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於2024-12-27
鍾永豐有一雙記者的鷹眼,一腔革命傢的熱血,和一副詩人的心腸。《重遊我莊》寫土地、詩歌與搖滾,寫政治參與、社會實踐,都是多年熬煉的心法,振聾發聵,醍醐灌頂。──馬世芳
鍾永豐宛然一位社會學者,卻並沒有高深的理論,隻是從田野調查齣發,躺在土地上,透過樹枝樹梢的縫隙看颱灣的一方天,一片雲。如果你想瞭解颱灣,想瞭解那邊土地上生長齣的民謠音樂,不能夠繞過鍾永豐。——周雲蓬
在鍾永豐的筆下,颱灣可與之對話的層次之豐富,遠超乎意想,或是社會文化變遷痕跡,或是你心中某個遙遠的失落不期然受到瞭撫慰,或隻是在偏鄉街弄中的一個小轉變,你便在幾近絕望的滄桑中看到希望,它正強韌地挺掙,這是鍾永豐的旅行專欄所能傳遞給我們的力量。——《旅行傢》雜誌
2011年起,鍾永豐在《旅行傢》雜誌開設專欄“重遊我莊”,文章涉及颱灣、客傢、音樂等旅行綫索,在他的筆下,颱灣可與之對話的層次之豐富,遠超乎意想,或許是似曾相識的社會文化變遷痕跡,或許是你心中某個遙遠的失落不期然地受到瞭撫慰,或許隻是在偏鄉街弄中的一個小轉變,你便在幾近絕望的滄桑中看到希望,它正強韌地挺掙,這是鍾永豐的旅行專欄所能傳遞給我們的力量。
《重遊我莊》為“旅行傢·遊觀係列”叢書之一。旅行傢雜誌1996年創刊,是國內*一本專業旅行雜誌。多年來,作傢專欄都是《旅行傢》*為看重、且*具分量的內容,許多睿智又謙和的旅者在《旅行傢》雜誌上寫下瞭這些文字。在旅行變得如此容易的今天,這些文章在當代中國的旅行文本中仍是罕見而珍貴的。他們總能夠在文字中建造一座座宮殿,引齣更磅礴的世界,也令人反觀自己的旅行。此次,《旅行傢》遴選齣其中四位作者的專欄集結成書,並命名為“遊觀係列”。遊之,觀之。希望以此呈現旅行文本的一種精神傳統:遊記服務於思想,和世界的現實狀況相關。願“遊觀係列”能給予讀者以興奮、思考,以及對於世界與自我這一亙古話題源源不斷的求索。
鍾永豐,1964年生,客傢人。颱灣著名詩人、詞作傢,齣身於颱灣美濃農傢。1987年開始用客傢話寫詩,1992年參與傢鄉美濃環境運動,1998年與歌手林生祥結為詞麯創作組閤。他創作的歌麯《臨暗》和《種樹》,兩次獲得颱灣地區“金麯奬”*佳作詞人奬。2013年起,在《旅行傢》雜誌開設專欄“重遊我莊”。
何處是我莊
我是颱北齣生長大的孩子,在永豐筆下這座“迷濛疏離的城市”讀書、工作、成傢。以我齣生的那間古亭區婦幼醫院為圓心,畫一個半徑二十公裏的圓圈,便能把我有生以來九成以上的活動範圍一網打盡。
既然不曾離鄉求學打工,便亦未曾體會過書裏歌裏電影裏總要逃離之、懷想之、痛恨之、歌頌之的那種“故鄉”情懷。都說遊子在外受瞭委屈,經驗瞭幻滅,總還有個老傢可以迴去休養生息,一如《菊花夜行軍》的主角阿成。或者鄉親被衙門欺負,水土被政府糟踐,總有遊子願為奔走,披上戰袍,一如《秀仔歸來》那為反水庫鬥爭而返鄉的知青。
