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2024-11-22
本书虽然是奥威尔稍早期的作品,但书中的一些描写在奥威尔十分重要的作品《一九八四》中得到了延续。或许可以这么认为:本书的主人公戈登与《一九八四》的主人公温斯顿是同一个人物在文学世界的两个平行宇宙中的投影。
《让叶兰继续飘扬》成书于1934年和1935年,是一部社会批判作品,讲述了青年诗人戈登·康斯托克在三十年代的伦敦幻想抵御金钱崇拜,坚持文学理想,却屡屡在现实中碰壁,最后无奈向现实妥协的故事。此书在某种程度上是奥威尔前半生的写照,是他内心是否继续坚持文学理想和内心价值观的挣扎期的描述。虽然书中的主人公戈登选择了放弃,但在现实中,对英国北方矿区的考察和奔赴西班牙内战的决定改变了奥威尔的命运,引导他走上批判极权主义的道路。然而,前半生的经历仍在他后半生的作品中留下了无可磨灭的烙印。
乔治·奥威尔(1903—1950),英国伟大的人道主义作家、新闻记者和社会评论家,传世之作《一九八四》、《动物农场》脍炙人口,历久弥新,被誉为“一代英国人的冷峻良心”。
奥威尔作品全集
奥威尔纪实作品全集
《通往威根码头之路》
《巴黎伦敦落魄记》
《向加泰罗尼亚致敬》
奥威尔小说全集
《缅甸岁月》
《牧师的女儿》
《让叶兰继续飘扬》
《上来透口气》
《动物农场》
《一九八四》
第一章
时钟敲响了两点半。麦克凯切尼书店后面的小办公室里,戈登——他叫戈登·康斯托克,康斯托克家族的最后一位男丁,今年二十九岁,看上去却已经憔悴不堪——懒洋洋地伸手越过桌子,把一包四便士的“运动员体格牌”香烟打开,又用拇指将烟盒合上。
远处传来了另一口时钟的报时声——从街对面威尔士王子酒店那边——透过凝滞的空气飘了过来。戈登费劲地坐起身,把那包香烟放进里衣的口袋里。他很想抽一口烟,但只剩下四根烟了。今天是星期三,得到星期五他才有钱。今晚和明天要是没有烟抽会非常难挨。
想到明天没烟抽会多么无聊,他站起身,走到门边——他个头瘦弱,骨架很小,举止烦躁不安。他那件大衣右边袖子的手肘处破了个洞,中间的钮扣不见了。那条成衣法兰绒裤子斑斑驳驳,已经不成样子。即使居高临下望去,你也看得出他那双鞋子的底需要更换了。
他站起身的时候裤袋里的钱叮当作响。他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钱。五个半便士——一个两便士硬币、一个半便士硬币和一个三便士硬币。他停下脚步,拿出那个可怜兮兮的三便士小硬币,端详着它。这该死的没用的东西!他真是个该死的傻瓜,居然要了这个硬币!那是昨天的事,他去买烟,“您不介意收三便士的硬币吧,先生?”那个女店员像婊子一样冲他发嗲。他当然就让她把硬币给他了,“噢,不,当然不介意!”他说道——傻瓜,该死的傻瓜!
