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
完整收入賈平凹新長篇《山本》
秦嶺之誌 山之本來 傢國痛史 賈平凹年度*獻
內容簡介
《收獲長篇專號2018春捲》完整收入著名作傢賈平凹的新長篇小說《山本》,《山本》是作傢耗費數年寫的一部呈現秦嶺曆史風雲的史詩*製,作者化身為秦嶺山脈博物風情的說書人,一個從曆史煙塵中慢慢走齣來的老者,他引導讀者迴到民國時期的秦嶺,從民間視角呈現瞭那個時代秦嶺的激蕩曆史風雲,小說不僅是秦嶺風土文化的百科全書,更是凝聚作傢幾十年功力的史詩*製。
此外本書還收錄瞭新銳作傢宋尾的情感懸疑長篇《完美的七天》和畫傢黃永玉的散文《德國的陽光和星空》。
作者簡介
《收獲》是中國著名文學雜誌,以堅持純文學立場,摒棄廣告手段而為文人和世人矚目。風格質樸清雅,以刊載中、長、短篇小說為主,同時選登部分話劇、電影文學劇本、報告文學、筆記、特輯采訪等。是中國當代文學的代錶性雜誌
精彩書摘
山本
一條龍脈,橫亙在那裏,提攜瞭黃河長江,統領著北方南方。這就是秦嶺,中國*偉大的山。
山本的故事,正是我的一本秦嶺之誌。
陸菊人怎麼能想得到啊,十三年前,就是她帶來的那三分胭脂地,竟然使渦鎮的世事全變瞭。
陸菊人是紙坊溝的,離渦鎮八裏地,溝裏有座九天玄女廟,也有三傢安著水輪的造紙作坊,陸傢隻長年給這些造紙坊裏割送毛竹。陸菊人八歲時,娘割毛竹被葫蘆豹蜂蜇死,爹到鎮上楊記壽材鋪賒瞭一副棺,四年瞭仍還不起錢。楊掌櫃提齣讓陸菊人來當童養媳吧,爹同意瞭,並說好等陸菊人十二歲的生日就送去。陸菊人去鎮上看過社火,知道有個楊記壽材鋪,門口老放著一口漆黑發亮的棺,還作想,人死瞭就是沒壽瞭,怎麼還把棺叫壽材呢?也見過瞭楊傢的兒子,隻有七八歲呀,兩筒子鼻涕,和一幫子夥伴在土堆上玩“占山頭”。他總是上不瞭土堆,一上去就被趕下來,繞著土堆跑,還在喊:拿繩子係我呀,否則我要飛瞭!陸菊人不願意去做童養媳,嫌爹心硬。爹說:渦鎮上有好日子!再說,紙坊溝離鎮子近,我想你瞭會去看你,你想爹和弟弟瞭也能迴來。陸菊人唬瞭眼要和爹嚷,但她到底沒有嚷,到九天玄女廟裏磕瞭頭,說:我去瞭就再不迴來!話剛說完,廟梁上掉下來一條蛇。她拿瞭樹枝子打蛇,蛇身上一坨大疙瘩跑不動,就往齣吐,吐齣來瞭一隻蛤蟆。蛤蟆還活著,陸菊人就把蛤蟆放生到樹林子去瞭。
這事陸菊人沒給爹說,從此也沒給過爹笑臉。平日裏去地裏鋤草,或到溝溪裏洗衣裳,常常發呆,看紙坊溝兩邊的亂峰直起直立常插著刀戈,就覺得充滿瞭殺氣,聽啄木鳥敲樹的聲音並不認為好聽,而隻感到樹是在疼。反倒盼著十二歲生日快來。
一天傍晚,她坐在坡上的栲樹下,望見九天玄女廟後邊的山頭都嚮西傾斜,上邊布滿瞭無數條路,好像是繩索捆綁瞭山頭往前走,那雲就燒紅瞭,後來又褪去,天暗下來,星星便齣來瞭。陸菊人喜歡看星星,她看著星星,星星就有光芒射下來,她就想,星星也長瞭根的,和這栲樹一樣嗎,星星的根是長瞭光明,而栲樹的根卻長到黑暗裏去瞭。露水開始潮濕瞭她的褲腿,要站起來迴去的時候,看見兩個趕龍脈的人站在崖灣下,那裏是她傢的一塊地,種著蘿蔔。她聽見趕龍脈的其中一個人說:啊這地方好,能齣個官人的。一個說:這得試試,明早六更,看能不能潮上氣泡。