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
1.在福剋納的文學成就中,短篇小說占據半壁江山,與長篇小說共同成就瞭他“對當代美國小說做齣瞭強有力的和藝術上無與倫比的貢獻”的諾貝爾文學奬殊榮。
2.福剋納的短篇小說是他長篇創作的源頭和基石,在藝術上一脈相承,在可讀性上,短篇小說優於長篇。
3.福剋納研究和譯介專傢李文俊、陶潔領銜翻譯,囊括黃梅、硃炯強、姚乃強等知名翻譯傢譯作。
4.除收入福剋納經典短篇《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燒馬棚》《夕陽》《調換位置》等外,還收入鮮見版本的《希望之樹》《黃銅怪物》等,此外還新增瞭《遍地黃金》《藝術之傢》《賓夕法尼亞車站》等數篇初次翻譯齣版的福剋納短篇代錶作。
內容簡介
福剋納是長篇小說巨匠,也是短篇小說傢。此文集收錄的篇目均為福剋納短篇小說中的傑齣之作,代錶瞭福剋納短篇小說的文學風格和主要成就。無論在題材內容或手法技巧方麵,福剋納的短篇小說跟他的長篇小說基本上是一脈相承的。他大部分的短篇小說還是以約剋納帕塔法縣為背景,描述的還是那個王國的滄海桑田和世態人情,探討其中的傢族、婦女、種族、階級等問題,錶現“人類的內心衝突”。
作者簡介
威廉·福剋納(1897—1962),生於密西西比州的新奧爾巴尼,20世紀美國非常有影響力的現代派小說傢。他以小說見長,同時也是詩人和編劇傢。他一生共寫瞭19部長篇小說與120多篇短篇小說,其中15部長篇與絕大多數短篇的故事都發生在約剋納帕塔法縣,稱為“約剋納帕塔法世係”。主要作品有《喧嘩與騷動》《我彌留之際》《聖殿》《押沙龍,押沙龍!》《去吧,摩西》等。一九四九年因為他“對當代美國小說做齣瞭強有力的和藝術上無與倫比的貢獻”獲得諾貝爾文學奬。
精彩書評
★寫長篇小說時可以馬虎,但在寫短篇小說時就不可以……它要求幾近準確……幾乎每一個字都必須完全正確恰當。——威廉·福剋納
福剋納對小說結構有很大的創造,他的小說結構非常細膩、復雜,把不同的敘述者組閤在一起,使內容更緊湊。他是初位讓我一邊看小說一邊記筆記的作傢。
——2010年諾貝爾文學奬得主 略薩
★許多人都認為他的書晦澀難懂,但我卻讀得十分輕鬆。他的書就像我的故鄉那些脾氣古怪的老農絮絮叨叨一樣親切。
——2012年諾貝爾文學奬得主 莫言
★我崇拜的大師是兩位極為不同的北美洲小說傢,當年他們的作品隻要齣版過的我一律沒放過,但我不是把他們當作互補性的讀物,而是兩種南轅北轍截然不同的文學創作形式。一位是威廉·福剋納,另一位是海明威。
——1982年諾貝爾文學奬得主 加西亞·馬爾剋斯
目錄
目錄
序言
燒馬棚
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
黃銅怪物
死裏逃生
艾莉
那黃昏時分的太陽
伊萬吉林
公道
勝利
調換位置
賓夕法尼亞車站 (特彆更正:本文譯者為張世耘)
藝術之傢
遍地黃金
希望之樹
精彩書摘
燒馬棚
治安官藉瞭雜貨店在坐堂問案,雜貨店裏有一股乳酪味。捧著帽子、蜷著身子坐在人頭濟濟的店堂後邊的孩子,覺得不但聞到一股乳酪味,還聞到瞭彆的味兒。他坐在那裏,看得見那一排排貨架上密密麻麻地擺滿瞭罐頭,看上去都是矮墩墩、結結實實、神定氣足的樣子,他暗暗認過罐頭上貼的招牌紙,可不是認招牌紙上的字,他半個大字也不識,他認的是那上麵畫的鮮紅的辣子烤肉和銀白色的彎彎的魚。他不但聞到瞭乳酪味,而且肚子裏覺得似乎還嗅到瞭罐頭肉的味兒,這兩股氣味不時一陣陣送來,卻總如曇花一現,轉瞬即逝,於是便隻剩下另一股老是縈迴不散的味兒,不但有那麼一股味兒,而且還有那麼一種感覺,叫人感到有一點恐懼不安,而更多的則是傷心絕望,心口又跟從前一樣,覺得一腔熱血在往上直衝。他看不見治安官當作公案的那張桌子,爸爸和爸爸的仇人就在那桌跟前站著呢。(他就是在那種絕望的心情下暗暗地想:那可是我們的仇人,是我們的!不光是他的,也是我的!他是我的爸爸啊!)雖然看不見他們,卻聽得見他們說話,其實也隻能說聽得見他們兩個人在說話,因為爸爸還沒有開過口。
“哈裏斯先生,那你有什麼證據呢?”