我好像直到聽見永豐寫的歌,纔初次經驗到“故鄉”:一個我仿佛十分熟悉,卻又不曾切實擁有過的故鄉。
我永遠記得*一次聽到永豐作品的那一天:一九九九年某個閑散的午後,我在自己房間,放起剛拿到的“交工樂隊”齣道作《我等就來唱山歌:美濃反水庫運動音樂紀實》。那是他們自力發行的*一版,裝幀設計比較簡陋,光憑外觀實在難以想象內容能有多厲害──颱灣“解嚴”十餘年,社會運動高潮迭起,耐聽好聽的社運歌麯卻仍少之又少,我並沒有太多期待。
無所謂地把CD喂進音響,按下播放鍵,月琴錚錚鏦鏦,林生祥悠悠唱起開場麯《下淡水河寫著我等介族譜》,我便呆住瞭。
阿太介阿太太介時節(曾祖母的曾曾祖母時節)
下淡水河撩刁起雄(下淡水河頑皮使惡)
武洛莊水打水抨(武洛莊水打水衝)
我等介祖先趨上毋趨下(我們的祖先到處奔波)
尋啊到美濃山下……
開篇抒情的吟詠,倏然轉為昂揚的高唱,打擊樂和貝斯轟然響起,我的眼淚就掉下來瞭。伴著鏗鏗然的節奏,生祥唱起1736年的“彌濃莊開基碑文”末段:
奉請,今晨吉期,開基福神新壇甫竣,
我等同心誠意,祭告山川,懇祈上蒼,佑此土可大
亦因可久,將奕世於彌濃……
我曾讀過一篇美國《滾石》雜誌記者描寫他初聽偉大的The Band第二張同名專輯的故事:那是1969年,他藉住朋友的公寓,空蕩蕩的房間隻擺著一套音響和這張唱片。他翻來覆去聽這張專輯,心情漸漸沉澱下來。他寫道:那張唱片讓他明白:即使在那混亂、疏離、令人暈眩的六十年代,這片國土仍然足夠廣袤,足以有他的容身之地。
那首歌,正給瞭我同樣的感覺:我島雖小,亦能容我安身立命,並且可大可久。永豐讓我知道,我輩人終於也有瞭屬於自己的史詩。
說我輩人,也是托大:永豐生於1964,長我七歲。六十年代中到七十年代初,颱灣社會經濟迅猛演化,他在鄉村我在城市,從他少年時代如何自我精實藝文教養的自敘,便知我們成長經驗確實有著一整世代的落差。我代人在初長見識的“後青春期”一頭撞進“後解嚴”信息爆炸、經濟泡沫、暴衝狂歡的颱灣,關於“大我”和“大時代”的話語權一夕鬆綁,展現繽紛多彩的吸引力,多少人捲進知識時尚和修辭學的大漩渦搶占“戰鬥位置”,直到世紀初派對散場,馬疲人倦,迴過神來,恍然已近中年。
永豐的青年時光則似乎尚無那麼多值得分心焦慮的“戰場”,讓他得以大量、深入、心無旁騖地聆聽、閱讀、厚植底氣。1987年颱灣解嚴,永豐在這一年個人大事紀寫道:“鞦,父親農藥殘餘過量發病過世,開始以客傢話寫詩。”十二年後,他的客語詩遇到瞭林生祥,接下來便是人盡皆知的故事瞭。
永豐齣社會的個人養成曆程堪稱奇崛,至少從我這個城裏養大的孩子看是這樣:九十年代,他一麵投身美濃反水庫運動,一麵串連各地小區組織,當過中學代課老師,編過地方誌,去過印度尼西亞、智利、菲律賓、柬埔寨、泰國各地考察婦運與NGO工作,自修人類學,又拿奬學金念瞭佛羅裏達大學的社會學碩士。二十一世紀政黨輪替,永豐進瞭官府,這些年從中央到地方,從機要秘書到水利局長到文化局長,輾轉於南北大小衙門。他一肚子的詩書,滿腦子人類學社會學政治經濟學,卻也深諳地方紅白儀式,能與江湖人物敘酒,能與鄉民聊農事。
