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於2024-11-05
◎教育部語文新課標推薦閱讀名著
◎一代文學大師老捨先生京味小說的經典代錶作
◎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一座豐碑
◎版式友好、閱讀流暢的優質讀本
《駱駝祥子》是文學大師老捨先生的代錶作之一,講述的是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舊中國北平城裏一個人力車夫祥子的悲劇故事。作品以現實主義的筆法與悲天憫人的情懷,塑造瞭祥子、虎妞等一係列令人難忘的藝術形象,通過主人公的經曆,揭露瞭黑暗的舊社會對於人民的剝削和壓迫,錶達瞭對勞動人民的深切同情。
《駱駝祥子》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擁有重要地位。
老捨(1899-1966)
原名舒慶春,字捨予。中國現代著名小說傢、劇作傢,新中國首位獲得“人民藝術傢”稱號的作傢。
1924年赴英國倫敦大學東方學院任教,並開始創作長篇小說。歸國後曾在齊魯大學、青島大學教書,1949年後任中國作傢協會副主席、北京市文聯主席等職。
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駱駝祥子》《四室同堂》《二馬》《貓城記》;中篇小說《月牙兒》《我這一輩子》;短篇小說集《趕集》《櫻海集》《蛤藻集》;劇本《茶館》《龍須溝》等。
一
我們所要介紹的是祥子,不是駱駝,因為“駱駝”隻是個外號;那麼,我們就先說祥子,隨手兒把駱駝與祥子那點關係說過去,也就算瞭。
北平的洋車夫有許多派:年輕力壯,腿腳靈利的,講究賃漂亮的車,拉“整天兒”,愛什麼時候齣車與收車都有自由;拉齣車來,在固定的“車口”1或宅門一放,專等坐快車的主兒;弄好瞭,也許一下子弄個一塊兩塊的;碰巧瞭,也許白耗一天,連“車份兒”也沒著落,但也不在乎。這一派哥兒們的希望大概有兩個:或是拉包車;或是自己買上輛車,有瞭自己的車,再去拉包月或散座就沒大關係瞭,反正車是自己的。
比這一派歲數稍大的,或因身體的關係而跑得稍差點勁的,或因傢庭的關係而不敢白耗一天的,大概就多數的拉八成新的車;人與車都有相當的漂亮,所以在要價兒的時候也還能保持住相當的尊嚴。這派的車夫,也許拉“整天”,也許拉“半天”。在後者的情形下,因為還有相當的精氣神,所以無論鼕天夏天總是“拉晚兒”。夜間,當然比白天需要更多的留神與本事;錢自然也多掙一些。
年紀在四十以上,二十以下的,恐怕就不易在前兩派裏有個地位瞭。他們的車破,又不敢“拉晚兒”,所以隻能早早的齣車,希望能從清晨轉到午後三四點鍾,拉齣“車份兒”和自己的嚼榖。他們的車破,跑得慢,所以得多走路,少要錢。到瓜市,果市,菜市,去拉貨物,都是他們;錢少,可是無須快跑呢。
在這裏,二十歲以下的——有的從十一二歲就乾這行兒——很少能到二十歲以後改變成漂亮的車夫的,因為在幼年受瞭傷,很難健壯起來。他們也許拉一輩子洋車,而一輩子連拉車也沒齣過風頭。那四十歲以上的人,有的是已拉瞭十年八年的車,筋肉的衰損使他們甘居人後,他們漸漸知道早晚是一個跟頭會死在馬路上。他們的拉車姿式,講價時的隨機應變,走路的抄近繞遠,都足以使他們想起過去的光榮,而用鼻翅兒扇著那些後起之輩。可是這點光榮絲毫不能減少將來的黑暗,他們自己也因此在擦著汗的時節常常微嘆。不過,以他們比較另一些四十歲上下的車夫,他們還似乎沒有苦到瞭傢。這一些是以前絕沒想到自己能與洋車發生關係,而到瞭生和死的界限已經不甚分明,纔抄起車把來的。被撤差的巡警或校役,把本錢吃光的小販,或是失業的工匠,到瞭賣無可賣,當無可當的時候,咬著牙,含著淚,上瞭這條死亡之路。這些人,生命最鮮壯的時期已經賣掉,現在再把窩窩頭變成的血汗滴在馬路上。沒有力氣,沒有經驗,沒有朋友,就是在同行的當中也得不到好氣兒。他們拉最破的車,皮帶不定一天泄多少次氣;一邊拉著人還得一邊兒央求人傢原諒,雖然十五個大銅子兒已經算是甜買賣。
此外,因環境與知識的特異,又使一部分車夫另成派彆。生於西苑海甸的自然以走西山,燕京,清華,較比方便;同樣,在安定門外的走清河,北苑;在永定門外的走南苑……這是跑長趟的,不願拉零座;因為拉一趟便是一趟,不屑於三五個銅子的窮湊瞭。可是他們還不如東交民巷的車夫的氣兒長,這些專拉洋買賣的講究一氣兒由東交民巷拉到玉泉山,頤和園或西山。氣長也還算小事,一般車夫萬不能爭這項生意的原因,大半還是因為這些吃洋飯的有點與眾不同的知識,他們會說外國話。英國兵,法國兵,所說的萬壽山,雍和宮,“八大鬍同”,他們都曉得。他們自己有一套外國話,不傳授給彆人。他們的跑法也特彆,四六步兒不快不慢,低著頭,目不旁視的,貼著馬路邊兒走,帶齣與世無爭,而自有專長的神氣。因為拉著洋人,他們可以不穿號坎,而一律的是長袖小白褂,白的或黑的褲子,褲筒特彆肥,腳腕上係著細帶;腳上是寬雙臉韆層底青布鞋;乾淨,利落,神氣。一見這樣的服裝,彆的車夫不會再過來爭座與賽車,他們似乎是屬於另一行業的。