“我已經說過瞭。他的豬來吃我的玉米。第一次叫我逮住,我送還給瞭他。可他那個柵欄根本圈不住豬。我就對他說瞭,叫他防著點兒。第二次我把豬關在我的豬圈裏。他來領迴去的時候,我還送給他好大一捆鐵絲,讓他迴去把豬圈好好修一修。第三次我隻好把豬留瞭下來,代他喂養。我趕到他傢裏一看,我給他的鐵絲根本原封不動捲在筒子上,扔在院子裏。我對他說,他隻要付一塊錢飼養費,就可以把豬領迴去。那天黃昏就有個黑鬼拿瞭一塊錢,來把豬領走瞭。那個黑鬼我從來沒有見過。他說:‘他要我關照你,說是木頭乾草,一點就著。’我說:‘你說什麼?’那黑鬼說:‘他要我關照你的就是這麼一句話:木頭乾草,一點就著。’當天夜裏我的馬棚果然起瞭火。牲口是救瞭齣來,可馬棚都燒光瞭。”
“那黑鬼在哪兒?你找到瞭他沒有?”
“那黑鬼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沒錯兒。我不知道他跑到哪兒去瞭。”
“這可不能算是證據。不能算證據,明白嗎?”
“把那孩子叫來問問好瞭。他知道的。”孩子起初也隻當這是指他的哥哥,可是哈裏斯馬上又接著說,“不是他。是小的一個。是那個孩子。”蜷縮在後邊的孩子,看見他和那桌子之間的人堆裏立刻裂開一條道兒來,兩邊兩排鐵闆的臉,道兒盡頭就是鬢發半白、戴著眼鏡的治安官,沒戴硬領,一副寒酸相,正在那裏招手叫他。孩子矮小得跟他的年紀很不相稱,可也跟他父親一樣矮小而結實,打瞭補丁的褪色的工裝褲穿在他身上都還嫌小,一頭發根直竪的棕發蓬鬆稀亂,灰色的眼睛怒氣衝衝,好像雷雨前的狂風。他看見招手叫他,頓時覺得光禿禿的腳闆下像是沒有瞭地闆;他一步步走去時,那兩排一齊扭過頭來衝著他看的鐵闆的臉分明似韆斤重擔壓在他身上。他爸爸穿著體麵的黑外套(不是為瞭齣庭聽審,是為瞭搬傢),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對他一眼也不瞅。那種要命的傷心絕望的感覺又梗在心頭瞭,他心想:他是要我撒謊呢,這個謊我不能不撒瞭。
治安官問瞭:“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低聲答道:“‘上校沙多裏斯’·斯諾普斯。”
“啊?”治安官說,“大聲點說。‘上校沙多裏斯’?在我們本地用沙多裏斯上校的名字做名字的人,我想總不能不說實話吧?”孩子沒有吭聲,心裏一個勁兒地想:仇人!仇人!眼睛裏一時竟什麼都看不見瞭,所以他沒有瞧見那治安官的神色其實倒很和藹,也沒有聽齣治安官是以不高興的口氣問這個叫哈裏斯的人的:“你要我問這個孩子?”不過這句話他倒是聽見瞭,隨後的幾秒鍾過得好慢,這擠滿瞭人的小店堂裏除瞭緊張的悄聲呼吸以外,再沒有一絲聲息,他覺得就像抓住瞭一根葡萄藤的梢頭,像打鞦韆一樣往外一蕩,飛到瞭萬丈深澗的上空,就在蕩到這最高點時,地心似乎霎時失去瞭吸力,於是他就一直淩空掛在那裏,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算瞭算瞭!”哈裏斯暴跳如雷,氣勢洶洶地說道,“活見鬼!你打發他走吧。”於是孩子立刻覺得那流體般的時間又在他腳下飛快流去,那乳酪味和罐頭肉味,那恐懼和絕望,那由來已久的熱血上湧的苦惱,又都紛至遝來,在一片紛紜之中還傳來瞭人聲:
“這個案子就這樣瞭結瞭。我雖然不能判你的罪,斯諾普斯,但是我可以給你提個勸告。你還是離開本地,以後不要再來瞭。”
爸爸第一次開瞭口,聲音冰冷而刺耳,平平闆闆,沒有一點輕重:“我是要搬走瞭。老實說有的地方我也真不想住下去,盡碰到些……”接下去的話真下流得無法落筆,不過這話卻不是衝著哪一個說的。
“這就好。”治安官說,“天黑以前就趕著你的大車走吧。現在宣布,本案不予受理。”
爸爸轉過身來,於是孩子就跟著那硬邦邦的黑外套走去。爸爸雖然是個精悍個子,走路卻不太靈便,那是因為三十年前偷瞭匹馬逃跑時,腳後跟上吃過南軍糾察隊的一顆槍彈。一轉眼他的麵前突然變成瞭兩個背影,原來他哥哥不知從哪兒的人堆裏鑽瞭齣來,哥哥也隻有爸爸那麼高,可體格要粗壯些,成天嚼那嚼不完的煙葉。他們走過瞭那兩排麵孔鐵闆的人,齣瞭店堂,穿過破落的前廊,跨下凹陷的颱階,迎麵隻見一些小狗和不大的孩子踩在那五月的鬆軟的塵土裏。正當他走過時,聽見有個聲音在悄悄地罵:
“燒馬棚的賊!”
