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
納蘭容若,清初詞人。生於鍾鳴鼎食之傢,一生富貴。行走於仕途,心卻始終遊離於喧囂之外。他是血統純正的八旗子弟,卻因初入中原,未染縴毫漢人風氣。一生喜結落拓之人,一生為情所睏,一生幾乎擁有瞭世間的一切,一生,裹挾著揮之不去的孤獨。三百年來,納蘭容若,就這樣演繹著他的傳奇,讓後人欲罷不能——希望瞭解他的人,他的詩,他的朝代與情殤,點點滴滴。
讀蘇纓的《一生zui愛納蘭詞》,可以管中窺豹瞭解納蘭容若的人生,瞭解這位奇男子的一生是那樣短暫卻又那樣如詩般璀璨。竊以為,除瞭清代女詞人顧太清外,今人,唯有蘇纓,懂納蘭。
內容簡介
本書是清代詞人納蘭性德的詞作典評集,收錄瞭《浣溪沙》《金縷麯》《沁園春》《江城子》《颱城路》等經典作品。本書所選詞作,在納蘭的作品中很具特色,很具代錶性。詞集由知名暢銷書作傢蘇纓執筆,可以說以懂納蘭的心思寫盡納蘭一生詩詞之精華。
作者簡介
蘇纓,女,著名作傢。國學基礎深厚,對於解讀古典詩詞極富造詣,創新不斷。目前已齣版作品有:《納蘭詞典評》《納蘭詞典評宋詞英華》《納蘭詞全編箋注》《人間詞話講評》《詩經講評》《王國維點評紅樓夢》《少有人看見的美》《唐詩的唯美主義》《隻為途中與你相見》(與人閤著)等。
目錄
可耐暮寒長倚竹,便教春好不開門
——《浣溪沙》(欲問江梅瘦幾分)
剩月零風,人間無味
——《金縷麯·亡婦忌日有感》(此恨何時已)
但是有情皆滿願,更從何處著思量
——《浣溪沙》(拋卻無端恨轉長)
銜恨願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嚮郎圓
——《沁園春》(瞬息浮生)
是耶非耶
——《沁園春·代悼亡》(夢冷蘅蕪)
錦樣年華水樣流
——《浣溪沙》(錦樣年華水樣流)
人道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不多情
——《攤破浣溪沙》(一霎燈前醉不醒)
若問生涯原是夢
——《江城子·詠史》(濕雲全壓數峰低)
看盡一簾紅雨,為誰親係花鈴
——《朝中措》(蜀弦秦柱不關情)
蓮子依然隱霧,菱花暗惜橫波
——《清平樂》(青陵蝶夢)
願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迴廊
——《青衫濕遍·悼亡》(青衫濕遍)
誰是知音者
——《清平樂·彈琴峽題壁》(泠泠徹夜)
從此傷春傷彆,黃昏隻對梨花
——《清平樂》(風鬟雨鬢)
博山爐燼未全灰
——《浣溪沙》(脂粉塘空遍綠苔)
伴我蕭蕭惟代馬,笑人寂寂有牽牛
——《浣溪沙》(已慣天涯莫浪愁)
倚馬客臨碑上字,鬥雞人撥佛前燈
——《浣溪沙》(敗葉填溪水已冰)
逗雨疏花濃淡改,關心芳草淺深難
——《浣溪沙》(腸斷斑騅去未還)
欲倩煙絲遮彆路,垂楊那是相思樹
——《蝶戀花》(眼底風光留不住)
不恨天涯行役苦。隻恨西風、吹夢成今古
——《蝶戀花》(又到綠楊曾摺處)
休說生生花裏住,惜花人去花無主
——《蝶戀花》(蕭瑟蘭成看老去)
人生那不相思絕
——《蝶戀花》(露下庭柯蟬響歇)
鶴孤華錶,人遠羅浮
——《眼兒媚》(林下閨房世罕儔)
夢迴疑在遠山樓
——《浣溪沙·詠五更,和湘真韻》(微暈嬌花濕欲流)
人間何處問多情
——《浣溪沙》(伏雨朝寒愁不勝)
誰道飄零不可憐
——《浣溪沙·西郊馮氏園看海棠,因憶香嚴詞有感》(誰道飄零不可憐)
人生彆易會常難
——《浣溪沙·郊遊聯句》(齣郭尋春春已闌)
畫眉閑瞭畫芙蓉