有瞭這點簡單的分析,我們再說祥子的地位,就像說——我們希望——一盤機器上的某種釘子那麼準確瞭。祥子,在與“駱駝”這個外號發生關係以前,是個比較有自由的洋車夫,這就是說,他是屬於年輕力壯,而且自己有車的那一類:自己的車,自己的生活,都在自己手裏,高等車夫。
這可絕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年,二年,至少有三四年;一滴汗,兩滴汗,不知道多少萬滴汗,纔掙齣那輛車。從風裏雨裏的咬牙,從飯裏茶裏的自苦,纔賺齣那輛車,那輛車是他的一切掙紮與睏苦的總結果與報酬,像身經百戰的武士的一顆徽章。在他賃人傢的車的時候,他從早到晚,由東到西,由南到北,像被人傢抽著轉的陀螺;他沒有自己。可是在這種鏇轉之中,他的眼並沒有花,心並沒有亂,他老想著遠遠的一輛車,可以使他自由,獨立,像自己的手腳的那麼一輛車。有瞭自己的車,他可以不再受拴車的人們的氣,也無須敷衍彆人,有自己的力氣與洋車,睜開眼就可以有飯吃。
他不怕吃苦,也沒有一般洋車夫的可以原諒而不便效法的惡習,他的聰明和努力都足以使他的誌願成為事實。假若他的環境好一些,或多受著點教育,他一定不會落在“膠皮團”,而且無論是乾什麼,他總不會辜負瞭他的機會。不幸,他必須拉洋車;好,在這個營生裏他也證明齣他的能力與聰明。他仿佛就是在地獄裏也能做個好鬼似的。生長在鄉間,失去瞭父母與幾畝薄田,十八歲的時候便跑到城裏來。帶著鄉間小夥子的足壯與誠實,凡是以賣力氣就能吃飯的事他幾乎全做過瞭。可是,不久他就看齣來,拉車是件更容易掙錢的事;做彆的苦工,收入是有限的;拉車多著一些變化與機會,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與地點就會遇到一些多於所希望的報酬。自然,他也曉得這樣的機遇不完全齣於偶然,而必須人與車都得漂亮精神,有貨可賣纔能遇到識貨的人。想瞭一想,他相信自己有那個資格:他有力氣,年紀正輕;所差的是他還沒有跑過,與不敢一上手就拉漂亮的車。但這不是不能勝過的睏難,有他的身體與力氣作基礎,他隻要試驗個十天半月的,就一定能跑得有個樣子,然後去賃輛新車,說不定很快的就能拉上包車,然後省吃儉用的一年二年,即使是三四年,他必能自己打上一輛車,頂漂亮的車!看著自己的青年的肌肉,他以為這隻是時間的問題,這是必能達到的一個誌願與目的,絕不是夢想!
他的身量與筋肉都發展到年歲前邊去;二十來歲,他已經很大很高,雖然肢體還沒被年月鑄成一定的格局,可是已經像個成人瞭——一個臉上身上都帶齣天真淘氣的樣子的大人。看著那高等的車夫,他計劃著怎樣殺進他的腰去,好更顯齣他的鐵扇麵似的胸,與直硬的背;扭頭看看自己的肩,多麼寬,多麼威嚴!殺好瞭腰,再穿上肥腿的白褲,褲腳用雞腸子帶兒係住,露齣那對“齣號”的大腳!是的,他無疑的可以成為最齣色的車夫;傻子似的他自己笑瞭。
他沒有什麼模樣,使他可愛的是臉上的精神。頭不很大,圓眼,肉鼻子,兩條眉很短很粗,頭上永遠剃得發亮。腮上沒有多餘的肉,脖子可是幾乎與頭一邊兒粗;臉上永遠紅撲撲的,特彆亮的是顴骨與右耳之間一塊不小的疤——小時候在樹下睡覺,被驢啃瞭一口。他不甚注意他的模樣,他愛自己的臉正如同他愛自己的身體,都那麼結實硬棒;他把臉仿佛算在四肢之內,隻要硬棒就好。是的,到城裏以後,他還能頭朝下,倒著立半天。這樣立著,他覺得,他就很像一棵樹,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挺脫的。
他確乎有點像一棵樹,堅壯,沉默,而又有生氣。他有自己的打算,有些心眼,但不好嚮彆人講論。在洋車夫裏,個人的委屈與睏難是公眾的話料,“車口兒”上,小茶館中,大雜院裏,每人報告著形容著或吵嚷著自己的事,而後這些事成為大傢的財産,像民歌似的由一處傳到一處。祥子是鄉下人,口齒沒有城裏人那麼靈便;設若口齒伶俐是齣於天纔,他天生來的不願多說話,所以也不願學著城裏人的貧嘴惡舌。他的事他知道,不喜歡和彆人討論。因為嘴常閑著,所以他有工夫去思想,他的眼仿佛是老看著自己的心。隻要他的主意打定,他便隨著心中所開開的那條路兒走;假若走不通的話,他能一兩天不齣一聲,咬著牙,好似咬著自己的心!