想到只剩下五个半便士,他的心一沉,里面还有三便士是根本花不出去的,因为你拿着一个三便士的硬币怎么能买东西呢?这不是一个硬币,而是谜语的答案。把这个硬币从口袋里拿出来时,你看上去就像个大傻瓜,除非把它放进满满一堆硬币里面才能花出去。“多少钱?”你问道。“三便士。”女店员回答。然后你满口袋里找,掏出那奇怪的小玩意儿,就只有那么一枚硬币,夹在指尖,就像挑圆片游戏 的小圆筹一样。那个女店员嗤之以鼻。她立刻察觉到那是你仅剩的三便士。你看到她迅速瞥了它一眼——她怀疑上面是不是还沾有圣诞节的布丁。你昂首阔步地走出店外,以后再也没脸进这间商店了。不!我们决不会把三便士硬币花掉。那就只剩下两个半便士——这两个半便士要撑到星期五。
午饭后的这个小时很冷清,没有几个顾客,或者说,根本没有顾客会上门。他独自与七千本书为伍。房间狭小阴暗,弥漫着灰尘和霉纸的味道,正对着办公室摆着整整一墙的书,绝大部分是卖不出去的陈年旧书。在最顶端的书架上摆着四卷本的绝版百科全书,静静地躺在那儿,就像公共墓地里层层叠叠的棺材。戈登把隔开隔壁房间的布满灰尘的蓝色布帘拉开。这间房的采光要好一些,借书部也设在这里。这是一间“两便士免押金”的借书部,不肯花钱买书的人喜欢到这儿来。当然,除了小说之外没有别的书了。都是些什么小说啊!而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八百多本小说堆满了借书部的三面墙壁,一直堆到了天花板那里,一排又一排的艳俗的长方形的书皮,看上去好像墙壁是用许多不同颜色的砖头堆砌而成似的。这些书按照字母顺序排列好了:阿尔伦 、布洛斯 、迪平 、戴尔 、弗兰考 、高斯华绥 、吉布斯 、普雷斯利 、萨帕 、沃波尔 。戈登怀着恨意看着这些书。这个时候他痛恨所有的书籍,尤其是小说。想到这么多沉闷、无聊而肤浅的读物就集中在一个地方,实在是太可怕了。布丁,牛油布丁,八百块牛油布丁把他包围在一座圆砾岩的小房间里。这个想法压在他的心头。他穿过通道,走到书店的店面,一边梳理好头发。这是他的习惯举动,毕竟,那扇玻璃门外面可能会有女孩子。戈登不是什么美男子。他只有五尺七寸高,因为他的头发总是太长,给人的印象是,相比起他的身躯,他的头看上去未免太大了一些。他知道自己身材瘦小,当发现有人在看着他时,他会站得笔直,挺起胸膛,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有时候头脑简单的人还真的被他骗了。
但是,外面没有人。和店里其它地方不一样,店面装修得很华丽高档。那些摆在橱窗里的书除外,这里摆放了两千本书,不包括玻璃橱窗里的书。在右边有一个玻璃陈列柜,里面陈列着儿童读物。戈登的眼睛避开了一本包着丑陋的花花绿绿的封皮的书,上面画着淘气的孩子们轻快地在一片风信子花海中奔跑。他透过玻璃门望着外面。天气很糟糕,起风了,天空阴沉沉的,鹅卵石街道湿漉漉的。今天是十一月三十号圣·安德鲁节 。麦克凯切尼书店座落于一个四条街道汇集的形状不规则的街角。朝门左边望去是一棵大榆树,现在树叶都掉光了,繁茂的枝条似乎为天空穿上一件棕褐色的蕾丝。书店对面是威尔士王子酒店,旁边有几面围墙,贴满了专利食物和专利药品的广告。上面尽是巨大的洋娃娃的脸庞——肤色粉嫩,神情空洞,洋溢着傻瓜一样的快乐,有Q.T.调味品、特鲁维特牌早餐麦片(“早餐麦片,小孩子们都吵着要吃!”)、袋鼠牌勃艮第红酒、维塔莫牌巧克力和宝维消化液的广告。全部广告中,那张宝维消化液广告最令戈登觉得心烦。一个戴着眼镜獐头鼠目的职员,戴着专利假发,坐在一张咖啡桌旁,笑眯眯地拿着一杯宝维消化液,“科纳·忒布尔喜欢吃饭时喝一杯宝维”,广告标语如是说。