就把一個竹筒插在地裏,卻又拔齣瞭兩個蘿蔔。陸菊人沒有阻止那人拔蘿蔔,看著他們扭瞭葉子,剝瞭皮,啃著走瞭,就也悄然迴瞭傢。第二天五更,她是先去蘿蔔地,果然見竹筒上有個雞蛋大的氣泡,手一摸,氣泡掉下地沒瞭。後來,趕龍脈的人來,她藏在樹後,瞧著他們看到竹筒上沒有氣泡,說瞭句:應該是真穴啊,咋是假的?垂頭喪氣地離開。陸菊人知道瞭這事,心係一處,守口如瓶,沒有給任何人言傳。十二歲生日一過,爹要送她去楊傢,她說:爹,我不是你親生的?爹說:你彆怨爹,高高興興地去嗬。你給爹當瞭一迴女兒,爹沒啥陪你呀。就流著淚煮瞭一盆雞蛋,剝一顆讓陸菊人吃瞭,再剝一顆讓陸菊人吃瞭,還要再剝。陸菊人這時忽然想開瞭,自己給爹當瞭一迴女兒,現在再去給楊傢的兒子當一迴媳婦,這父女、夫妻原來都是一種搭配麼,就像一張紙,貼在窗上瞭是窗紙,糊在牆上瞭是牆紙。她不吃雞蛋瞭,給爹剝齣一顆,還給爹擦眼淚,說:我不要你陪金陪銀,你給我塊地吧,就咱種蘿蔔的那三分地。爹看著陸菊人,陸菊人的鼻梁上有三四顆白麻子。爹說:這行,算是給你個胭脂地。
陸菊人坐著爹牽的毛驢就去渦鎮,傢裏的那隻小貓過來嗚嗚地叫。貓是個黑貓,身子的二分之一都是腦袋,腦袋的二分之一又都是眼睛。陸菊人說:你想跟我呀?貓嗖地跳上來,坐在陸菊人的懷裏。爹說:去吧,鎮上有糧,老鼠多。那天是大霧,人和驢齣瞭紙坊溝口,迴頭就不見瞭路,而渦鎮,河灘裏的白鷺全然起飛,竟都棲落在那棵皂角樹上。
渦鎮之所以叫渦鎮,是黑河從西北下來,白河從東北下來,兩河在鎮子南頭外交匯瞭,那段褐色的岩岸下就有瞭一個渦潭。渦潭平常看上去平平靜靜,水波不興,一半的黑河水濁著,一半的白河水清著,但如果丟個東西下去,渦潭就動起來,先還是像太*圖中的雙魚狀,接著如磨盤在推動,鏇轉得越來越急,呼呼地響,能把什麼都吸進去翻騰攪拌似的。據說潭底下有個洞,洞穿山過川,在這裏倒一背簍麥糠瞭,麥糠從一百二十裏外的銀花溪裏便漂齣來。
秦嶺裏的鎮子很多,但*大的也就是渦鎮,三萬多人居住,不算那些巷道,僅貫道的街橫著一條,縱著三條,分布著菜市、柴草市、牲口市、糧食市,還有城隍廟和地藏菩薩廟。當然這些廟格局都小,地藏菩薩廟也就一個大殿幾間廂房,因廟裏有一棵古柏和三塊*石,鎮上人習慣叫130廟。所有的街巷全有貨棧商鋪,木闆門麵刷成黑顔色,和這種黑相配的是街巷裏的樹,樹皮也是黑的。在樹枝與屋簷中間多有篩子大的網,網上總爬著蜘蛛,背上都是人麵的花紋。偶爾樹枝上站瞭貓頭鷹,夜裏啼叫,白天裏一動不動,臉也是人的臉。那棵老皂角樹就長在中街十字路口,它*高大。站在白河黑河岸往鎮子方嚮一看,首先就看見瞭。它一身上下都長瞭硬刺,沒人能爬上去,上邊的皂莢也沒有人敢摘,到鼕季瞭還密密麻麻掛著,凡是德性好的人經過,纔可能自動掉下一個兩個。於是,所有人走過樹下瞭,都抬頭往上看,希望皂莢掉下來。鎮子雖然三麵環水,能齣入的隻有北麵虎山下有路,但鎮子有城牆,有四個城門。北城門上有城門樓,下邊的門洞很大,旁邊的小屋住著老魏頭,脊背上長瞭大大疙瘩,好像老是背瞭個布袋。他經管城門,門扇上貼瞭“天亮開門,天黑關門”的告示,也負責敲更,夜裏在城牆上就能分辨齣城壕外的河灘上坐著的是一條狗還是狼,也能聽齣誰傢的小孩在哭還是河裏的大鯢在叫。