——《浣溪沙·寄嚴蓀友》(藕蕩橋邊理釣筒)
飄零心事,殘月落花知
——《臨江仙·寄嚴蓀友》(彆後閑情何所寄)
鴛鴦拂破白萍去
——《颱城路·洗妝颱懷古》(六宮佳麗誰曾見)
至今青海年年月,猶為蕭傢照斷腸
——《於中好·詠史》(馬上吟成鴨綠江)
夜深韆帳燈
——《長相思》(山一程)
尋常風月,等閑談笑,稱意即相宜
——《少年遊》(算來好景隻如斯)
萬裏他鄉,非生非死,此身良苦
——《水龍吟·題文姬圖》(須知名士傾城)
後記:偶嚮人間一展眉
精彩書摘
剩月零風,人間無味
——《金縷麯·亡婦忌日有感》(此恨何時已)
此恨何時已!
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
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
料也覺、人間無味。
不及夜颱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
鈿釵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
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
我自終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
待結個、他生知己。
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裏。
清淚盡,紙灰起。
宋詞裏邊有很多纏綿悱惻的句子,隱藏著許多悲歡離閤的故事。這些詞大多是寫給歌女的,歌女作為宋代略具或頗具文化素養和藝術纔華的群體,自然容易受到那些文人士大夫們的狂熱追捧。但官方的三令五申禁止瞭他們“形而下”的結閤,那韆般幽怨、萬種柔腸便隻能付給魚雁傳書和淺斟低唱瞭。愛情在彆處,唯獨不在自己傢裏。
現代人對這些也許很難理解。古代社會裏,妻子的任務是傳宗接代、相夫教子,需要扮演的是賢內助的角色,而不是丈夫的愛情對象,最理想的恩愛境界也不過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瞭。如果丈夫和妻子之間産生瞭愛情,反倒是大可怪異的事。
所以,我們看唐詩宋詞,雖然很有一些丈夫寫給妻子的佳作,但細心體會之下,就會發現詩詞中所錶達的感情雖然深厚,但越看就不像是愛情。屈指可數的那幾篇悼亡的名作也是這樣。
悼亡作品是古典詩詞的一個特殊的門類。妻子去世瞭,丈夫藉著詩詞來錶達哀思,錶達對妻子的深情與懷戀,句句是淚水,句句是嘆息,情真意切之處最能喚起讀者的感動和同情。但是,那不是愛情。
曆代最著名的悼亡詩要屬元稹的《遣悲懷》三首:
謝公最小偏憐女,嫁與黔婁百事乖。
顧我無衣搜畫篋,泥他沽酒拔金釵。
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營齋。
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皆到眼前來。
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綫猶存未忍開。
尚想舊情憐婢僕,也曾因夢送錢財。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
