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2024-11-22
◎《细雨慢煎一湖春》精选美学大师朱光潜39篇有趣文字。谈美、谈生活情趣、谈留学往事,亦谈老友。其中有他的人生经历、留学往事、国外生活见闻、生活感悟、游园的闲情雅致,以及与弘一法师、丰子恺、沈从文等人的老友情谊。也自嘲,也毒舌,妙趣横生,与以往不一样的美学大师。《细雨慢煎一湖春》与《朱光潜谈美三十六讲》,一本谈生活情趣,一本谈美,交互辉映。
◎谈生活
我们这样匆匆忙忙地做事,写东西,挣财产,想在永恒时间的嘲笑的静默中有一刹那使我们的声音让人可以听见,我们竟忘掉一件大事,在这件大事之中这些事只是细目,那就是生活。
◎谈留学
有一夜生了病,第二天早晨浮斯特教授用当时很称新奇的方法测验智力,结果我是全班中倒数,其低能可想而知。但是我在学校里和朱跌苍和高觉敷有three wise men的诨号。wise men(哲人)自然是queer fish(怪物)的较好听的代名词。
◎谈经历
1925年夏,我取道苏联赴英,正值苏联执行新经济政策时代,在火车上和苏联人攀谈过,在莫斯科住过豪华的欧罗巴饭店,也在烟雾弥漫、肮脏嘈杂的小酒店里喝过伏特加,啃过黑面包。
◎谈读书
我向店主叹了一口气说:“如今世界只有两种东西贱,书贱,读书人也贱!”时隔一年,今冬我逛这些旧书店,大半只是“过屠门而大嚼”,书价比去冬要高二十倍了,我买不起了。显然是读书人比去年更贱了。
◎谈自己
我生平有一种坏脾气,每到市场去闲逛,见一样就想买一样。无论是怎样无用的破铜破铁,只要我一时高兴它,就保留不住腰包里最后的一文钱。
◎谈逃难
时间是夜半过了。天上薄云流布,看不见星月。河里平时也应该有货船和鱼船,这时节都逃难去了,只留着一河死水,对岸几只电灯的倒影,到了下半夜也显得无神采了。
◎谈丰子恺
酒后有时子恺高兴起来了,就拈一张纸作几笔漫画,画后自己木刻,画和刻都在片时中完成,我们传看,心中各自欢喜,也不多加评语。
◎谈小泉八云
如果到地狱里去,他能享美,他也乐意去的。
朱光潜是现当代著名美学家、文艺评论家、翻译家。他是中国美学研究的开创者。他先后在西方留学,学习西方的美学理论。1933年回国后,历任北京大学、四川大学、武汉大学教授。主要著作有《谈美》《谈美书简》《给青年的十二封信》《谈修养》等。
没有一字不直白,但像饱熟不坠的果子,重得很。
——记者 柴静
朱光潜是我敬佩的美学家。
——作家 蒋勋
即便是阐述艰深费解的美学问题和哲学问题,也都是以极其晓畅通俗的笔调在和读者谈心。接触过他的人也同样感到,在生活中,他喜爱和朋友、学生随意交谈。亲切随和的谈心,汩汩地流入他露珠似的深邃思想和为人为文的品格。 ——散文家 吴泰昌
能处处领略到趣味的人
决不至于岑寂,也决不至于烦闷
——一九二五年夏,我取道苏联赴英,正值苏联执行新经济政策时代,在火车上和苏联人攀谈过,在莫斯科住过豪华的欧罗巴饭店,也在烟雾弥漫、肮脏嘈杂的小酒店里喝过伏特加,啃过黑面包,留下了一些既兴奋而又很不愉快的印象。
旅英杂谈
——英国的乞丐比较的来的雅致,有些乞丐坐在行人拥挤的街口,旁边放一块纸板,上面大半写着,“退伍军士,无工可做,要养活妻子儿女,求仁人相助!”一类的话。
英法留学的情形
——法国大学是集中的,名教授大半都在巴黎。英国则不然,每个大学都有一两个好教授,每个大学也都有几个不中用的教授。
谈出洋留学
——一般人骂博士个个是饭桶,当然未免诬枉了许多高明。世间有不是饭桶的“白丁”,自然也就有不是饭桶的博士。
爱丁堡大学中国学生生活概况
——凡是新生初来爱丁堡时,来自侨属者多依附华侨老学生,来自本部者多依附本部老学生。从此本部老学生和华侨老学生成了磁石的正负两极,各吸收各的同气了。
谈在卢佛尔宫所得的一个感想