東門和西門也有城門樓卻沒有門洞,因為城門樓外就是河,岩岸齊楞楞的很高,鶴呀雁呀鸛呀還有斑鳩成年在城門樓上拉稀,白花花的像塗瞭石灰漿。南邊的城門樓城門洞早塌瞭,大豁口外長瞭一排砍頭柳。這種柳每年鼕天都要把頭齊茬砍去,春來再發新枝,不砍頭它就死瞭。透過砍頭柳,能看見褐岩岸下的渦潭,再往左幾百丈遠,石頭上拴著一條船。船公姓阮,頭上生瘡就老是戴頂草帽,平日就坐在船上,等候著人坐滿瞭,順河去十五裏外的龍馬關,再三十裏到平川縣城。第二天,船被縴工逆流拉瞭迴來,載著煙草,布匹,瓷器,紅糖,香料和應有盡有的日雜用品。鎮子裏的豬都圈養,雞狗卻隨便走,豬狗是黑的,雞也是烏雞,烏到骨頭裏都是黑。天空中常有從虎山飛來的鷹,那些鷹盤鏇著像是一條一條棍,它們一來,烏雞就要鑽進拴在住戶門前的高腳牲口身下。那麼多的高腳牲口大半是驢,沒有馬,驢配馬種要去黑河岸的東王莊,可驢馬交配瞭生下的是騾子,騾子也就不少。楊傢的住屋在東背街的三岔巷口,門前有一棵桂樹。楊記壽材鋪卻在中街上,門口長著癢癢樹。壽材鋪裏齣賣材質不一的棺,柏木料有八大塊的,有十二、十六塊的,也有雜木料,比如橡木桐木和槐木。楊掌櫃遲早都在鋪裏,一邊和進來的人做壽材生意,一邊還用蘆眉子編著金山銀山的紙紮,或沒事瞭,就蹴在癢癢樹下往街上看。他不能對街上人說:你來呀,你來呀!街上人傢裏沒喪葬瞭不肯到鋪子裏來的,傳說那門口常有鬼,尤其下雨的黃昏天,鬼會站在鋪子的屋簷下一長行。楊掌櫃自己便用指甲撓癢癢樹,碗粗的樹,在根部一撓,樹全身酥酥地顫抖,以此能讓人稀罕瞭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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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菊人在楊傢瞭十年,人齣落得豐乳肥臀,屋院門外的桂樹也高過瞭門樓,鼕天不落葉,八月裏花開瞭,全鎮子都能聞見香氣。陸菊人是一大早開瞭門就掃落在地上的一層花瓣,那是褐色的,黃色的,金燦燦地閃著光亮,她會小心翼翼地把花瓣裝進一個小布袋,凡是誰路經門前瞭,聞見瞭氣味,一扭頭,看見瞭她就在門道裏,說:你傢這麼好的桂樹!她就送一個小布袋,說:桂樹是我傢的,大傢聞見瞭,也就是大傢的。於是有更多的人特意要來走過,接受瞭小布袋,而眼睛還盯著陸菊人,贊嘆著她越長越好看瞭。無論受到怎樣的誇奬,陸菊人都安安靜靜,在傢裏忙傢務,也到壽材鋪幫公公料理生意,還要每年清明去紙坊溝的三分胭脂地裏種麻,收獲瞭把麻稈漚在河邊再剝瞭麻絲擰成繩子給一傢人納鞋底。她沒有想著到瞭楊傢要改變楊傢的日子,就像黑河白河從秦嶺深山裏擇川道流下來一樣,流過瞭,清洗著,滋養著,該改變的卻都改變瞭和正改變著。到瞭楊掌櫃的兒子十二歲,割瞭禮,該是圓房的年紀,楊掌櫃的老婆竟害病死瞭。紅事和白事不能撞著,捱過瞭三年到頭,渦鎮的形勢便越發不好瞭,許多商號貨棧都關瞭門,而富裕人傢紛紛在虎山的崖壁上開鑿起石窟。楊傢原準備張燈結彩,辦幾十桌酒席,結果布置完一間廈屋,炕上鋪好新被新褥,中午隻請瞭130廟的寬展師父和安仁堂的陳先生來證個婚。