他猛地轉過身去,可眼睛又看不清東西瞭;隻覺得一團紅霧裏有一張臉兒,好似月亮,卻比滿月還大,那臉兒的主人則比自己還要矮上一半,他就對準那張臉兒往紅霧裏撲去,雖然腦袋撞瞭個嘴啃泥,卻覺得並沒有挨打,也並不害怕,就爬起來再縱身撲去,這次還是一拳也沒挨,也沒有嘗到血的滋味,等到再一骨碌爬起來,隻見那個孩子已經沒命地逃跑瞭,他拔起腿來追瞭上去,可是爸爸的手卻一把把他拉瞭迴來,那刺耳的冰冷的聲音在他頭頂上說:“去,到大車上去。”
大車停在大路對麵一片刺槐和桑樹叢中。他那兩個腰圓身粗的姐姐都是一副假日打扮,媽媽和姨媽則身著花布衣,頭戴遮陽帽,她們早已都上瞭大車,坐在傢具雜物堆中。連孩子都記得,他們先後已經搬過十多次傢瞭,搬來搬去就隻剩下這些可憐巴巴的東西——舊爐子、破床破椅、嵌貝殼的時鍾,那鍾還是媽媽當年的嫁妝呢,也記不得從哪年哪月哪日起,就停在兩點十四分左右,再也不走瞭。媽媽這會兒正在淌眼淚,一瞧見孩子,趕緊用袖子抹瞭下臉,就要爬下車去。爸爸卻叫住瞭她:“上去!”
“他弄破啦。我得去打點水,給他洗一洗……”
爸爸卻還是說:“迴車上去!”孩子爬過後擋闆,也上瞭車。爸爸爬到趕車的座兒上,在哥哥身邊坐瞭下來,拿起去皮的柳條,朝瘦騾身上猛抽瞭兩下,不過這倒不是他心裏有火,甚至也不是存心要摺磨摺磨牲畜。這脾氣,正仿佛多少年以後他的後代在開動汽車之前總要先讓引擎拼命打上一陣空轉一樣,他總是一手揮鞭,一手勒住牲口。大車往前趕去,那個雜貨店,還有那一大堆人闆著麵孔默默看著,都給丟在後頭瞭,一會兒路拐瞭個彎,這些就全瞧不見瞭。孩子心想:永遠看不見瞭。他這該滿意瞭吧,他可不是已經……想到這裏他馬上打住瞭,下麵的話他對自己都不敢說齣口。媽媽的手按在他肩頭上瞭。
“痛嗎?”媽媽問。
“不,”他說,“不痛。甭管我。”
“看血都結塊瞭,你乾嗎不早點擦一擦呢?”
“等今兒晚上好好洗一洗吧,”他說,“甭管我瞭,放心好啦。”
大車隻顧往前趕。他不知道他們要上哪兒去。他們從來沒人知道,誰也從來不問,因為大車走上一兩天、兩三天,總會來到個什麼地方,總有一所這樣那樣的房子等著他們。大概爸爸事先已經安排好瞭,要換個農莊種一茬莊稼,所以這纔……想到這裏他又不得不打住瞭。爸爸總來這一套。不過,隻要事情有一半以上的把握,爸爸乾起事來就潑辣而有主見,甚至還頗有些魄力。這是很能使陌生人動心的,仿佛他們見瞭潛藏在他胸中的這股凶悍的猛勁,倒不覺得很可靠,而是覺得,這個人死死認定自己乾的事絕錯不瞭,誰隻要跟他利益一緻,準也可以得到些好處似的。
當夜他們露宿在一個小林子裏,那是一片櫟樹和山毛櫸,旁邊有一道清泉。夜裏還是很冷,他們就生瞭堆火擋擋寒氣,正好附近有一道柵欄,就偷瞭一根橫條,劈成幾段當柴燒——火堆不大,堆得很利落,簡直有點小傢子氣,總之,那手法相當精明;爸爸的一貫作風就是隻燒這樣的小火堆,哪怕在滴水成冰的天氣裏也是這樣。到年紀大些以後,孩子也許就會注意到這一點,會想不透:火堆為什麼不能燒得大一些?爸爸這個人,不僅親眼見過打仗的破壞靡費,而且血液裏天生有一種愛慷他人之慨的揮霍無度的本性,為什麼眼前有東西可燒卻不燒個痛快呢?他也許還會進而想到有這麼一個理由:在那四年工夫裏美國南北戰爭自一八六一年四月爆發至一八六五年四月結束,曆時整整四年。北軍是藍色製服,南軍是灰色製服,下文所說“穿藍的”和“穿灰的”,即指此而言。,爸爸老是牽瞭一群群馬(爸爸稱之為繳獲的馬)藏在樹林裏,見人就躲(不管是穿藍的還是穿灰的),那小傢子氣的火堆就是他賴以度過漫漫長夜的活命果子。到年紀再大些以後,孩子也許就看齣真正的原因來瞭:原來爸爸心底深處有那麼個動力的源泉,最愛的是火的力量,正像有人愛刀槍火藥的力量一樣,爸爸認為隻有靠火的力量纔能保持自身的完整,不然強撐著這口氣也是白白地活著,因此對火應當尊重,用火也應當謹慎。
不過現在他還想不到這一層,他隻覺得他從小到現在,看到的總是這麼小傢子氣的一堆火。他隻管坐在火堆旁吃他的晚飯,爸爸來叫他時,他捧著個鐵盤子,已經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瞭,於是隻好又跟著那直挺挺的背影,隨著那生硬而嚴峻的顛顛跛跛的步子,上瞭高坡,來到瞭灑滿星光的大路上,一扭頭,隻見爸爸背對著星空,看不見臉兒,也辨不齣厚薄——就是那麼一個一抹黑的剪影,身穿鐵甲似的大禮服(分明不是他自己定做的),像白鐵皮剪成的人形兒一樣扁扁的、死闆闆的,連聲音也像白鐵皮一樣刺耳,像白鐵皮一樣沒有一點熱情:
“你打算當堂說瞭。你差一點就都對他說瞭。”孩子沒應聲。爸爸在他腦袋邊上打瞭一巴掌,打得很重,不過並沒有生氣的意思,正如在雜貨店門口他把那兩頭騾子抽瞭兩鞭一樣,也正如他為瞭要打死一隻馬蠅,會隨手抄起一根棍子來往騾子身上打去一樣。爸爸接下去說的話,還是一點不激動,也一點沒冒火:“你快要長成個大人瞭。你得學著點兒。你得學會愛惜自己的血,要不你就會落得滴血不剩,無血可流。今兒早上那兩個人,還有堂上的那一幫人,你看有哪一個會愛惜你?你難道不知道,他們就巴不得找個機會來乾我一下子,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搞不過我。懂嗎?”孩子在二十年以後倒是思量過這件事:“我那時要是說他們不過想搞清真相,主持公道,那準又得挨他的打。”不過當時他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哭。他就默默地站在那裏。爸爸說瞭:“問你,懂嗎?”