戈登收回视线,布满灰尘的玻璃上映出他自己的脸庞,正在凝视着他。这张脸不好看。虽然还没到三十岁,看上去却已经很沧桑,脸色苍白,刻着无可磨灭的愁苦的皱纹。人们会说他的额头“好看”——很高——但下巴又小又尖,使得整张脸变成了瓜子脸,而不是鹅蛋脸。他的头发是栗灰色的,蓬乱不堪,下垂着嘴角,眼珠是淡褐色而偏于绿色。他又望着远处。如今他讨厌照镜子。外面是萧瑟阴冷的冬天,一辆电车像钢铁天鹅一样沙哑地叫唤着在鹅卵石街面上驶过,带起一股风,吹起被踩成碎片的落叶。那棵榆树的枝条被风一吹,伸向东边。那张Q.T.调味品公司的海报边缘已经破损了,有个角落像一面小三角旗一样飘舞不停。在右边的小巷子里,人行道上那一排光秃秃的白杨树被风一吹,弓起了树干。冬天的寒风实在是令人讨厌,发出令人不安的警告,像是盛怒的冬天发出的第一声咆哮。戈登的脑海里酝酿着两句诗:
什么什么寒风——发出威胁的寒风好吗?——不好,凛冽的寒风比较贴切。凛冽的寒风吹过——不好,应该改为呼啸而来。
白杨树怎么了——屈服了?不好,弓下了腰比较好。呼啸和弯腰会不会更加押韵?这个不重要。白杨树弓下了腰,再加一个词“落叶殆尽”,很好。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
落叶殆尽的白杨树弓下了腰。
很好,“落叶”这个词就很押韵,自诗人乔叟 以降,每个诗人都在绞尽脑汁创作韵律诗。但是,创作的冲动在戈登的脑海中消逝了。他摆弄着口袋里的钱。两个半便士和一个三便士硬币——其实就只有两个半便士。他觉得百无聊赖,不想去推敲韵律和修辞。口袋里只有两个半便士的时候你根本没有心情。
他的眼睛落在了对面的海报上。他对这些海报怀有私愤。他呆板地读着那些标语,“袋鼠牌波艮第红酒——英国人的选择”、“哮喘让她窒息了!”、“Q.T.调味品让老公笑口常开”、“远足一天,你只要吃一块维塔莫牌巧克力!”、“科弗·卡特牌香烟——户外男子汉的香烟”、“早餐麦片,小孩子们都爱吃”、“科纳·忒布尔喜欢吃饭时喝一杯宝维。”。
哈!有顾客上门了——当然只是潜在的顾客。戈登站直了身子。站在门口你可以透过前面的玻璃斜斜地看到外面,而别人看不到你。他打量着那位潜在顾客。
他是个体面的中年男子,穿着黑西装,戴着圆礼帽,拿着雨伞和打着补丁的公文包——不是镇里的律师就是城里的文员——正睁大着淡褐色的眼睛朝窗户里窥视着,看上去有点作贼心虚。戈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啊!就是那本书!他正在窥视摆在远端角落里的那些戴维·赫伯特·劳伦斯 初版的作品。显然,他渴望受到毒害。他听说过《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这本书。戈登觉得他长得很丑。脸色苍白,身形沉重,轮廓很难看。看他的样子像威尔士人——总之是非英国国教信徒。他总是把持有异议的教义挂在嘴边,在他的家乡,他可能是地区贞洁团体的理事长或海滨治安委员会的成员(穿着橡胶底的凉鞋,拿着手电筒,沿着海滨捉拿那些亲热的情侣),现在跑到城里来偷欢嬉戏。戈登希望他会进来。卖他一本《恋爱中的女人》。他会多么失望啊!