寬展師父是個尼姑,又是啞巴,總是微笑著,在手裏揉搓一串野桃核,當楊鍾和陸菊人在娘的牌位前上香祭酒,三磕六拜時,卻從懷裏掏齣個竹管來吹奏,頃刻間像是風過密林,空靈恬靜,一種恍若隔世的憂鬱籠罩在心上,彌漫在屋院。楊鍾說:這是笛還是簫?陳先生眼睛看不見,仰起臉來眼仁珠全是白的,陳先生說:這是尺八。楊鍾說:尺八?是管長一尺八嗎?我量量。陸菊人趕緊拿手掐他,楊鍾跪著不再多嘴。尺八聲突然驚悚起來,讓人聽得撕心裂肺,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都有瞭些猙獰。陳先生說:哦,師父吹奏的是《虛鐸》。寬展師父就收瞭聲,又安靜坐在那裏,揉搓野桃核,微笑著。陳先生便也從懷裏掏齣個布包來,打開瞭,裏邊是一顆麥,一顆米,還有一隻用蝴蝶蘸墨拓齣的印紙,一隻用蜻蜓蘸墨拓齣的印紙,把麥顆和蝴蝶印紙給瞭楊鍾,把米顆和蜻蜓印紙給瞭陸菊人,說:水火既濟,陰陽相契,育物親人,參天贊地。然後大傢就開始吃餃子。這一頓的餃子包得多,還剩下瞭一篩子底。
到瞭晚上,楊鍾和陸菊人坐上瞭廈屋的炕,兩人拿齣麥顆米顆和兩張印紙看。楊鍾說:陳先生是郎中,他拿這些東西讓咱化瞭灰喝啥意思?陸菊人看瞭半天,說:給你的是女的,給我的是男的。楊鍾說:你咋知道的?陸菊人就臉紅,說:你看麼,你對著看麼。這一夜隔壁人傢的驢一直叫喚,楊掌櫃在上房裏沒有睡,他防備著老鼠,就守著放餃子的篩子直到瞭天亮。
那年月,連續乾旱著即是凶歲,地裏的五榖都不好好長,卻齣瞭許多豪傑強人。這些人凡一坐大,有瞭幾萬十幾萬的武裝,便割據一方,他們今日聯閤,明日分裂,旗號不斷變換,整年都在廝殺。成瞭氣候的就是軍閥,沒成氣候的還仍做土匪,土匪也朝思暮想著能風起雲湧,便有瞭齣沒在秦嶺東一帶的逛山和齣沒在秦嶺西一帶的刀客。
開鑿石窟首先是阮傢起的頭。船公的獨子天保和井傢的大兒宗丞在縣城裏讀中學,天保迴來說縣城那邊的富戶都在山崖上有石窟,一有瞭兵匪來,躲進石窟就萬無一失,他傢便在虎山東崖上開鑿瞭個三間室的。阮傢一開鑿,鹽行的吳傢,茶行的嶽傢,接著是李傢、樊傢、竇傢都在開鑿,平日裏這些人傢把財富藏著掖著,還哭窮,這一開鑿便暴露瞭殷實。於是一段時間裏,街巷裏人與人見瞭麵,常詢問著,你傢還沒開鑿嗎?有好臉麵的,說:開鑿呀,我心尋思是鑿一間室的呢,還是三間五間室的?有的卻見不得說石窟,一說石窟就來氣:誰搶我呀?娘的個×,我還想搶他哩!問話的人說:你咋這躁呀?那人說:我窮我能不躁?!娘的個×!問話的人也就躁瞭:你窮還有理啦?像你這號人該窮,死瞭都是窮鬼!雙方吵起來,聲音一個比一個大,後來就動瞭手。動手不在於挨瞭幾下,要的是氣勢上壓倒對方,提褲子,挽袖子,吹鬍子瞪眼,再是配上抄傢夥的動作。旁邊的人趕忙來拉開,那人還在吼:娘的個×!有能耐你不要走麼!自己倒先走瞭。
虎山的東崖有幾十丈高,直楞楞的像是刀劈的,上麵隻長苔蘚和稀稀的幾叢斛草。石窟開鑿在那裏瞭,人從崖頂是難以下來,從崖根黃羊也爬不上來,即便拿手槍打吧,子彈不會拐彎,再好的槍法隻能射在窟口,濺些火花,或許住到石窟裏的人還要羞辱你。在荷葉裏拉瞭屎,提瞭四個角甩下來。但齣入石窟就艱難瞭,得拿兩塊木闆,先把一塊搭上沿壁鑿齣石窩裏嵌著的木橛上,走過去瞭,再把另一塊木闆搭到前邊的木橛子上,又抽掉後邊的木闆再搭到前邊去。如此來迴抽木闆搭木闆,雲霧就在身邊,手能去抓,怎麼也抓不住。楊鍾很喜歡到彆人傢的石窟裏去看,他手腳利索,可以在木闆上小跑,嚷嚷著鳥飛過瞭,空中怎麼就沒留下痕跡?窟裏的人問:哎楊鍾楊鍾,你傢咋還沒開鑿呢?楊鍾說:這我不管!再問:你傢的事是你爹管還是你媳婦管?楊鍾不迴答,在木闆上還做瞭個倒立,肚子亮齣來,上邊長著一層毛。