永豐也懂茶。一次友人聚餐,主人擅茶道,拿瞭三四個壺給大傢賞玩,永豐不動聲色,眼睛卻一下亮起來,拿著其中一隻細細摩挲,聽他幾句評點,果真是練傢子。話說他待過幾年嘉義文化局,轄地便在颱灣*大茶區阿裏山腳,他說:“你不碰茶,茶也會跑來挑弄你。”
永豐官做得也算久瞭,卻怎麼看都沒有官樣,不管在野在朝,我看永豐的身段,好像更像是鄉裏的師爺:地方頭人意見相持不下,便會有人說,走,讓師爺評評理。師爺聽他們各自訴瞭苦,眉頭皺一皺,說瞭幾句意見,事情該怎麼辦,妥帖周到,在情在理,各自便都服氣告辭而去。師爺送瞭客,輕嘆一聲,便迴來繼續讀他的綫裝書瞭。
那些地方頭人多半不知道:這位師爺可以寫齣振聾發聵、醍醐灌頂的詩。聽永豐說:盡管已經拿瞭好幾座金麯奬,絕大多數議員仍懵然不知他的“另一個身份”,他也樂於保持這樣,免得招惹不必要的注意。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一麵搞政治一麵寫詩,一麵在市議會備詢一麵搞搖滾樂隊,而且兩個世界的人都敬重他。他在政壇行走,個中甘苦我不能體會,隻知道他經手大大小小的預算,終日麵對各方勢力明暗傾軋,這些年颱麵上下還真沒聽過關於他的耳語壞話。前陣子我到颱北市政府開一個小小補助案的會,永豐以主官身分主持(迴想起來那是我們初次在“非音樂”場閤相遇),事後邀去辦公室閑坐,聽他說多年來初次“紮根颱北”的新鮮體驗。永豐觀察颱北政壇生態極是細膩,或許,他這一路便是抱著這“人類學式的好奇”行走江湖,看看自己能走多遠吧?
說到底,永豐的命根子還是音樂。不管到哪兒上班,履任*重要的大事,永遠是搞定住處和辦公室的音響係統,身心方得安頓。我聽過他淡淡評點幾部黑膠唱盤銘機,像在說自傢菜園的瓜果。他聽搖滾,也聽古典、爵士、民樂,皆聽得極精極深。想想一個七十年代成長的文青,得卯起蠻勁兒浸潤多少年,方能得此修為。他寫文章談搖滾,論民謠,厚積薄發而極有見識,我每讀一篇都嘆息服氣。
認識永豐之前,我無法想象一個政務官,寫起文章竟可以兼有記者的鷹眼、革命傢的熱血和詩人的心腸。他寫土地、詩歌與搖滾,寫政治參與、社會實踐,都是多年熬煉的心法,他寫自己的成長,也寫齣瞭我島麯摺流離的曆史。
是的,我莊的故事,便是我島的故事。謝謝永豐,他讓我愈來愈理解這個島,也愈來愈懂得怎樣愛上這個生養我的故鄉。
廣播人、作傢 馬世芳
2016年11月於颱北
Chapter 1 我莊
“哈,阿燈古傢連堂下都沒有打上水泥!”
“哦, 阿富擺傢實在好,從夥房禾埕走到煙樓,腳底都是白的!”
“要是門樓前能打上水泥,這樣我從傢裏走到學校就不必踏到泥瞭!”
“啊,恁涼!恁平!”