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嶽悼亡猶費詞。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
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有人把容若的悼亡詞與元稹這三首詩相提並論,但是,它們雖然都是悼亡作品的典範,卻貌似而神不相同。元稹所感懷的,更多的是一種感恩之情:迴想妻子剛入門的時候,從顯赫之傢嫁入自己這個低矮的門庭,甘心陪自己過著清貧的日子,好容易自己時來運轉作瞭高官,本可以報答妻子的恩情,讓妻子過上富貴的生活,誰知道人鬼殊途,再沒有補償妻子的機會。通觀三篇,意盡於此。元稹的愛情到哪裏去瞭呢?答案是:早隨著“待月西廂”的往事化作瞭一段不堪迴首的孽緣。
悼亡詩首推元稹的《遣悲懷》,至於悼亡詞,第一名篇則非蘇軾《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莫屬: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韆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韆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鬆岡。
這首《江城子》也常被人與容若的悼亡詞並論,但是,蘇軾在這裏所流露齣來的感情,更多的是對人世滄桑的感嘆。情真意切雖然不假,愛情的跡象卻依舊難尋。
元稹的《遣悲懷》三首和蘇軾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分彆屬於悼亡詩與悼亡詞的第一經典,但我們若把它們理解為夫妻之間的愛情宣言,就犯瞭以今度古的錯誤,用現代的婚姻觀念來解說古代的風土人情瞭。以前我在講到宋代詞人與歌伎的關係的時候,曾經說過:“歌伎們不但長得漂亮,而且多纔多藝、能歌善舞,和文人士大夫很有共同語言,所以很容易摩擦齣火花、産生齣愛情。而嫁給文人士大夫的良傢婦女卻是嚴禁學這些東西的,夫妻之間隻有義務和感情,而罕見會有愛情。這一點是我們現代人尤其值得注意的,否則的話,以現代價值觀來衡量這些古人,把悼亡詩詞理解為愛情的錶現,那麼我們在看到那些寫齣深沉悼亡詩的文人竟然又和歌伎纏綿起來,難免會怒從中來,痛罵這些人麵獸心的古人。”
理解詩詞不能脫離時代背景,這句話說來容易做來難。很多詩詞的注本、賞析本對婚姻愛情的觀念問題不加辨彆,所以解說的基礎自然偏瞭。我們隻有曉得瞭這些背景,再讀納蘭詞,纔會明白為什麼納蘭詞會在詞史當中彆具一格,纔會明白為什麼在悼亡詩詞的典範之作裏,容若這首《金縷麯》是那樣的與眾不同:因為詞中所哀悼的夫妻之情既不是恩情,也不是共患難的人生滄桑,而是貨真價實的、赤裸裸的愛情。現代讀者很難理解的是:直接抒寫婚姻生活中的愛情,這在古代士大夫的正統裏是大逆不道的。
《世說新語》裏有過一個著名的典故,是說荀奉倩和妻子的感情極篤,有一次妻子患病,身體發熱,體溫總是降不下來,當時正是十鼕臘月,荀奉倩情急之下,脫掉衣服,赤身跑到庭院裏,讓風雪凍冷自己的身體,再迴來貼到妻子的身上給她降溫。如是者不知多少次,但深情並沒有感動上天,妻子還是死瞭,荀奉倩也被摺磨得病重不起,很快也隨妻子而去瞭。
這個故事,在《世說新語》裏被當作一個反麵教材,認為荀奉倩惑溺於兒女之情,不足為世人所取。尤其是,婚姻應當閤乎禮法,而愛情正是禮法的破壞者。容若卻喜歡這個荀奉倩的故事,因為世人雖然把荀奉倩斥為“惑溺”,容若卻深深地理解他,隻因為他們是一樣的人,是一樣的不那麼“理性”的深情的人。容若的《蝶戀花·辛苦最憐天上月》中,“不辭冰雪為卿熱”一句用到的就是這個典故。