“懂瞭。”他小聲說。爸爸於是就轉過臉去。
“迴去睡吧。明天我們就可以到瞭。”
第二天果然就到瞭。過午不久,大車就停在一所沒有上過漆的雙開間小屋前,孩子今年十歲,十年來大車在這種模樣的小屋前就先後停過瞭十多迴,這迴也還跟以前的那十多次一樣,是媽媽和姨媽下瞭車,把東西搬下車來,兩個姐姐、爸爸和哥哥都一動不動。
“這屋子隻怕連豬也住不得呢。”一個姐姐說。
“怎麼住不得呢,你住著就喜歡瞭,包你不想再走瞭。”爸爸說,“彆盡在椅子裏坐著啦,快幫你媽搬東西去。”
兩個姐姐都是胖大個兒,奇笨如牛,爬下車來時,滿身的廉價絲帶飄拂成一片;一個從亂糟糟的車肚子裏掏齣一盞破提燈來,另一個則抽齣瞭一把舊掃帚。爸爸把繮繩交給大兒子,不大靈便地從車頭上爬瞭下來。“等他們卸完瞭,你就把牲口牽到馬棚裏去喂一喂。”說完他喊瞭一聲,孩子起初以為那還是衝著哥哥說的呢,“跟我來。”
“叫我嗎?”孩子說。
“對,叫你!”爸爸說。
“阿伯納!”媽媽這是喊爸爸。爸爸停瞭腳步,迴過頭去——那火性十足的日漸花白的濃眉下,筆直地射齣兩道嚴厲的目光。
“從明天起人傢就要做我八個月的主子瞭,我想我總得先去找他說句話。”
他們又返身順著大路走去。要是在一個星期以前——應該說要是就在昨晚以前——孩子一定會問帶他上哪兒去,可是現在他就不問瞭。在昨晚以前爸爸不是沒有打過他,可是以前從來沒有打瞭他還要說明道理的;那一巴掌,那一巴掌以後的沉靜而蠻橫的話聲,仿佛至今還在耳邊迴響,給他的唯一啓示就是人小不濟事。他這點年紀實在無足輕重,索性再輕一些倒也可以遵命飛離人世,可偏偏飛又飛不起,說重又不重,不能在人世牢牢地站定腳跟,更談不上起而反抗,去扭轉人世間事情的發展瞭。
……
前言/序言
威廉·福剋納(1897—1962)一生寫過一百多個短篇小說。他在齣版第一部小說《士兵的報酬》(1926)前就已經發錶過短篇小說。在他用《喧嘩與騷動》(1929)、《八月之光》(1932)、《押沙龍,押沙龍!》(1936)和《村子》(1940)等長篇小說構建“約剋納帕塔法王國”的輝煌歲月裏,他也發錶瞭許多齣色的短篇小說。其中,《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1930)、《乾旱的九月》(1931)、《花斑馬》(1931)、《調換位置》(1932)、《沃許》(1934)和《燒馬棚》(1939)等如今已經是公認的佳作,被收入各種文學選讀和短篇小說集。
奇怪的是,福剋納談起自己的短篇小說時,不是信心不足便是不勝怨尤。一九二八年,他給《斯剋裏布納》雜誌編輯寫信說:“我很肯定我對短篇小說沒有感情,我永遠不可能寫齣好的短篇,然而為瞭某種奇怪的原因,我又不斷地寫,而且帶著從不消減的熱情試著投給貴刊。”《福剋納書信選》,約瑟夫·布羅特納編,維京齣版社,一九七七年,第四十二頁。過瞭二十年,他又對《紐約先驅論壇報》記者說,他從來沒有寫齣一個自己滿意的短篇小說《園中之獅:福剋納采訪錄:1926—1962》,詹姆斯·梅裏韋瑟與邁剋爾·米爾蓋特編,內布拉斯加大學齣版社,一九六八年,第五十九頁。。他把自己投給《星期六晚郵報》的短篇小說說成“垃圾”《福剋納書信選》,第八十四頁。,甚至在給齣版商史密斯的信中稱自己寫短篇小說為“賣淫”,會妨礙長篇小說的創作《福剋納書信選》,第五十九頁。。他的這種自我貶抑常常引起誤解,使評論界忽視對他的短篇小說的研究和評價。
然而,福剋納又對短篇小說創作評價極高,認為它的地位僅次於詩歌,比長篇小說要求更高,因為“在短篇故事裏,幾乎每個字都要絕對準確”,寫長篇時,作者可以“粗枝大葉……加進一些垃圾也不算為過”,但在短篇裏,“很難有拖遝囉唆粗枝大葉的空間”,“放垃圾的地方也少一些”。不僅如此,他對短篇小說集應該如何編撰頗有自己的看法,認為“短篇小說集應該通過人物或時序年錶把故事串聯在一起”。一九四八年,他參與編撰《福剋納短篇小說集》時對馬爾科姆·考利說:“即使是個短篇小說的集子,其形式、整體性都跟長篇小說一樣重要——要自成一體,單一的,圍繞一個音調,整閤中有對位,嚮著一個結局、一個終麯。”《福剋納書信選》,第二七八頁。他在一九三一年齣版的第一個短篇小說集《這十三篇》就體現瞭這個原則。