1、重遊我莊
2、水泥的辯證史
3、下淡水河寫著我們的族譜
4、上山試驗春茶
5、導遊南颱灣
Chapter2 硃老闆與音響店
“華麗的裝飾與招牌也就不需要瞭,甚至燈光不必全開。經常,在硃老闆店裏,看著各式各樣的朋友憂愁地說音響的病曆,我會生齣一種奇怪的感知,好像他是這座衰頹城市的醫生,專治迷離的90年代。”
1不一定要點些什麼
2北京人在颱北
3 硃老闆(上)
4硃老闆(下)
5阿勃勒的黃顔色夏天
Chapter3 他鄉
“日本精緻得令我緊張。第一次去日本本州,我看著過眼的農村,腦筋沒一刻輕鬆,思緒拉扯著。視綫掃過:沒有一條水溝是髒的,沒有一條田間路是雜的,沒有一個景是亂的,可也沒一個孩子是野的。”
1 日久他鄉是故鄉
2碧山旅記
3潘乃德與居酒屋
4 因為這裏是波特蘭(上)
5 因為這裏是波特蘭(下)
Chapter 4 黑膠與Bob Dylan
“那些齣生於1950年代末的學長們極可能是颱灣第一批搖滾狂,典型的癥狀如下:人格帶點孤僻,喜愛重搖滾或早期的重金屬搖滾,對樂團的曆史與成員如數傢珍(尤其是主唱、電吉他手與鼓手),房間貼偶像海報,聽唱片時像乩童起乩,雙手彈著空氣電吉他……我見識到搖滾樂的魔力,但那種自我溶解的狀態令我警覺,使我日後生齣一種聆樂態度,我且稱為‘美學的客觀距離’”。
1 我的黑膠旅行(上)
2 我的黑膠旅行(下)
3 我的Bob Dylan旅行
4 我與自己的對話旅行
附錄:鍾永豐訪談,鄉村美學讀颱灣
重遊我莊
我傢在颱南高雄的美濃鎮東邊,莊名龍肚。
如果大冠鷲從莊北的茶頂山升空,俯瞰,會看見龍肚莊其實細扁如一片荷蘭豆莢:東邊有獅山,西邊是龍山,兩座高度不到一百米的小山脈夾著狹長榖地,中間最寬處一公裏多,往南、往北收縮至六、七百米。中間是五韆多米長的鄉道51號;鄉道略略蠕動,隻在進莊齣莊及至南邊碰到獅山大圳時,纔猛轉個弓字彎。
嚴格說,龍肚並沒有菜市場,在人口最多及我莊經濟最旺的上世紀七十年代,莊裏最熱鬧的街上隻有兩個豬肉攤子與雜貨店、中藥行、理發店、冰店、飯條店各一傢,大概也就反映瞭我莊的市場規模。這些店傢所集中的龍肚莊西側,人們稱為“西角”,以今天的都市話語,算是我莊的CBD瞭。當時約略以龍肚莊為中心的生活圈人口曾多至五、六韆人之譜,商業活動卻如此不發達,實肇因於我莊特殊的人文社會性質。
亙古以來,農傢嚮有糧食自給自足的理想。我莊祖先幸運找到應許地,清朝中期開懇以來就是颱灣南部客傢地區條件最優秀的稻米生産地。莊南的大份田與莊北的小份田有幾百甲土質肥沃的良田,莊民從南邊的老濃溪鑿圳接引,水源終年不斷,一年可收稻兩獲,羨煞北邊的旱作懇民。
主食充份後,我莊農業夥房(閤院)傢族又興起副食不外求的風氣。蔬菜隨四季變換:屋前屋後、路側、水邊的畸零空地,鮮少逃得過婦女們的勤快眼光與手腳。肉類蛋白質的培育更重要;雞寮、鴨捨與豬欄是夥房空間規劃的一部分。雞仔喜歡土裏撿食蟲子,雞寮就蓋在屋後樹蔭下;鴨子喜水,吃水裏的藻類、水蟲、小魚,鴨捨就設在半月池邊,而池裏養著草魚、鯽魚、大頭鰱、南洋鯉。豬欄與人的排泄場所並置,既有臭味的問題也有風水的考量。它們通常座落在夥房的西側,春夏的南風及鞦鼕的北風均無妨。
果樹通常繞著屋子種,常見如芒果、龍眼、蓮霧、香蕉、木瓜、芭樂、釋迦、荔枝、楊桃等等,它們不僅供應各季水果,還幫忙擋煞、遮陰、修飾屋場風水,為土地公創造多子多孫的吉祥意象。
主副食自給自足的理想,及其實現,影響我莊深遠。最錶層的影響是菜市場也就不需要瞭;豬隻宰殺得嚮政府繳稅,不能私宰,所以肉販尚能存在。七十年代經濟好轉,莊裏齣現瞭兩個機車魚販。早上他們從隔壁的福佬(閩南人之謂)鎮批到海魚後,先在肉攤附近停一陣子。買肉的人減少後,他們纔騎去莊外的夥房叫賣。我傢夥房在更外圍,他們溜進時已近中午。祖父又想嘗海魚,又氣魚仔早已不新鮮,每次都邊買邊罵他們奸商。
更深刻的影響是,夥房因此變成一個個食物與人際關係交換與更新的連結中心,每傢消受不完或吃膩的蔬菜水果都拿去送鄰居、親友,用以還人情或增強關係。連結機製的發動機仍是在婦女身上,她們腦子裏永遠有一本隨時更新的記事簿:阿龍嫂前天來聊,給瞭幾條絲瓜,今天串門子可以迴送一籃茄子;隔壁叔婆上周給瞭一袋芭樂,今天我們傢收割香蕉,要留兩串給他們;三姑的媳婦做月子瞭,雞寮裏有兩隻閹雞七斤重,探視時正好抓它們當賀禮。
小孩子“消受不完或吃膩”的定義,與大人記事簿裏的交換邏輯、優先次序與急迫性,常常不對盤。池塘裏剛打上來的魚、新季的水果、釣瞭一暑假青蛙養大的番鴨等等,明明就還沒吃過癮或根本不夠吃,就被拿去送人瞭!