楊掌櫃是和陸菊人商量過開鑿呀還是不開鑿,但一直拿不定主意。一是傢裏並沒有多少積蓄,二是還想著真能有兵匪到鎮子裏來嗎,就是來瞭偏偏就傷害瞭自傢?陸菊人也問貓,那隻貓已經很老瞭,終日都臥在門樓上的瓦槽裏,睜著眼睛看屋院外來來往往的路人,看遠處的城牆和站在城牆上的水鳥,貓始終沒個迴應。這麼再捱過瞭半年,秦嶺裏過馮玉祥的隊伍,又過白朗的隊伍,再就是還有瞭國民軍的69旅。馮玉祥的隊伍和白朗的隊伍在一百五十裏外的方塌縣打瞭一仗,又在桑木縣的高店子打瞭一仗,馮玉祥的隊伍把白朗的隊伍打散到西邊一帶。沒想逛山和刀客竟聯手瞭再打馮玉祥。後來69旅不知怎麼又和逛山追殺刀客。渦鎮外的黑河白河岸上常過隊伍,一溜吊綫地過,穿什麼服裝的都有,背著漢陽造,或者大刀長矛。每每隊伍一過,老魏頭就敲鑼,鎮子北城門關上瞭,沒有兵匪進來。但後來的一支隊伍就來拍門,門不開,幾個炸藥包子綁在一起便把門洞高樓轟垮瞭,抓住老魏頭說:把錢財交齣來!老魏頭把鑼和鑼槌給瞭,當兵的把他壓在地上剝衣服,纔發現脊背上一個碗大的肉疙瘩,罵道:以為你藏著細軟!在肉疙瘩坨上砍瞭一刀。這一刀把老魏頭沒砍死,躺瞭三個月,天天給掛在牆上的鍾馗像禱告,竟然又活下來,隻是從此,背駝得更厲害,看人不看臉僅看腳。這支隊伍進瞭鎮,找到鎮公所主任,主任姓常,要求各傢各戶有錢的齣錢,有糧的齣糧,沒錢沒糧的齣驢齣騾把糧草送齣縣境。纔照辦瞭,沒過幾天,又來瞭一支隊伍要糧錢,主任說:不是纔給瞭嗎?誰知兩支隊伍是對頭,主任被打瞭三槍,死在老皂角樹下。後任的主任是鞏鐵匠的堂兄,他帶上端槍的兵上門收繳,凶神惡煞的,隊伍一走,他的小孫子就失蹤瞭,第三天發現在虎山下一棵樹上綁著,豺吃瞭下半身。虎山後溝裏下來的豺比狼大,都是白麵。沒人再敢當主任瞭,渦鎮的人成瞭烏閤之眾,是一群麻雀,一有風吹草動,就哄地驚散,楊掌櫃這纔下瞭決定也得開鑿石窟。
楊傢父子在虎山東崖上選中瞭方位,雇瞭兩個石匠,日夜趕工,陸菊人便一天兩次提瞭瓦罐送水送飯。陸菊人的腰身明顯有些笨瞭,髻挽得高高的,穿瞭件青花長褂,傍晚從虎山迴來,纍瞭,坐在北城門口那一堆亂石條上開口齣氣,老魏頭和陳皮匠的老婆在旁邊的榆樹下說話,都沒有看到她。他們好像在議論著恐慌,陳皮匠的老婆說:他伯,你說,這日子啥時候能好呀?老魏頭說:天有盡頭嗎?從鎮子裏看天,盡頭在虎山上,到瞭虎山,山那邊還是天,啊你穿新鞋啦?陳皮匠老婆把腳一收,說:你鬍看啥的!唉,半夜裏老是驚,醒來就一身汗,咱這鎮上咋就不齣個官人呀,有個官人就能罩咱們哩!陸菊人聽見瞭,抬頭往虎山看,虎山灣下往西北的那條溝就是紙坊溝,紙坊溝裏那三分胭脂地,她笑瞭一下,要去接話說渦鎮遲早會有個官人的,但她沒說,也坐著沒動,卻想:官人能是誰呢,即便將來公公過世瞭埋在那裏,是楊鍾嗎?那猴一樣不穩實的人是做官人的料嗎?或許,是肚裏的孩子?!陸菊人又笑瞭,但她笑得沒聲,把一口唾沫吐齣來。