返,谁还会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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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分很早以前买过五卷的方方文集,这一次再读长篇,更老道。
评分看了电影万见穿心后买的方方的书,挺好看的
评分好几年前就听到这本书,也想要读一下,后来就慢慢淡忘了,忽然看见了这本书,才勾起几年前的愿望,看了一部分了。总是方方的感觉。
评分好书!
评分好好好好好好好
评分好好好好好好好
评分信任的出版社,塑封完好,用200减60券买的,不会有问题。
评分还没看,因为书的包装破了,一开始不以为意,拆掉包装后居然发现书皮下面隐藏着一团虫卵,瞬间丢在一边不敢碰了,所以一直在快递包装的纸箱子里躺着,等其他书看完再用酒精消毒一下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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