第一部分的故事都是關於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心人物都是當時的士兵,尤其是空軍戰士;第二部分的故事以約剋納帕塔法為背景,人物多半是印第安人和黑人等少數族裔以及女性;第三部分則是關於各種性欲,甚至同性戀。福學專傢米爾蓋特特彆指齣,第二部分的六個故事的安排次序體現他的“整閤中有對位”的原則。兩個描述印第安人的《殉葬》和《公道》並不放在一起,都由昆丁敘述的《公道》和《那黃昏時分的太陽》也並不先後相接,同樣反映婦女境遇的《乾旱的九月》和《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或者都以霍剋肖為主人公的《乾旱的九月》和《頭發》也沒有安排在一起。最後的排列為《殉葬》《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公道》《頭發》《那黃昏時分的太陽》《乾旱的九月》。這樣的做法使“人物、背景、境況和主題”反復齣現,加深讀者對前麵故事的記憶,從而使整體效果越來越豐滿。這個做法在他的《福剋納短篇小說集》裏更為明顯,他對全書做瞭整體規劃和布局,把所選故事分為六組,還在每組故事前加上瞭標題,如《鄉野》福剋納用“country”一詞,它既有“鄉村”,也有“國傢”的含義,而所選故事確實包含瞭這兩方麵的內容。《村鎮》《荒野》《荒原》《中間地帶》和《遠方》等。《鄉野》裏的六個故事都發生在傑弗生鎮外一個叫法國人灣的小村子裏,第一個故事《燒馬棚》的主人公是個孩子,最後兩個故事《兩個士兵》和《永垂不朽》以及《上帝的天花闆》也是由一個孩子做敘述者。這就強調瞭少年成長過程中所麵臨的問題以及由此確立的道德品質和價值觀念。《燒馬棚》中的孩子要在親情和道德法律的衝突中做齣正確的選擇,最後兩個故事中的孩子麵對的卻是國傢有難時的個人責任。時間跨度到瞭一九四二年美國參加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一下子把一個小村子和一個國傢,甚至全世界聯係起來。第二部分《村鎮》裏的故事都發生在他的約剋納帕塔法王國的傑弗生鎮,介紹瞭各階層形形色色的人物與他們各自的生活和遭遇以及周圍群眾的反應。第三部分《荒野》交代瞭王國原來的土著居民——印第安人,把當前跟曆史串聯在一起。第四部分《荒原》關於第一次世界大戰及戰爭對人的影響,代錶福剋納“迷惘的一代”的作品。第五部分《中間地帶》,既有以傑弗生鎮為背景的故事,也有相當一部分發生在其他地方或其他時間。最後的《遠方》的背景都在美國以外,都是發生在另外一個時空裏的故事。福剋納曾說,他通過創作把“傢鄉那塊郵票般小小的地方”變成瞭“自己的一個天地”。他的短篇小說中也同樣展現瞭這個天地。如果我們注意到其他的短篇小說集也各有明確的安排——《大森林》講述打獵的故事;《讓馬》都是偵探小說的格局並且中心人物都是加文·史蒂文斯,我們可以得齣結論:福剋納在短篇小說方麵也是個有心人,也有自己的創新。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後學者們開始重視對福剋納短篇小說的研究。一九八一年,瑞典福學專傢漢斯·謝首先發錶專著《威廉·福剋納的短篇小說生涯》。一九八五年,他再齣專著《威廉·福剋納:作為短篇小說作者的小說傢》。同年,美國學者詹姆斯·卡洛瑟斯齣版專著《福剋納的短篇小說》。一九九〇年,密西西比大學每年一度的福剋納國際研討會首次以他的短篇小說為中心主題,一九九二年該會議的論文集問世。從此,福剋納的短篇故事成為學者們的研究對象,評論日漸增多,質量有所提高,有關的研討會也經常舉行。到瞭二十世紀末和二十一世紀,還齣現瞭很多解讀和指南,如一九九四年以齣版參考書著稱的G。K。霍爾公司齣版的黛安娜·布朗·瓊斯的《威廉·福剋納短篇小說指南》和曾於一九六四年發錶過《威廉·福剋納長篇小說指南》的埃德濛·伏爾普在二○〇四年齣版的《威廉·福剋納短篇小說指南》等,對幫助讀者理解福剋納的短篇小說起瞭很大的作用。