但是,不要!那个威尔士律师退却了。他把雨伞夹在腋下,一本正经地走开了。但他今晚肯定会趁着夜色掩盖了他的脸红,鬼鬼祟祟地溜进一间成人商店买一本萨蒂·布莱克艾斯 的《巴黎女修道院狂欢》。
戈登从门边转身回到书架旁边。从借书部那边走过来,左手边的书架上摆放着新出的书和差不多是新出的书——颜色很鲜艳,读者从玻璃门望进来时会被吸引住。它们光滑干净的书皮似乎在书架上冲着你叫嚷道:“买我吧,买我吧!”刚从出版社送来的小说——就像是未经人事的新娘子,期待着裁纸刀辣刃摧花——还有许多本被人翻看过的供写书评的用书,就像年轻的寡妇,风韵犹存却不再是处子之身。有的书好像是可怜的“剩女”,六、七本堆在一起,散落得到处都是,仍然坚守着贞洁,怀着被买下的希望。戈登不去看这些剩书,它们勾起了伤心的回忆。两年前他自己出版过一本可怜的劣作,只售出了一百五十三本,然后就被归入“剩女”的行列,自此再也卖不出一本。他经过摆放新书的书架,在与之成直角线的那几排书架前停了下来,这里摆放的是二手书。
右边的几个书架摆放着诗歌作品。在他面前的是散文作品,什么样的内容都有。这些书按照高低顺序进行了排列,干净的昂贵的书摆在眼睛的高度,而便宜的破烂的书就摆在上方和下方。所有的书店都在进行残酷野蛮的达尔文主义式的斗争,在世作家的作品占得眼睛高度的风水宝地,而逝世作家的作品就只能屈居上面或下面的书架——向下直到欣嫩谷 ,向上直到天堂的宝座,但总是被摆放在不会受人注意的位置。最下面的书架摆放着“经典著作”,都是维多利亚时代之后已经绝种的蛮荒怪物,静静地步入腐朽。斯科特 、卡莱尔 、梅雷迪斯 、拉斯金 、帕特 、斯蒂文森 ——宽阔的书皮已经弄得脏兮兮的,几乎看不见书名了。在最顶端几乎在视线之外的书架上沉睡着厚厚的达官贵人的传记。在这些书的下面是一些仍然卖得出去的书籍,因此放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些书是“宗教”文学——各个教派各种教义都有,毫无秩序地堆放在一起。《圣灵之手抚摸着我》的作者所写的《来生的世界》、法勒牧师 的《基督的生平》和《扶轮社创始人耶稣》、希莱尔·切斯特纳神父 最新的宣扬罗马天主教的书籍。只要写得够煽情,宗教的书籍总是能卖得出去。在下面,刚好在眼睛的高度,是当代作家的作品。普里斯利的新作、再版的口袋书、赫伯特、诺克斯 和米尔恩 的诙谐作品。还有几本高雅的作品,包括一、两本海明威 和弗吉尼亚·伍尔夫 的小说。还有托名斯特拉奇 所写的名人简明传记、还有那些从伊顿公学考入剑桥大学,再从剑桥大学跻身文学评论界的富家子弟所撰写的关于画家和诗人的评论,文风精致典雅,但傲气十足,目中无人。.
戈登无精打采地看着这堵书墙。他痛恨这里所有的书籍,无论是新书还是旧书、高雅的书或是粗俗的书、装腔作势的书还是幽默诙谐的书,统统都不喜欢。单是看到这些书就令他想起自己已经文思枯竭。他在这里上班,说是一位作家,却根本写不出一个字!这不仅仅是不能出版的问题,而是他什么都写不出来。而那些尽是废话的作品却能堆在书架上——至少它们就在那里,称得上是一种成就。连戴尔和迪平那些作家每年都能出书。不过,他最痛恨的是那些装腔作势的“有文化”的书,那些文学批评和纯文学作品。那些有钱的剑桥文艺青年几乎是在睡梦中写下了这些东西——要是戈登钱多一点的话,说不定他也会写出这种作品。金钱与文化!在英国,没有钱就意味着你没有文化,就像没有钱你进不了马术俱乐部。就像一个孩子摆弄松动的牙齿的本能,他拿出一本看上去很高雅的作品——《意大利巴洛克风格之我见》——打开这本书,读了其中一段,然后半是厌恶半是羡慕地把书塞回原来的位置。多么渊博的知识!多么富于品味而可恶的典雅文字!而且,这种精致的作品意味着金钱!因为说到底,藏在这些文字背后的除了钱还有什么?有钱才能接受正规的教育,有钱才能结交有影响力的朋友,有钱才能享受闲暇和心灵的宁静,有钱才能去意大利。是钱写出了书,是钱把书卖出去。噢,上帝啊,不要赐予我公义,赐予我金钱吧。