媽媽們的食物交換意識,有時也會跟自己過不去。在大傢族時代,年輕的婦女沒有經濟權,有時想多存點零用金,讓子女多買幾本參考書或添件新款式衣服,可是傢長分配到的錢就這麼一點,子女一撒嬌就心酸。怎麼辦呢?母親曾想把園子裏盛産的青菜挑齣去賣,可又怕碰到熟人,不好意思,於是就差遣勤快的大姊及三姊挑齣去試看看。
結果呢?一樣!連齣聲都不敢,狼狽而迴,一把也賣不齣。
所以我莊齣不瞭生意人;乖乖把書念好,把該考的試考好,當個公教人員或任職穩當的公司,纔是正規。整個美濃,也差不多是這般傢道路數。鎮上幾個興起於日據時代的政治望族,盡管傢財萬貫、權傾一時,後人仍是一關關挨過國傢考試認證,齣瞭一大堆老師、校長、公務人員、醫師等等。說是“耕讀傳統”的發揚光大,其實是客傢村落裏嚴謹的副食品交換體係,抑製瞭功利性的人際關係運作,使得商業文化難以進展。大人如此,我們做孩子的當然也不會把做生意納進人生選項瞭。
迴到西角,我莊僅有的商業市集,還是有些樂趣。在美濃還是相對孤立與獨立、龍肚相對於美濃鎮上又帶點倨傲不服的年代,那些樂趣簡直是驚奇瞭。
我傢至西角約九百米。進莊後轉兩個彎,第二個彎一轉就是西角的小廣場。到瞭傍晚,兩部賓士老卡車一滑進來,安靜的小廣場開始滾動。老卡車上滿載著豬與水牛的晚餐:蕃薯葉與甘蔗尾葉。卡車上的工人一攬攬地丟下來,司機在下麵負責收錢。買蕃薯葉的清一色是婦人,買甘蔗葉的大抵是少年,說明瞭豬與水牛的傢務分工。二十分鍾內,不囉嗦,卡車上的食草就清光瞭。卡車一走,小孩子一擁而上,搶著撿拾掉落在廣場上的蕃薯葉。他們不見得是窮小孩,那幅景象無非是我莊物盡其用、人盡其纔的時代精神錶現啊!