——那群肥硕颈项胖乳房的人们照例露出几分惊奇的面孔,说出几个处处用得着的赞美的形容词,不到三分钟又蜂拥而去了。
回忆二十五年前的香港大学
——但是我在学校里和朱跌苍和高觉敷有Three wise men的诨号。Wise men(哲人)自然是Queer fish(怪物)的较好的代名词。
回忆上海立达学院和开明书店
——一九二二年夏天,我在香港大学毕业后,就来到上海吴淞中国公学教英文……在短短的几个月之中,我结识了后来对我影响颇深的匡互生、朱自清和丰子恺几位好友。
露宿
——时间是夜半过了。天上薄云流布,看不见星月。河里平时也应该有货船和渔船,这时节都逃难去了,只留着一河死水,对岸几只电灯的倒影,到了下半夜也显得无神采了。
花会
——成都整年难得见太阳,全城的人天天都埋在阴霾里,像古井阑的苔藓,他们浑身染着地方色彩,浸润阴幽,沉寂,永远在薄雾浓云里度过他们的悠悠岁月。
慈慧殿三号——北平杂写之一
——在北平,只有夏天才真是春天,所以慈慧殿三号像古庙的时候是很长的。它像庙,一则是因为它荒凉,二则是因为它冷清。
后门大街——北平杂写之二
——我无论是阴暗冷热,无日不出门闲逛,一出门就很机械地走到后门大街。它对于我好比一个朋友,虽是平凡无奇,因为天天见面,很熟习,也就变成很亲切了。
诗人的孤寂
——常人的心灵好比顽石,受强烈震撼才能颤动;诗人的心灵好比蛛丝,微嘘轻息就可以引起全体的波动。
我与文学
——我生平有一种坏脾气,每到市场去闲逛,见一样就想买一样。无论是怎样无用的破铜破铁,只要我一时高兴它,就保留不住腰包里最后的一文钱。
眼泪文学
——读眼泪文学觉得爽快,正犹如吃了酒,发泄了性欲,打了吗啡针,一种很原始的要求得到了满足。
旧书之灾
——我向店主叹了一口气说:“如今世界只有两种东西贱,书贱,读书人也贱!”时隔一年,今冬我逛这些旧书店,大半只是“过屠门而大嚼”,书价比去冬要高二十倍了,我买不起了。显然是读书人比去年更贱了。
看戏与演戏——两种人生理想
——我们这样匆匆忙忙地做事,写东西,挣财产,想在永恒时间的嘲笑的静默中有一刹那使我们的声音让人可以听见,我们竟忘掉一件大事,在这件大事之中这些事只是细目,那就是生活。
生命
——我两次想到死,下意识中是否也有这种奢侈欲,我不敢断定。但是如今冷静地分析想死的心理,我敢说它和想长生的道理还是一样,都是对于生命的执着。
从“凡人皆有死”到“苏格拉底”皆有死
——从这个粗浅的研究看,我们可以知道历来论理学家所奉为金科玉律的三段论法是露着许多破绽的,凡是我们以为无可置疑的大道理,稍经研究,问题便会源源而来。
朝抵抗力最大的路径走
——我缺乏超人的意志,不能拼死往里钻,只朝抵抗力最低的路径走。
给不管闲事的人们
——你不管闲事,事可能弄坏,而坏也可能坏到你自己头上。总之,不管闲事的人不能是一个社会的人,这就是说,不能是一个道德的人。
小泉八云
——如果到地狱里去,他能享美,他也乐意去的。这是他生平对于文艺的态度,在这幼年的自白中就露出萌芽了。
望舒诗稿
——老实说,我是一个年轻的老人了:对于秋草秋风是太年轻了,而对于春月春花却又太老。
丰子恺先生的人品与画品
——酒后有时子恺高兴起来了,就拈一张纸作几笔漫画,画后自己木刻,画和刻都在片时中完成,我们传看,心中各自欢喜,也不多加评语。
从沈从文先生的人格看他的文艺风格
——他是一位好社交的热情人,可是在深心里却是一个孤独者。他不仅唱出了少数民族心声,也唱出了旧一代知识分子的心声,这就是他的深刻处。
《凤凰》序
——我和沈从文相知已逾半个世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我们长期在一起生活和工作,我一直是他的知心朋友。
朱光潜写给朱光潸
——我不认识你而写信给你,似乎有些唐突。请你记得我是你的一个读者。如果这个资格不够,那只得怪你姓朱名光潸,而又写《给青年的十三封信》了!