榆樹上的鳥往下拉糞,把一粒糞落在陳皮匠老婆的肩上,她蹬瞭一下樹,鳥飛瞭,說:瞧這黴不黴,他爹這腳一崴,來祥去收皮子,明明收的是十張,拿迴來成瞭九張,讓人騙瞭,這鳥又拉在我身上,我纔換洗瞭的褂子!老魏頭說:亂世裏鬼多麼,傢裏不安寜瞭,你讓來祥晚上來我傢取鍾馗畫,你得禱告哩。陳皮匠老婆說:一幅畫真起作用?一扭脖子,便看見瞭坐在亂石條上的陸菊人,陸菊人不停地吐唾沫,幾隻灰翅膀蝴蝶就在唾濕的地上飛,說:楊鍾傢的,你吐唾沫哩?陸菊人不吐瞭,說:嬸,嬸。陳皮匠老婆說:是不是有身孕啦,你站起來,我看看。陸菊人臉開始泛紅,說:四個月瞭。陳皮匠老婆說:四個月瞭?這月子要坐到五黃六月,咋選那麼熱的天氣?!陸菊人說:人傢要跟我來,我總不能不讓來麼。陳皮匠老婆說:也是也是,這由不得你。就過來拉陸菊人的手,又摸她的臉和肚子,說:快迴去,天黑瞭,外邊不乾淨。忍著吐,要麼容易吸涼氣哩。老魏頭說:吐著也好,進門的時候迴頭再吐一口,給鬼留口痰,外邊的鬼就不跟著你到屋裏去。陸菊人應聲著起瞭,陳皮匠老婆還在說:我得數說楊掌櫃的,身孕都這明顯瞭,還讓去送水送飯!
陳皮匠的老婆後來果真數說瞭楊掌櫃,楊掌櫃這纔知道兒媳來瞭喜,就讓陸菊人在傢呆著,他兩頭跑,既在石窟裏乾活,飯時瞭又迴傢取水取飯。這一日提瞭飯罐剛齣瞭三岔巷,有聲音說:老胳膊硬腿的還輕狂,這路都不會走瞭麼!楊掌櫃扭頭一看,是水煙店的井掌櫃提瞭一條大魚過來,不遠不近的還跟著三四隻流浪貓,說:啊買這麼大的魚,給我留雙筷子哈!井掌櫃說:行啊,宗丞的老師來傢瞭,你陪著喝幾杯麼!聽說你快要當爺啦,彆腳步踏不穩,把罐子提瞭個罐子係兒!楊掌櫃說:嘿,嘿嘿。你傢沒也開鑿個窟?井掌櫃說:我哪富有?要說買條魚我倒買得起,誰來打我主意,把這魚提去好啦!就看見瞭那三四隻流浪貓流著口水,眼睛都發綠,跺一跺腳,攆走瞭。楊掌櫃說:你不富有?你那互濟會的大洋怕是拿甕裝的!井掌櫃忙朝四下看,低聲說:你咋知道有互濟會?楊掌櫃說:你以為我隻和死人打交道?井掌櫃臉黑下來,說:這話你要爛到肚裏!我告訴你,互濟會的錢是眾人的錢,黑河白河裏的水那是水經過黑河白河的!轉身就走瞭。楊掌櫃兀自說瞭句:水經過黑河白河那黑河白河也濕呀!一時有些尷尬,也覺得這個時候不該說那話的,便打瞭一下自己的嘴。
鹽行的吳傢,茶行的嶽傢,開鑿齣的洞窟是一廳三間室的,還有廚房、水窖和廁所,楊傢沒那麼多資金和勞力,隻開鑿瞭一個小窟,小窟裏又套著一個更小的窟,就這也進度緩慢,差不多過瞭三個月還沒完工,卻意外地聽到一個消息:井掌櫃死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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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掌櫃的箱底真的不厚實,一傢四口,也就開瞭間水煙店。鞦後在龍馬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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