隻此一點,容若就足以成為禮法社會中的異類。原因何在,大約就是王國維所謂的容若一方麵浸淫於博大精深的漢文化,一方麵仍然保留著馬背民族的淳樸天真。
現在要講的這首《金縷麯》,寫在容若的發妻盧氏去世後的第三年。盧氏在十八歲那年嫁給容若,少年夫妻,歡情無極,但三年之後便死於難産。盧氏的死,對容若是一個極大的打擊。如果以編年的順序來讀容若的詩詞,很容易就會發現盧氏去世的那年是容若詩詞風格的一個分水嶺。蒼涼取代瞭天真,佛龕取代瞭紅燭,單是悼亡詞,容若便寫瞭幾十首之多。
這首《金縷麯》是容若所有悼亡詞中最感人的一首,也是整個詩詞史上以愛情寫進悼亡的第一典範。開篇“此恨何時已”,沉痛的一問,問自己,問蒼天,背後的意思是在說:喪妻之痛從來不曾止歇,也永遠不會止歇。
接下來描寫忌日當天的景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詩人寫景,常常是藉景抒情,寫的既是實景,更是心情。“滴空階、寒更雨歇”是說夜雨滴打在空蕩蕩的石階上,雨漸停,聲漸歇。“空階滴雨”是一個詩人們相當愛用的意象,最為大傢熟知的就是宋代詞人蔣捷《虞美人》中的“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閤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名句的流傳往往會使名句中特定的意象在後人的語言裏也有瞭這一特定瞭的涵義,所以蔣捷之後的文人一看到空階滴雨的意象,最自然的聯想就是年華老去、煢煢獨立、漂泊無依和蒼涼復雜的人生經曆。容若這裏多瞭一個“雨歇”的意象,使聽雨所錶達的情緒發生瞭變化,多瞭一種難以言傳的漸漸熄滅、漸漸走入空曠與黑暗的感覺。
“葬花天氣”也是虛實互現的寫法。盧氏的忌日是農曆五月三十,正是落花時節。盧氏死時,不過二十一歲,一如盛開的花兒突然隕落。“葬花”這個意象彆人也不是沒有寫過,比如彭孫遹“風雨年年葬落花”,但隻有到瞭容若筆下,纔有瞭黛玉的那種氣質。紅學研究中一直流傳著一個說法,認為《紅樓夢》取材自納蘭容若的傢事,容若就是賈寶玉的原型,證據也確實很多。我們大可以拋開那些繁瑣的考據問題不論,卻也能夠發現納蘭詞與《紅樓夢》的許多情節大有相閤之處。讀納蘭詞總會想到《紅樓夢》,讀《紅樓夢》也總會想到納蘭詞,不必學索隱派去作什麼牽強附會,神采上的暗閤總可以使人驚嘆。
下句“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意思很平常,無非是說妻子去世已經三年,自己對這個悲劇始終不能相信,但若說這隻是一個悲傷的夢境,三年的時間也總該醒來瞭。妻子一去,人間便再沒有瞭快樂,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意思雖然平常,但正是這種直抒胸臆、不加雕琢的句子直接道齣瞭眾生共有的苦難,唯其平實,故而感人。我們每個人都會因為某人的離去而傷心難過,所謂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也就意味著這種療傷藥從來不會馬上見效。對於容若這種體質的人,時間這劑療傷藥必須用上很久纔行。和盧氏的結閤隻有短短三年的時間,如果去問容若:這三年的快樂是否值得用一生的傷心來換,不知道他會怎樣迴答呢?既然人間無味,又該去哪裏呢?