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
——弘一法师少年时有一度是红尘中人,后来出家是看破红尘的。虽是看破红尘,却绝对不是悲观厌世。
悼夏孟刚
——孟刚固深于情者,慈爱的父兄既先后弃世,而友朋中能了解他心的深处者又甚寥寥。于此寥阔冷清的世界中,孟刚乃不幸又受命运之神最后的揶揄,而绝望于理想的爱。
致老舍
——我们现正在争取汉语的规范化,说到究竟,真正促成语文规范化的还是在群众中有威信的作家,你也不能不注意到这一点。
谈动
——愁来愁去,人生还是那么样一个人生,世界也还是那么样一个世界。假如把自己看得伟大,你对于烦恼,当有“不屑”的看待;假如把自己看得渺小,你对于烦恼,当有“不值得”的看待。
谈静
——你对着有趣的人,你并不必须多谈话,只是漠然相对,心领神会,便可觉得朋友之间的无上至乐。
谈敬——给《申报周刊》的青年读者
——那时节,我忘记国家的界限,不知不觉地对日本人所表现的这种精神肃然起敬,心里想,日本人终究不是一个可以轻视的民族。
谈休息
——在现代紧张的生活中,我们“车如流水马如龙”地向前直滚,不曾留下一点时光做一番静观和回味,以致华严世相都在特别快车的窗子里滑了过去,而我们也只是轮回戏盘中的木人木马。
谈趣味
——如果一个人相信地球是方的或是泰山比一切的山都高,你可以和他争辩,可以用很精确的论证去说服他,但是如果他说《花月痕》比《浮生六记》高明,或是两汉以后无文章,你心里尽管不以他为然,口里最好不说,说也无从说起。
谈读诗与情趣培养
——记得之前在中学里教英文,讲一篇小说时,常有别的班的学生来听;但是遇着讲诗时,旁听者总瞄着机会逃出去。
谈书评
——欣赏一首诗就是再造一首诗;欣赏一部书,如果那部书有文艺价值,也应该是在心里再造一部书。一篇好的书评也理应是这种“再造”的结果。
谈读书一
——书是读不尽的,就读尽也是无用,许多书没有一读的价值。你多读一本没有价值的书,便丧失可读一本有价值的书的时间和精力,所以你须慎加选择。
谈读书二
——读书是要清算过去人类成就的总账,把几千年的人类思想经验在短促的几十年内重温一遍,把过去无数亿万人辛苦获来的知识教训集中到读者一个人身上去受用。
谈人生与我
——在闲静寂寞的时候,我把这类小小事件从记忆中召回来,寻思玩味,觉得比抽烟饮茶还更有味。
回忆二十五年前的香港大学
——但是我在学校里和朱跌苍和高觉敷有Three wise men的诨号。Wise men(哲人)自然是Queer fish(怪物)的较好的代名词。
看过《伊利亚随笔集》的人看到这个题目,请不要联想到兰姆的《三十五年前的基督慈幼学校》那篇文章。我没有野心要模拟那种不可模拟的隽永风格。同学们要出一个刊物,专为同学们自己看,把对于母校的留恋和同学间的友谊在心里重温一遍,这也是一种乐趣。我的意思也不过趁便闲谈旧事,聊应通信,和许多分散在天涯海角的朋友们至少可以在心灵上多一次会晤。写得好坏,那是无关重要的。
第一次欧战刚刚完结,教育部在几个高等师范学校里选送了二十名学生到香港大学去学教育,我是其中之一。当时政府在北京,我们二十人虽有许多不同的省籍,在学校里却通被称为“北京学生”。“北京学生”在学校里要算一景。在洋气十足的环境中,我们带来了十足的师范生的寒酸气。人们看到我们有些异样,我们看人们也有些异样,但是大的摩擦却没有。学会容忍“异样”的人就受了一种教育,不能容忍“异样”的人见了“异样”增加了自尊感,不能受“异样”同化的人见了“异样”也增加了对于人世的新奇感。所以港大同学虽有四百余人,因为各种人都有,色调很不单纯,生活相当有趣。