他晃了晃口袋,里面的硬币叮当作响。他就快三十岁了,仍然一事无成,只有他那本彻底以失败告终的可悲的诗集。自从那时起,整整两年,他在一本烂书的迷宫中竭力挣扎,毫无进展,而且他也清楚地知道以后也不会有任何进展的。全都是因为缺钱,就是因为缺钱,剥夺了他“创作”的能力。他认定了一个信念:钱,钱,一切都和钱有关!没钱的话就连一本只卖几便士的廉价中篇小说你也写不出来。构思、精力、才智、风格、魅力——这些都得用真金白银才能买到。
不过,顺着这几排书架望去,他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这么多本书已经成为过去,不忍卒读。我们大家都有着相同的命运。死亡的象征。你、我、那些剑桥大学毕业的自负的青年才俊都一样,一切都注定会湮灭——当然,那些剑桥大学毕业的自负的青年才俊步入湮灭的时间要久得多。他看着脚边那些被时间遗忘的“经典著作”。死了,全都死了。卡莱尔、拉斯金、梅雷迪斯和斯蒂文森——都死去了,上帝将他们毁灭了。他看着那些褪色的书名。《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作品集》。哈哈,好嘛。《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作品集》!这本书的上面堆满了黑灰。汝本是尘土,应归于尘土。戈登把斯蒂文森这本包着硬衬布书皮的大部头踢到一边。你在那儿吗,不值一文的老家伙? 你已是昨日黄花,就像每个苏格兰人一样。
哔!是书店的铃声。戈登转过身。有两个顾客来借书。
一个萎靡弓背的下等阶层的女人走了进来,笨拙地挽着一个篮子,看上去像一只在垃圾堆里翻寻的母鸭。一个丰满矮小的女人跟在后面走了进来,她面色红润,是那种中层中产阶级妇女,胳膊下夹着一本《福尔赛世家》——书名对着外面,这样经过她身边的人会认为她很有品味。
戈登一改闷闷不乐的表情,以书店店员那种亲切和蔼如家庭医生的态度和两位女士打招呼。
“下午好,威弗太太。下午好,佩恩太太。天气真是太糟糕了!”
“糟透了!”佩恩太太说道。
他站到一边给她们让道。威弗太太把篮子弄翻了,一本翻得皱巴巴的埃塞尔·梅·戴尔的《银婚》掉在地上。佩恩太太鸟一般锐利的眼睛看见了,在威弗太太背后,她朝戈登示以狡黠的微笑,他们俩可都是品味高雅的人。戴尔的书!太低俗了!这些下等阶层的人读的都是些什么书啊!他会心地抱以微笑。两人走进借书部,心心相印地微笑着。
佩恩太太把《福尔赛世家》放在桌子上,将麻雀一般的胸脯对着戈登。她对戈登总是很客气,虽然他只是一个店员,却称呼他为“康斯托克先生”,和他聊聊文学。两人因为品味高雅而惺惺相惜。
“我希望这本《福尔赛世家》您读得开心,佩恩太太?”
“这真是一本伟大的杰出的作品,康斯托克先生!我读了四遍,你知道吗?真是史诗般的作品!”
威弗太太在书堆里翻寻着,她笨得连这些书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这个星期该读哪本书好,我不知道。”她嘟囔着,嘴唇上不是很干净,“我女儿一直叫我读一读迪平的书。我女儿很喜欢迪平的书,但我的女婿,他更喜欢布洛斯的书。我不知道读什么好,我真的不知道。”
听到布洛斯这个名字,佩恩太太的脸抽搐了一下,转过身背对着威弗太太。
“康斯托克先生,我觉得高斯华绥称得上是位文学大家。他的作品堪称博大精深,却又体现了纯粹的英国风格,如此具有人文色彩。他的作品真是人文精神的写照。”
戈登说道:“普雷斯利也不错。我觉得普雷斯利是位非常优秀的作家,您认为呢?”
“噢,是的!如此博大精深,如此具有人文精神!而且是纯粹的英国风格!”
威弗太太努起嘴唇,露出三颗孤零零的黄牙。
“我想或许我还是再借一本戴尔的书吧。”她说道:“你这儿还有戴尔的书吗?我得说,我很喜欢读戴尔的书。我对我女儿说,我说:‘你们可以自己去借迪平和布洛斯的书。我就要戴尔的书。’”
叮咚!戴尔!公爵和狗鞭!佩恩太太的眼里露出高雅的挪揄的神情。戈登回应了她的眼神。他得讨好佩恩太太,因为她经常光顾。
“噢,当然有,威弗太太。我们有整整一书架埃塞尔·梅·戴尔的书。您想读《他生命中的渴望》吗?或许你读过这本书了。那《荣耀的祭坛》呢?”