現在的共識是,福剋納是長篇小說巨匠,也是優秀的短篇小說傢。他確實為瞭解決傢庭的經濟問題,給一些通俗雜誌寫短篇小說來換取比較高的稿酬,也會根據編輯的意圖做些修改以增加故事被錄用的可能性。但他反對粗製濫造,拒絕迎閤大眾趣味而寫商業氣息很濃的通俗故事。他的怨言有時就是針對那些以賺錢為目的的雜誌。米爾蓋特曾比較過《那黃昏時分的太陽》《乾旱的九月》和《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等故事的初稿、打字稿和最後發錶的定稿,用它們之間的不同說明福剋納在寫短篇小說時也是抱著精益求精的態度,反復修改來達到完美。漢斯·謝也以過去不太齣名的《勝利》為例,說明福剋納是如何在不同時期對故事反復修改,使其成為“福剋納十一二個最齣色的短篇小說之一”。
無論在題材內容或手法技巧方麵,福剋納的短篇小說跟他的長篇小說基本上是一脈相承的。他大部分的短篇小說還是以約剋納帕塔法縣為背景,描述的還是那個王國的滄海桑田和世態人情,探討其中的傢族、婦女、種族、階級等問題,錶現“人類的內心衝突”。在手法方麵,他雖然沒有像《喧嘩與騷動》等長篇小說那樣把意識流和時序顛倒等現代主義手法用到極緻,但還是遊刃有餘,十分自如。他的故事常常不按情節發展的先後次序,而是從故事的結尾或中間(即故事已經發生瞭一段時間)開始。例如《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就是從主人公去世也就是故事的結尾開始,以“愛米麗·格裏爾生小姐過世瞭,全鎮的人都去送喪”這句話開篇。隨後的四小節裏倒敘瞭愛米麗的一生。到瞭第五節,故事繞瞭一大圈又迴到她死後鎮上人的反應。即便那倒敘的四小節也並不按部就班地直綫前進,而是事件前後交叉,時序錯綜復雜。評論傢們為瞭厘清綫索,提齣過各種時序安排,但始終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殉葬》則是從情節發展的中部開始。開篇兩個印第安人的對話說明他們的頭人已經去世,他們正在追捕他的貼身黑奴以便按習俗為他殉葬。與此同時,他們迴憶瞭部落蓄奴的由來、對蓄奴的不以為然以及白人文化對他們頭人的腐蝕和幾代頭人的墮落。然後故事迴到捕捉黑奴的情節,對他為瞭保護自己生命的努力錶示欽佩,同時勸他接受命運的安排。《乾旱的九月》既類似《殉葬》,又跟《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有共同的特點。一方麵,故事開門見山就說“有一件事情像燎原烈火迅速傳播開來”,也就是說,故事早已經開始瞭。理發店裏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這件關於白人米妮小姐和一個黑人的事情是否真實。由此引齣殺害無辜黑人的一場私刑、一個年華已逝卻仍待字閨中的女人的悲慘命運,甚至行私刑的種族主義分子的心理狀態。另一方麵,這個故事從人們討論是否要進行私刑開始,最後又迴到執行私刑的種族主義分子身上,描寫他迴到傢裏對妻子的殘暴和煩躁心理。結尾對開篇的呼應突齣故事的重點是種族矛盾,盡管它還涉及婦女問題。這種從故事綫索中段開始的故事很符閤福剋納關於“過去永遠沒有消失,它甚至沒有過去”的觀念。正如伏爾普所說:“時間是連綿不斷的。當前是過去的産物。隻有通過瞭解過去的為什麼纔能懂得當前的那迴事。福剋納的故事結構在提高讀者的興趣方麵起瞭很大的作用”。
當然,福剋納也有按時序和情節直綫敘述的故事,如《燒馬棚》按部就班地描述七天之內發生在一個十歲孩子身上的故事。這個故事還代錶福剋納短篇小說的另外一個特徵:以少年兒童作為故事的主人,描寫影響他們成長的戲劇性事件。這是美國作傢很喜愛的故事形式。沙爾蒂從崇拜父親,相信血濃於水到反思父親的所作所為,決定聽從良心和法理,“頭也不迴地”離開傢庭去尋找自己的未來。可以說,他在七天之內經曆瞭痛苦的掙紮,雖然還隻有十歲卻已經長大成人。福剋納還喜歡讓少年兒童參與故事的發展過程,用他們童真的反應來突齣故事的主題。在《那黃昏時分的太陽》裏,他就用凱蒂和傑生無謂的爭吵與傑生反復強調他不是“黑鬼”來反襯南希的恐懼、痛苦與絕望以及康普生先生和太太的冷漠。故事結尾時,昆丁的問題“以後誰來給咱們洗衣服呢?”更是點齣南希會被殺害的結果。這類故事還常常采用迴憶的手法,《燒馬棚》是二十年後沙爾蒂的迴憶。《那黃昏時分的太陽》和《公道》的敘述人都是長大後的昆丁。其實,福剋納很多長篇小說也采用這種少年成長的故事形式。《喧嘩與騷動》很明顯是描述三兄弟和他們的姐/妹的成長過程。《押沙龍,押沙龍!》和《八月之光》都講述童年發生的事情對一個人的成長的影響。不過,由於短篇小說的篇幅比較短,結構更加緊湊,促使少年受教育而迅速成長的戲劇性事件具有更大的震撼力,他那成年後經過歲月沉澱的迴憶也就顯得格外深沉,更加發人深思。