他決定去拉車,就拉車去瞭。賃瞭輛破車,他先練練腿。第一天沒拉著什麼錢。第二天的生意不錯,可是躺瞭兩天,他的腳脖子腫得像兩條瓠子似的,再也抬不起來。他忍受著,不管是怎樣的疼痛。他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事,這是拉車必須經過的一關。非過瞭這一關,他不能放膽的去跑。
腳好瞭之後,他敢跑瞭。這使他非常痛快,因為彆的沒有什麼可怕的瞭:地名他很熟習,即使有時候繞點遠也沒大關係,好在自己有的是力氣。拉車的方法,以他乾過的那些推,拉,扛,挑的經驗來領會,也不算十分難。況且他有他的主意:多留神,少爭勝,大概總不會齣瞭毛病。至於講價爭座,他的嘴慢氣盛,弄不過那些老油子們。知道這個短處,他乾脆不大到“車口兒”上去;哪裏沒車,他放在哪裏。在這僻靜的地點,他可以從容的講價,而且有時候不肯要價,隻說聲:“坐上吧,瞧著給!”他的樣子是那麼誠實,臉上是那麼簡單可愛,人們好像隻好信任他,不敢想這個傻大個子是會敲人的。即使人們疑心,也隻能懷疑他是新到城裏來的鄉下老兒,大概不認識路,所以講不齣價錢來。以至人們問道:“認識呀?”他就又像裝傻,又像耍俏的那麼一笑,使人們不知怎樣纔好。
兩三個星期的工夫,他把腿溜齣來瞭。他曉得自己的跑法很好看。跑法是車夫的能力與資格的證據。那撇著腳,像一對蒲扇在地上扇乎的,無疑的是剛由鄉間上來的新手。那頭低得很深,雙腳蹭地,跑和走的速度差不多,而頗有跑的錶示的,是那些五十歲以上的老者們。那經驗十足而沒什麼力氣的卻另有一種方法:胸嚮內含,度數很深;腿抬得很高;一走一探頭;這樣,他們就帶齣跑得很用力的樣子,而在事實上一點也不比彆人快;他們仗著“做派”去維持自己的尊嚴。祥子當然絕不采取這幾種姿態。他的腿長步大,腰裏非常穩,跑起來沒有多少響聲,步步都有些伸縮,車把不動,使座兒覺到安全,舒服。說站住,不論在跑得多麼快的時候,大腳在地上輕蹭兩蹭,就站住瞭;他的力氣似乎能達到車的各部分。脊背微俯,雙手鬆鬆攏住車把,他活動,利落,準確;看不齣急促而跑得很快,快而沒有危險。就是在拉包車的裏麵,這也得算很名貴的。
他換瞭新車。從一換車那天,他就打聽明白瞭,像他賃的那輛——弓子軟,銅活地道,雨布大簾,雙燈,細脖大銅喇叭——值一百齣頭;若是漆工與銅活含糊一點呢,一百元便可以打住。大概的說吧,他隻要有一百塊錢,就能弄一輛車。猛然一想,一天要是能剩一角的話,一百元就是一韆天,一韆天!把一韆天堆到一塊,他幾乎算不過來這該有多麼遠。但是,他下瞭決心,一韆天,一萬天也好,他得買車!第一步他應當,他想好瞭,去拉包車。遇上交際多,飯局多的主兒,平均一月有上十來個飯局,他就可以白落兩三塊的車飯錢。加上他每月再省齣個塊兒八角的,也許是三頭五塊的,一年就能剩起五六十塊!這樣,他的希望就近便多多瞭。他不吃煙,不喝酒,不賭錢,沒有任何嗜好,沒有傢庭的纍贅,隻要他自己肯咬牙,事兒就沒有個不成。他對自己起下瞭誓,一年半的工夫,他——祥子——非打成自己的車不可!是現打的,不要舊車見過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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