容若對後一個問題有過迴答:“不及夜颱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無味的人間還不如冷清的墳墓,因為墳墓好歹有塵土與世間相隔,把所有的愁怨都埋在瞭地下。“夜颱”是說墳墓,墳墓因為把死者長埋地下,不見光明,所以被稱作夜颱。“埋愁地”字麵上很好理解,尤其聯係起上下文,是說人間不如陰間好,因為墳墓雖然冷清清,卻可以把愁緒埋葬。這樣理解並沒有錯,但“埋愁地”實則是個典故,齣自《後漢書·仲長統傳》。仲長統生性倜儻,不拘小節,是個著名的狂生,政府徵召他做官,他卻稱病推辭,過著《逍遙遊》一般的生活,乃至以仙道自期。仲長統作過一首四言詩:
大道雖夷,見幾者寡。任意無非,適物無可。
古來繞繞,委麯如瑣。百慮何為,至要在我。
寄愁天上,埋憂地下。叛散《五經》,滅棄《風》《雅》。
百傢雜碎,請用從火。抗誌山棲,遊心海左。
元氣為舟,微風為柂。敖翔太清,縱意容冶。
容若所謂“埋愁地”就齣自這首詩裏的“寄愁天上,埋憂地下”,錶達的是一種悠然的齣世之誌。人間已無可留戀,或者隱居為山民,或者遊心於海左。容若用到這個典故,是詞句蘊涵有兩層意思,一是直接斷章取義,說墳墓就是埋愁之地,二是引起對仲長統詩句的聯想,錶達瞭一種在人間而離人間的生活態度。容若後來果然潛心佛典,無情正因為無法忘情。
上片的結尾,“鈿釵約,竟拋棄”,呼應開篇的“此恨何時已”,《長恨歌》的意象便呼之欲齣瞭。鈿和釵都是女子的飾物,唐玄宗和楊貴妃以鈿釵寄情,即是白居易筆下的“唯將舊物錶深情,鈿閤金釵寄將去。釵留一股閤一扇,釵擘黃金閤分鈿。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隻是物是人非,鈿釵雖在,山盟海誓雖在,深情雖在,人卻陰陽懸隔,再深沉的誓言便也幻作煙雲字瞭。人力終究無法迴天,這樣的傷痛,無可奈何。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下片轉摺,重泉即九泉,雙魚即書信,這是設想幽冥之中能否互通音訊。通瞭音訊,也好知道妻子在那裏是否孤單,可否有人陪伴、有人依靠。
這一句問得很是深情。有人以為這樣的句子隻有容若纔能寫齣,其實這話隻說對瞭一半。唐代詩人張說有一個組詩《傷妓人董氏》,四首如下:
(其一)董氏嬌嬈性,多為窈窕名。人隨鞦月落,韻入搗衣聲。
(其二)粉蕊粘妝簏,金花竭翠條。夜颱無戲伴,魂影嚮誰嬌。
(其三)舊亭紅粉閣,宿處白雲關。春日雙飛去,鞦風獨不還。
(其四)舞席沾殘粉,歌梁委舊塵。獨傷窗裏月,不見帳中人。
這個組詩是懷念一位姓董的歌伎的,如果把標準放寬一些,這也能算是一組悼亡詩。(悼亡詩所謂悼亡,對象僅限於自傢妻子。)多纔多藝、溫柔可人的董姑娘去世瞭,張說憂心她“夜颱無戲伴,魂影嚮誰嬌”,幽冥之地孑然一身,自然無人欣賞她那妖嬈的魂影。此時此地,人間寥落,死者已矣,生者獨自神傷。張說開篇的語句雖然略嫌輕浮,越寫下去卻越是深摯。但這一組詩並不齣名,在現在的唐詩愛好者當中更少有人知。而這樣的修辭,這樣的錶達方式,被容若用來,“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語言更平實,藝術的力量卻與張詩不可同日而語。個中緣由,除瞭纔情的差異之外,張詩寫給歌伎,納蘭詞懷念發妻,情緒的來路便是兩樣的。
懷念而無望,於是“我自終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所謂湘弦,也是含有虛實兩重意思。楚辭《遠遊》有“使湘靈鼓瑟兮,命海若舞馮夷”之句,此後詩詞多以湘弦代指琴弦或彈琴。容若和盧氏的閨房之樂,音樂唱和便是其中的一項。如同張敞畫眉一樣,容若也一天天地為妻子調琴;而“湘弦重理”又暗示著當時有讓容若續弦的提議,雖然妻子已經去世三年,但這樣的提議仍然讓容若無法接受。詞中之“忍”即是“不忍”,這在古文語法中一般被稱為反訓(這問題細講起來還有些復雜,怕大傢不愛看,還是略過好瞭)。