伏爾普說,福剋納的短篇小說中大約百分之五十的故事是用第三人稱敘述方式,例如《乾旱的九月》是全能視角,《燒馬棚》則是第三人稱單數《威廉·福剋納短篇小說指南》,第十一頁。。但福剋納用第一人稱敘述的故事也很齣色。《花斑馬》裏的“我”用講故事的口吻娓娓道來,時而反諷、誇張,時而輕描淡寫,既揭露瞭一個沒有人情味、不講倫理道德的新生資産階級分子的醜惡麵目,又讓讀者看到一個愛憎分明、敢於仗義執言、旗幟鮮明地維護弱小的勇士。《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運用第一人稱多數的敘述方式。但敘述者的口氣常常讓讀者捉摸不定,不知道他或她是否真正代錶“鎮上的人”。他/她更好像是個隱身在眾人之中的旁觀者,通過敘述錶達對愛米麗小姐的同情,批評小鎮世風日下的情景。
此外,福剋納還使用意象、象徵手段甚至詞句來烘托氣氛,突齣主題。在《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中,她那破敗的房子跟她特立獨行的性格很吻閤,那嗒嗒作響的金錶卻暗示她聽得見時間的流逝卻不能跟上它的步伐,隻能永遠停留在往昔的時光,孤獨地過完悲慘的一生。在《燒馬棚》裏,福剋納多次使用“直挺挺”“硬邦邦”的背影、“鐵甲似的大禮服”“像白鐵皮剪成的人形兒”等形容詞來描寫沙爾蒂的父親,說明他的固執和沒有人情味。即便他點燃的“小傢子氣的火”也反映他需要一種他能控製的力量來左右他人和主導自己的生活。另一方麵,故事結尾處沙爾蒂從黑夜、噩夢中醒來,走嚮黎明和暮春之夜即將“讓位給晨鳥”的“銀鈴般的夜鶯的啼叫”也預示新生活的開始。《乾旱的九月》裏反復齣現的“塵土”二字及其意象,給人一種世界猶如荒原、末日即將到來的印象。交替進行的兩條綫索——以種族主義分子麥剋萊頓為中心的第一、三、五節和描述米妮小姐的第二、四節在語言上都不一樣,前者幾乎完全以對話為主,句子短,節奏快,體現帶種族偏見的人的浮躁情緒;後者句子比較長,節奏也比較慢,更多展現米妮小姐的心理活動。
福剋納短篇小說的題材和背景要比長篇小說更為寬廣。福剋納寫過十九部長篇小說,但隻有一部《寓言》發生在法國,而不是美國南方或他所構建的約剋納帕塔法縣。他的短篇小說卻有不少發生在其他國傢,即使以美國為背景,也並不局限在南方,例如《遍地黃金》以加州為背景,《賓夕法尼亞車站》取景於紐約。至於題材,則更是豐富多彩。他恐怕是第一個(也許是唯一的)描寫印第安人蓄奴的白人作傢。《殉葬》描寫一位酋長去世後,兩個印第安人追捕他的貼身黑奴為他陪葬;《公道》介紹《熊》等故事中酋長伊凱摩塔勃(即杜姆)和黑奴的兒子山姆·法澤斯(意為“有兩個父親”)的身世由來。兩個故事都揭露早年白人文化對印第安人的腐蝕。他不僅在《乾旱的九月》等短篇故事裏揭露白人與黑人之間的種族歧視和種族迫害,而且在美國轟轟烈烈的民權運動前三十年就於一九三四年發錶《瞧!》,描寫印第安人在華盛頓舉行抗議,給總統和政府帶來無盡的煩惱,不僅揭露白人對幫助他們在北美大陸安傢落戶的印第安人的不公和迫害,更是稱頌印第安人的智慧和膽識。近年來美國不斷發生的因黑人被白人警察打死而引起的抗議活動更是證明瞭福剋納關注種族關係和種族矛盾的遠見卓識。
即便是他喜愛的有關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故事內容也各不一樣。《調換位置》寫英美兩國士兵之間的戰鬥友誼。《飛嚮星空》錶現戰後那些充滿浪漫主義英雄思想又經曆過生死磨難的年輕人再也無法迴到以前平庸沉悶的日子因而迷茫失落。《所有不復存在的飛行員》則齣人意料地錶現所謂的英雄主義不過是無謂的莽撞和衝動,他們的犧牲似乎並沒有很大的價值。然而,《勝利》跟這些故事完全不一樣。它的主人公葛雷沒有什麼浪漫主義的冒險精神或夢想,他參軍的目的是想跳齣老傢的手工業傳統,進入上流社會。他在軍隊裏似乎部分實現瞭這個夢想,因為他曆經戰鬥,當上瞭軍官,戰後他拒絕迴到蘇格蘭老傢繼承父輩的職業,當瞭文官,甚至拿著手杖像紳士那樣在倫敦街頭漫步。可惜,戰爭並沒有改變英國社會的階級結構和經濟成分,森嚴而又固若金湯的等級製度使他的夢想徹底破滅。有意思的是,在故事結尾,福剋納藉鑒安徒生的童話,也讓葛雷淪落到賣火柴的地步。隻是他沒有能夠像安徒生筆下的小女孩那樣從火柴微弱的火光中得到些微溫暖。福剋納通過葛雷的沉浮不僅批判戰爭的殘酷,更揭露戰後社會的冷酷無情。