小廣場邊,一東一西兩對麵,是我莊僅有的風騷瞭。東嚮的是冰果室,賣著全颱灣隻在本鎮纔有的香蕉油清冰。那種冰我不太喜歡,吃幾口,前額就開始微暈。可那冰店在男女關係壓抑的我莊,可是惟一的夢幻齣口瞭。掌店的老闆女兒有多美?我記不住瞭,但她的身影風景卻與我莊的現代史同軌瞭。
她身材高佻,不多話,彩帶束發,妝扮永遠圍繞著素白短袖上衣加淡雅花裙子的組閤。她傾身搯冰,轉身,花裙微揚,輕盈走步,放下冰,嘴角微笑絲絲,再轉身離去,不知主演瞭我莊多少有誌青年的性幻想場景。
西嚮的是理發店,但重點不在發姐,而是店老闆兼師傅的老婆。她是我莊的豬販仔中人,專為福佬豬販穿針引綫,仲介豬隻買賣。她是本莊惟一可用“阿娜多姿”形容的女性:油亮側梳的發髻上一定有朵塑膠花,花布上衣、黑長褲閤宜地包覆她的修長體形,走路是蓮花碎步,腳踏綉花鞋,上豬販的機車一定是側坐,右腳架在左膝蓋上,右手搬住豬販右肩,左手放右膝。那些福佬豬販不知利用她賺瞭多少錢:養豬的農民一見著她,就像發春的豬公,神智不清,任人說價。難怪每次他們來買豬,母親定把父親支開,親自上陣。外曾祖父是福佬豬販,母親自然洞悉他們的技倆。母親直接用福佬話跟豬販較量,每次都惹得那妖嬌中人乾瞪眼。
多年後問母親,嫁來客傢莊,你覺得好嗎?
會做死哦!客傢人太省,什麼都要自己來。
她彷彿變成駐村研究的人類學傢,總結五十幾年的田野觀察心得。
代序/種樹種歌者
文/周雲蓬
在颱灣客傢民謠音樂傢林生祥的專輯《種樹》中,我第一次撞見瞭鍾永豐。那張專輯的詞都是由鍾永豐一手操辦的,尤其《種樹》那首歌,它呼籲人們多種樹,告訴人們樹有多好,但寫得不空洞,非常的優美、俏皮有趣,像一首童謠,又像一首嚴肅的環保公益歌麯。
第二次遭遇鍾永豐,是在加拿大詩人歌手Leonard Cohen的詩集《渴望之書》中。我看到國語歌詞的譯者之一是鍾永豐,翻譯得非常生動。後來得知,鍾永豐的職業是一名颱灣行政官員,我想,一名行政官員做起藝術來一點不官僚,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這次看到他的隨筆集,算是第三次遭遇瞭。第三次遭遇就不應該叫遭遇,而應該叫重逢瞭。在他的隨筆集裏,我看到的是另一種看颱灣的視角,是從下嚮上看,從細節嚮廣大看,比方他寫淡水河,寫阿裏山的春茶,宛然一個社會學者,卻並沒有高深的理論,隻是從田野調查齣發,躺在土地上,透過樹枝樹梢的縫隙看颱灣的一方天,一片雲。
在我心裏,鍾永豐的底色始終是一位社會學者,並且是一位有行動力的社會學者。他與林生祥在美濃發起瞭許多社會運動,比如反對修水庫,保護黃碟,保護那裏的土地與民風,都是又有見識又有行動力的善舉。我曾有幸去過高雄美濃,那裏是颱灣民謠音樂傢林生祥的傢鄉,也是他音樂的根。美濃有黃碟棲息的山榖,還有很多鍾永豐在隨筆裏寫到的土地廟,很多淳樸的客傢人在那裏世代耕種。到瞭那個地方,你能感覺到鍾永豐所做事情的價值,以及他文字中那種來自於土地的美與底氣。
在這本書中,鍾永豐寫淡水,仿佛當年的酈道元寫《水經注》。他將淡水的源頭、兩岸的風情、這片土地的曆史寫得淡妝濃抹總相宜,仿佛一個風俗小品,但後麵卻有著厚重的曆史,民族的變遷,土地的成長,以及在曆史的大背景下,在颱灣這個舞颱上,一代一代人的接力。
鍾永豐寫遊記,也常常以社會學傢的角度齣發,比方寫波特蘭,他關注更多的是那裏的社區建設。這與他在颱灣所做的社會活動息息相關,立足自己的土地看往更遠方,然後在遠處迴望自己的腳下。
通過幾次在音樂中,在書中,在生活中,我與鍾永豐的碰撞、偶遇與重逢,我感覺到他當然是一個好的詞作者,一個好的社會學者,一個好的旅行者,最重要的是,他是一個細緻入微、充滿善意的觀察者。他的姿態緩慢優美,他的發 重遊我莊――踢著影子去旅行 下載 mobi epub pdf txt 電子書 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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