我很懊悔,这有趣的生活我当时未能尽量享受。“北京学生”大抵是化外之民,而我尤其是像在鼓里过日子,一般同学的多方面的活动我有时连作壁上观的兴致也没有。当时香港的足球网球都很负盛名,这生来与我无缘。近海便于海浴,我去试了二三次,喝了几口咸水,被水母咬痛了几回,以后就不敢再去问津了。学校里演说辩论会很多,我不会说话,只坐着望旁人开口。当时学校里初收容女生,全校只有何东爵士的两个女儿欧文小姐和伊琳小姐两人,都和我同班,我是若无其事,至少我不会把她们当女子看待。广东话我不会说,广东菜我没有钱去吃,外国棋我不会下,连台球我也不会打。同学们试想一想,有了这一段自供,我的香港大学生的资格不就很有问题了么?
读书我也不行。从高等师范国文系来的英文自然比不上好些生来就只说英文的同学。记得有一次作文,里面说到坐人力车和骑马都不是很公平的事,被一位军官兼讲师的先生痛骂了一场。有一夜生了病,第二天早晨浮斯特教授用当时很称新奇的方法测验智力,结果我是全班中倒数第一,其低能可想而知。但是我在学校里和朱跌苍和高觉敷有Three wise men的诨号。Wise men(哲人)自然是Queer fish(怪物)的较好听的代名词。当时的同学大约还记得香港植物园的一件值得注意的事,常见三位老者,坐在一条凳上晒太阳,度他们悠闲的岁月。朱高两人和我形影相伴,容易使同学们联想到那三位老者,于是只有那三位老者可以当的尊号就落到我们三位“北京学生”的头上了。
我们三人高矮差不多,寒酸差不多,性情兴趣却并不相同,往来特别亲密的缘故是同是“北京学生”,同住梅舍(May Hall),而又同有午后散步的习惯。午后向来课少,我们一有闲空,便沿着梅舍从小径经过莫理孙舍(Morrison Hall)向山上走,绕几个弯,不到一小时就可以爬上山顶。在山顶上望一望海,吸一口清气,对于我成了一种瘾,除掉夏初梅雨天气外,香港老是天朗气清,在山顶上一望,蔚蓝的晴空笼照着蔚蓝的海水,无数远远近近的小岛屿上耸立着青葱的树林,红色白色的房屋,在眼底铺成一幅幅五光十彩的图案。霎时间把脑袋里一些重载卸下,做一个“空空如也”的原始人,然后再循另一条小径下山,略有倦意,坐下来吃一顿相当丰盛的晚餐。香港大学生的生活最使我留恋的就是这一点。写到这里,我鼻孔里还嗅得着太平山顶晴空中海风送来的那一股清气。
我瞑目一想,许多旧面目都涌现到面前。终年坐在房里用功、虔诚的天主教徒郭开文,终年只在休息室里打棒球下棋,我忘记了姓名只记得诨号的“棋博士”,最大的野心在娶一个有钱的寡妇的姚医生,足球领队的黄天锡,辩论会里声音嚷得最高的非洲人,眯眼的日本人,我们送你一大堆绰号的四川人Mr Collins,一天喝四壶开水的“常识博士”,我们“北京学生”让你领头,跟着你像一群小鸡跟着母鸡去和舍监打交涉的Tse Foo(朱复),梅舍的露着金牙齿微笑的No One(宿舍里的斋夫头目)……朋友们,我还记得你们,你们每一个人都曾经做过我开心时拿来玩味的资料,于今让我和你们每一个人隔着虚空握一握手!