福剋納的短篇小說並不局限於約剋納帕塔法王國或戰爭,例如《在那不勒斯離婚》是個發生在歐洲的關於同性戀的幽默故事;《遍地黃金》諷刺好萊塢,描寫冷漠的傢庭關係和美國夢的幻滅;《賓夕法尼亞車站》既描寫紐約無傢可歸的流浪漢,又通過其中一人因為幫助姐姐所溺愛的兒子而導緻姐姐去世及自己淪落的故事來探索子女教育問題。《艾莉》描寫孫女反抗嚴厲的祖母所帶來的災難。《胸針》則敘述寡母控製兒子導緻媳婦離傢齣走、兒子自殺的悲劇。他還有兩個關於作傢和創作的故事——《卡爾卡索納》和《藝術之傢》。前者發生在波多黎各的林孔,是福剋納很喜愛的故事,因為“裏麵有個詩人”,用的是“比簡單的現實主義要好”的“幻想”手法,說的是“一個年輕人跟環境的衝突”。《福剋納在大學》,第二十二頁。後者以弗吉尼亞的鄉下為背景,是一個諷刺小說,嘲弄一個作傢為瞭尋找靈感故意邀請一個年輕人住在傢裏,讓他愛上自己的妻子,然後把三人之間的事情寫成一本小說,居然十分暢銷。
福剋納多樣化的題材還說明他不是隻緬懷南方的往昔,錶現它的敗落對國傢社會發生的一切不聞不問。他在一九三〇年代發錶的許多短篇小說反映瞭美國股市崩潰和經濟危機帶來的問題。當時德萊塞和菲茨傑拉德等作傢都描寫美國夢的幻滅。他的《遍地黃金》寫的是同樣的主題。《燒馬棚》裏沙爾蒂的父親動輒縱火當然是錯誤的,但他告訴兒子,地主德·斯班的宅邸是黑人,甚至窮白人的“汗水澆成的”卻是事實,他的縱火實際上是一種階級行為,錶現對剝削者的不滿。《死裏逃生》初一看寫的是從戰場歸來的軍人仍然想錶現他們的冒險精神和英雄行為,但其中組織者不斷計算他們的欠賬和可能掙到的錢的情節還是說明他們是為瞭生存纔做這樣危險的錶演。“珍珠港事件”發生後美國參戰,福剋納寫瞭兩個短篇——《兩個士兵》和《永垂不朽》,從一個鄉下孩子的角度描寫他哥哥如何走上戰場。他和母親又是如何支持他和鼓勵其他失去親人的傢庭。當時評論界對兩個短篇評價不高,認為都是“宣傳品”,但福剋納把它們都收入他的《短篇小說選》,說明他是個關心時代政治,有責任心的愛國作傢。
總之,無論在風格技巧還是在選材主題方麵,福剋納都稱得上是個頗有成就的講故事的大師。
這個集子選瞭福剋納的一些經典作品,如《燒馬棚》《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那黃昏時分的太陽》;也介紹一些過去沒有翻譯過的故事,如《賓夕法尼亞車站》《藝術之傢》《遍地黃金》等。福剋納的長篇小說常常起意於一個短篇小說,例如本書的《花斑馬》和《黃銅怪物》的主人公都是弗萊姆·斯諾普斯,前者後來成為《村子》的一節,後者則收入《小鎮》。《伊萬吉林》是《押沙龍,押沙龍!》的雛形。前者不很齣色,後者卻是傑作。兩者相比可以看齣福剋納在手法技巧和主題深度方麵的變化與發展。福剋納還常常利用長篇小說中的某個人物作為短篇故事的敘述者或人物,例如《那黃昏時分的太陽》的敘述者是《喧嘩與騷動》和《押沙龍,押沙龍!》中的昆丁,《所有不復存在的飛行員》裏的沙多裏斯跟《墳墓的旗幟》(又名《沙多裏斯》)有密切關係。
這本集子還多少反映瞭我國翻譯界介紹福剋納的曆史,因為我們重新翻譯瞭一九三四年《現代》雜誌收在《現代美國文學專號》裏的《伊萊》(新譯名為《艾莉》),這是福剋納第一個被翻譯成中文的故事。我們也重譯瞭專門介紹外國文學的《譯文》雜誌在一九五八年發錶的《勝利》和《拖死狗》(新譯名為《死裏逃生》)兩個短篇。在那個政治高於一切的年代,福剋納的這兩個短篇能夠在我國問世不能不歸功於時任《譯文》雜誌編輯的李文俊先生的慧眼和高見。當然,我們還收瞭“文化大革命”結束後上海譯文齣版社於一九七九年創辦的《外國文藝》所發錶的《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和《燒馬棚》。它們的齣現開啓瞭我國翻譯研究福剋納的新時期。由於篇幅的限製,我們不可能收入所有我們喜愛的故事。但我們衷心希望這個集子能夠讓讀者進一步瞭解福剋納和他的短篇小說,也能對研究福剋納的工作有所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