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2024-11-24
本书作者是时装摄影师,他把手机对准世界各地正在玩手机的人们,拍下了不同国度、不同种族、不同地域、不同职业形形色色的玩手机的人。从而昭示这样一个道理:这些低垂的面孔表明,在孤独的方式上,世界大同。
黎晓亮,时尚摄影师。曾供职于业内知名传媒集团,长期与《世界时装之苑ELLE》《大都市Numéro》《BAZAAR时尚芭莎》等多本杂志合作,个人偏爱1960—1970年代的经典时尚风格,作品拥有强烈的个人特点。
照片中那些低垂的面孔表明,在孤独的方式上,世界已经大同。
——李海鹏
在黎晓亮先生的作品中,处处可见绘画的痕迹,这一点让我印象深刻。
——曾梵志
接收……接着还是收着,或者接着还是收着,且接着且收着……盼着望着,等着看着……
——舒淇
我觉得摄影重要是两点,知道何时按下快门以及随时掏出家伙。沉迷于器材不如拿着手机好好开发你的眼睛。希望大家在晓亮的画册里,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韩寒
这些照片,带给我一种忧伤,它不是因为手机,而是来源于人类内心无法摆脱的孤独。
——刘野
晓亮有一双敏锐的眼睛,他捕捉到这个迅速浮现的移动屏幕时代的内在空洞。
——许知远
困顿与生命
晓亮这些照片呈现的是同一种生活,无论人们身在何时何地,都只顾盯着掌中的手机,而无视真实的世界。好似一个玩笑,这些照片也恰好由手机拍摄而成。照片中那些低垂的面孔表明,在孤独的方式上,世界已经大同。在爱德华?霍珀的画中,人们的眼神永不交会,只顾凝视着虚空之处。晓亮呈现的主题庶几如此。只是,如今的虚空之处也焦点化了,那就是手机。晓亮的照片中总是流淌着优雅安谧的气氛,可你会感到不安,好似目睹着什么东西正在荒废。
这荒废者,正是人们的生活。或者说,其实是文明传统中一直受到肯定的“文化”生活。如今人们既怪罪手机带来了束缚,又不能摆脱手机,岂非咄咄怪事?毕竟我们连国王和天花都能摆脱。也许有人就此认定,手机是一种尤为可怕之物。但是,贴切的解释也许是,错不在手机,却在于这“文化”本身。也许精神的荒废古已有之,只不过过去潜藏不见,如今却被手机钓出了水面。
很难解释手机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让我们看个不停,其中所有,一言以蔽之,信息流而已。信息流琐碎还不是问题,问题是信息流就没什么意义。最终,手机的确只是一面映照出我们的空虚的黑镜。繁忙充实的人生需要放空,空虚的人生则需要填满,而且概无例外,总是由无意义的东西填满。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用手机浪费生命?答案可以高深莫测,也可以清晰简明:因为我们通常所认为的人生应该砥砺奋斗云云不过是bullshit,多数人的生命不过是历史的燃料,进化的备份,折腾是难免折腾,可终究徒劳无益,不这么浪费,也会那么浪费。用手机浪费生命,似乎坏过用杜普雷的唱片之类,但总好过用酒精、高热量食物、滥交、毒品、赌博、欺世盗名。
我们度过了物质的饥馑年代,迎来了精神的饥馑年代,恰恰是因为我们是历史树顶端的幸运儿。如今,我们自我苛责,本该在球场上度过中午,在博物馆里度过周末,在一本书的陪伴下度过夜晚,却被手机困住,仿佛被摄取了魂魄。可即便我们去博物馆,也会趁人不备拍下照片,发上社交网络,似乎满足于社交媒体上的点赞,更甚满足于画家的点彩——自然,这愉悦也掺杂着不安。可是,诚实地说吧,这是不无甜蜜的不安。这能算什么呢?我们只是为自己寻求关注的方式太过幼稚而感到羞愧,为自己痴迷于肤浅而沮丧,为自己选择了舒适而感到不适而已。
问题是,生命如同蝼蚁。手机奴役我们,是因为我们愿意被什么东西奴役。我们不争取自由,是因为自由需要高贵的品行。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只是世界的过客,况且不甚体面。无论是手机告诉我们的,历史晓谕我们的,最终都是这些平常却可怕的事实。可是只能如此吗?平庸是不可逾越的藩篱?除了信奉宗教,在伟大的想象中抱紧自己的卑微,我们还有别的办法活得有劲一点儿吗?
办法也有。举例来说,救我们于平庸之水火的希望,也隐含在晓亮的这些照片之中。这些照片拍摄的是麻痹、孤独、疏离,人们精神的失败,但它们本身是美的。这种美,属优雅一路,既非千人一面,也不为晓亮独有,是人类的整个文脉中纤细却坚韧的一线。如果人们可以呈现出美与优雅,那么就不必担心什么,美与优雅的确不能让我们活得了不起,却可以让我们活得好。
我最喜欢这些照片的矛盾之处:既灰且冷,坦率无情,又能雅致。你可以说这是晓亮的艺术个性,拍的是俗世心疾,镜头却不一味从俗,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就像T。S。艾略特的《荒原》中也间杂美的段落,卢西安?弗洛伊德笔下也偶有摄人心神的美。我相信晓亮的创作原点是思考,手段却含蓄感性,运镜如刀,入木三分,又留有温情,世人之疾他看得透彻,却也不说重话。他心明眼亮,又是谦谦君子,正如每当我在工作中需要一个好的摄影师都可以依靠他。这也说明晓亮还是青年。等到艾略特老了,诗中就唯有庄严,卢西安?弗洛伊德老了,笔下就全是辛辣。正所谓人书俱老,炉火纯青。其实就是荷尔蒙没了,没了正好,智慧得以提纯。
艺术之能拯救世人,恰如列维?斯特劳斯所言,“去闻一闻一朵水仙花的深处所散发出来的味道,其香味所隐藏的学问比我们所有书本全部加起来还多”。多美的句子,又饱含了深具智慧的希望,可是翻译翻译,无非就是去闻水仙花的荷尔蒙。诚哉斯言,艺术始终是一种超拔的力量,概因萃取了世上的生命热情。在普遍的悲剧中,无论这悲剧是否由手机带来,艺术总是在对生命本身说着“你值得存在”。自然,晓亮的这些照片会讲述的不仅这句,也将远逾这些文字。
李海鹏,2016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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