老师们,你们的印象更清晰。在教室里不丢雪茄的老校长爱理阿特爵士,我等待了四年听你在课堂指导书里宣布要讲的中国伦理哲学,你至今还没有讲,尽管你关于“佛学”的巨著曾引起我的敬仰。还有天气好就来,天气坏就回英国,像候鸟似的庞孙倍芬先生,你教我们默写和作文,把每一个错字都写在黑板上来讲一遍,我至今还记得你的仁慈和忍耐。工科教授勃朗先生,你不教我的课,也待我好,我记得你有规律的生活,我到苏格兰,你还差过你的朋友,一位比利时小姐来看我,你托她带给我的那封长信我至今似乎还没有回。提起信,我这不成器的老欠信债的学生,你,辛博森教授,更有理由可以责备我。但是我的心坎里还深深映着你的影子。你是梅舍的舍监,英国文学教授,我的精神上的乳母。我跟你学英诗,第一次读的是《古舟子咏》,我自己看第一遍时,那位老水手射死海鸟的故事是多么干燥无味而且离奇可笑,可是经过你指点以后,它的音节和意象是多么美妙,前后穿插安排是多么妥帖!一个艺术家才能把一个平凡的世界点染成为一个美妙的世界,一个有教书艺术的教授才能揭开表面平凡的世界,让蕴藏着美妙的世界呈现出来。你对于我曾造成这么一种奇迹。我后来进过你进过的学校——爱丁堡大学——就因为我佩服你。可是有一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你介绍我去见你太太的哥哥,那位蓝敦大律师,承他很客气,再三嘱咐我说 “你如果在法律上碰着麻烦,请到我这里来,我一定帮助你”,我以后并没有再去麻烦他。
最后,我应该特别提起你,奥穆先生,你种下了我爱好哲学的种子。你至今对于我还是一个疑谜。牛津大学古典科的毕业生,香港法院的审判长,后来你回了英国,据郭秉和告诉我,放下了独身的哲学,结了婚,当了牧师。你的职业始终对于你是不伦不类。你是雅典时代的一个自由思想者,落在商业化的大英帝国,还缅想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在学园里从容讲学论道的那种生活,我相信你有一种无可告语的寂寞。你在学校里讲课不领薪水,因为教书拿钱是苏格拉底所鄙弃的。你教的是伦理学,你坚持要我们读亚里士多德,我们瞧不起那些古董,要求一种简赅明了的美国教科书。你下课时,我们跟在你后面骂你,虽是隔着一些路,却有意“使之闻之”,你摆起跛腿,偏着头,若无其事地带着微笑向前走。校里没有希腊文的课程,你苦劝我到你家里去跟你学,用汽车带我去你家学,我学了几回终于不告而退。这两件事我于今想起,面孔还要发烧。可是我可以告诉你,由于你的启发,这二十多年来我时常在希腊文艺与哲学中吸取新鲜的源泉来支持生命。我也会学你,想尽我一点微薄的力量,设法使我的学生们珍视精神的价值。可是我教了十年的诗,还没有碰见一个人真正在诗里找到一个安顿身心的世界,最难除的是腓力斯人(庸俗市民)的根性。我很惭愧我的无能,我也开始了解到你当时的寂寞。写到这里,我不免有些感伤,不想再写下去,许多师友的面孔让我留在脑里慢慢玩味吧!香港大学,我的慈母,你呢,于今你所哺的子女都星散了,你那山峰的半腰,像一个没有鸟儿的空巢(当时香港被日本人占领了),你凭视海水嗅到腥臭,你也一定有难言的寂寞!什么时候我们这一群儿女可以回巢,来一次大团聚呢?让我们每一个人遥祝你早日恢复健康与自由!
1943年春天嘉定武汉大学
(载《文学创刊》第3卷第1期,1944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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