輾轉相思,不忍續弦,還想和妻子再結來生緣,是謂“待結個、他生知己”。這句話雖平常卻不簡單,不把妻子當作傢中的女主人或賢內助看待,而是視她為知己。我們要知道,這對古人來說是個難能可貴的觀念,浸淫在儒傢禮教中的知識分子很難說齣這樣的話來。容若的詞之所以成為一代高峰,不僅因為藝術上的成就,也因為思想上的見地。這一點,又與《紅樓夢》大有暗閤,後者把本屬於從屬地位的女子抬高到與男子並列、甚至還高齣男子一籌的程度,在當時是很不簡單的。納蘭容若和曹雪芹都不是思想傢,對思想領域也都缺乏探索的熱情,卻不約而同地在這個領域裏踏齣瞭超前的一大步,原因隻在一個情字——他們都是把情置於傳統禮教與社會習俗之上,也就是說,把情作為瞭最高的判斷標準,而習俗隻是一時一地的觀念,情卻是普世的、永恒的,所以他們的作品纔能是普世的、永恒的。
至此,在一般人看來,容若對亡妻的感情到達“待結個、他生知己”這一步應該算是到達極限瞭,而對容若來說卻不是這樣。他心中存瞭這個期盼,雖然隻是一個不切實際的期盼,隻是一個僅僅可以慰藉自己情緒的期盼,他卻對此無比執著著、認真著,因為太執著、太認真,自然關心則亂,生齣瞭種種“不必要”的擔憂,這便是“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裏”。這兩句化自晏幾道的“欲將恩愛結來生,隻恐來生緣又短”,但深情大有過之。容若在此擔憂的是,縱然自己和亡妻當真結瞭來生之緣,來生若再如今生一般,短暫的快樂之後便成永訣,脆弱的身心又怎能承受那淒淒涼涼的剩月零風呢!想到這裏,思路一轉,筆鋒一轉,從內心世界迴到瞭現實,把萬韆感情歸結為一句實景:“清淚盡,紙灰起”。眼淚流盡,為妻子燒的紙也燒盡瞭,隻有紙灰隨風飛起。
從寫作手法來講,這叫做以景結情,以一個特定的意象收尾,給人以相關的聯想,言盡而意不盡。中國古典詩詞一嚮以塑造意象見長,這是和西方詩歌最本質的一個區彆。美國一些當代詩人從中國古典詩詞那裏取經,這纔有瞭意象派的繁榮,搞得中國當代詩人再從美國取經,繞瞭一個大彎。
容若最令人感動的作品中,一大比例都是悼亡詞,著名的還有《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再如《蝶戀花》(辛苦最憐天上月):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鈎說。唱罷鞦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這兩首,已在上本書中講過,此刻結閤容若悼亡詞中最深情沉鬱的這首《金縷麯》,當會讀齣更深的一層感受吧?
對這首《金縷麯》,還值得一提的是容若最知己的好友顧貞觀的一首步韻之作。詩人步韻,本來是互相酬唱,既是如下棋一般的詩藝競技,又是一種文人圈子裏的社交手段,所以大傢可以藉詩詞唱和來互勉、來詠物,而悼亡詩詞自然是鮮有唱和的。但到瞭明、清兩代,此類和作乃至代人悼亡的作品大量齣現,也算是詩壇的一大奇觀瞭。代人悼亡如同代人哭喪,落在詩詞上,自然少瞭詩詞作品最少不得的四個字:真情實感。但顧貞觀畢竟與容若極為知心,也是一位性情中人,更是清代詞壇頂尖的一位國手,成就本不在容若之下,他來步韻唱和,作品自然可觀:
好夢而今已。
被東風、猛教吹斷,藥壚煙氣。
縱使傾城還再得,宿昔風流盡矣。
須轉憶、半生愁味。
十二樓寒雙鬢薄,遍人間、無此傷心地。
鈿釵約,悔輕棄。
茫茫碧落音誰寄。
更何年、香階剗襪,夜闌同倚?
珍重韋郎多病後,百感消除無計。
那隻為、個人知己。
依約竹聲新月下,舊江山、一片啼鵑裏。
雞塞杳,玉笙起。
這首詞裏,上片“十二樓寒雙鬢薄”一句曾經被人抓住,認為和紅樓十二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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