“我不知道你这儿有没有休·沃波尔的新书?”佩恩太太问道:“这星期我想读大部头的史诗作品。沃波尔,你知道的。我觉得他是个伟大的作家,仅次于高斯华绥。他的作品博大精深,却很有人文思想。”
“而且体现了纯粹的英国风格。”戈登说道。
“噢,这是当然!体现了纯粹的英国风格!”
“我想我还是再读一遍《苍鹰之道》吧。”威弗太太说道:“《苍鹰之道》这本书怎么读都读不厌,是吧?”
“这本书的确很受欢迎。”戈登以外交家的口吻说道,眼睛看着佩恩太太。
“哦,的确如此!”佩恩太太讽刺地应和着,眼睛看着戈登。
他各收了两人两便士,然后把她们开心地打发走了,佩恩太太借了沃波尔的《浪人哈里斯》,威弗太太借了《苍鹰之道》。
过了一会他走进另一间房,朝摆放诗歌作品的书架走去。那几排书架对他来说有股忧郁的魔力。他那本拙作也在里头——当然是放在最高的地方,和那些卖不出去的书放在一起。《老鼠》,戈登·康斯托克作品,是一本上不了台面的八开本的小书,原价三先令六便士,现在减价为一先令。在十三篇书评里(《时代文学增刊》盛赞这是一本“前途无量”的作品),没有一篇能理解其书名,其实并不是太难理解。他在麦克凯切尼书店工作了两年,没有一个顾客,一个也没有,曾把《老鼠》从书架上拿下来过。
诗歌类的书籍摆了十五到二十个书架,戈登乖戾地看着这些书。大部分都是百无一用的内容。在比眼睛高一些的书架上是以前的诗人的作品,他们已经上了天堂,渐渐被遗忘。这些人是他童年时的偶像,有叶芝 、戴维斯 、豪斯曼 、托马斯 、德·拉·梅尔 、哈代 ,都是逝去的文坛巨星。在这些人的作品下面,正好位于眼睛的高度,是当代诗人的作品:艾略特 、庞德 、奥登 、坎贝尔 、戴伊·刘易斯 、斯宾德 ,都是些令人败兴的作品。逝去的巨匠的作品摆在上面,而失败的作品却摆在下面,我们还能再读到优秀的作品吗?不过劳伦斯倒是不错,乔伊斯 患眼疾之前文笔更好。如果真的出了这么一个作家,我们是不是应该认识他呢,这样的话我们看到他的时候就会认得他,我们置身于垃圾中,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哔!书店的铃声又响了。戈登转过身。又有顾客上门了。
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长着一张樱桃小嘴和一头金发,娘娘腔地走了进来。他显然是个有钱人,头上似乎有金灿灿的金钱的光环。他以前来过书店。戈登露出接待新顾客那绅士般恭敬的态度,重复了一遍平时常说的商业问候语:
“下午好。我能为您效劳吗?您在找什么书吗?”
“噢,不,不用。”一听就是上流社会娘娘腔的口音。“我可以看看吗?看了你们的橱窗我忍不住就走进来了。我见到书店就忍不住想进来看看!其实我只是进来……呵呵!”
然后又会出去是吧,娘娘腔。戈登露出富有教养的微笑,就像爱书之人惺惺相惜一样。
“噢,请随便看。我们欢迎顾客参观。顺便问一句,您对诗歌感兴趣吗?”
“噢,当然!我钟爱诗歌。”
当然!这个该死的势利小人。他的衣着颇有艺术气息。戈登从诗歌作品的书架上取下一本薄薄的红色装帧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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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分奥威尔文集,已出的凑齐了
评分上译新出了奥威尔作品全集,之前很少有出版社会出全集,这次要收集全了
评分买了很多书,慢慢看,目前没啥问题,京东挺好的
评分书很不错支持,京东不错,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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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分成书于1934年和1935年,是一部社会批判作品,讲述了青年诗人戈登•康斯托克在三十年代的伦敦幻想抵御金钱崇拜,坚持文学理想,却屡屡在现实中碰壁
评分一切愤怒和挣扎都是徒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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