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於2024-12-23
《舞!舞!舞!》與《挪威的森林》同時寫成,是村上春樹創作成熟期的名作。
《舞!舞!舞!》問世於20多年前,這次是譯者林少華教授的修訂本。
《舞!舞!舞!》原采用流行裝幀風格,因多年暢銷不衰,這次改為經典風格,封麵、裝幀精美典雅,10部村上長篇同時推齣,具有收藏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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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是日本小說傢村上春樹的長篇小說,以村上獨特風格的兩條平行綫展開,一條描寫男主人公的電影明星同學不堪包裝之苦,最後走上自殺之路,一條描寫主人公結識的孤獨女孩、她的母親、母親的男友均天性善良,卻生活在死亡陰影之下。作品對當代資本主義社會在繁榮錶象下的不安全感作瞭深刻的描述。本書2002年由我社初版,此次是齣版本書的精裝本,譯者林少華教授對譯文作瞭修訂,糾正瞭部分誤譯、漏譯。
村上春樹(1949- ),日本當代作傢。京都府人。早稻田大學文學部畢業。主要著作有《挪威的森林》、《尋羊冒險記》、《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舞!舞!舞!》、《奇鳥行狀錄》、《海邊的拉夫卡》、《天黑以後》等。作品真實反映當代日本都市人群的生活、心理,風格洗練,富於想象力,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和深刻的社會批評精神,在世界各地影響廣泛,因其筆下人物與我國改革開放後的都市青年群體有著共通之處,故尤其能夠得到青年閱讀層的喜愛和共鳴。
我總是夢見海豚賓館。
而且總是棲身其中。就是說,我是作為某種持續狀態棲身其中的。夢境顯然提示瞭這種持續性。海豚賓館在夢中呈畸形,細細長長。由於過細過長,看起來更像是個帶有頂棚的長橋。橋的這一端始於太古,另一端綿綿伸嚮宇宙的終極。我便是在這裏棲身。有人在此流淚,為我流淚。
旅館本身包容著我,我可以明顯地感覺齣它的心跳和體溫。夢中的我,已融為旅館的一部分。
便是這樣的夢。
終於醒來。這裏是哪裏?我想。不僅想,而且齣聲自問。“這裏是哪裏?”這話問得當然毫無意義。
無須問,答案早已一清二楚:這裏是我的人生,是我的生活,是我這一現實存在的附屬物。若乾事項、事物和狀況——其實我並未予以認可,然而它們卻在不知不覺之中作為我的屬性而與我相安共處。旁邊有時躺著一個女子,但基本上是我一個人。房間的正對麵是一條高速公路,隆隆不息;枕邊放一隻杯(杯底剩有五厘米高的威士忌);此外便是懷有敵意——不,那或許隻是一種冷漠的——充滿塵埃的晨光。時而有雨。每逢下雨,我便索性臥床不起,愣愣發呆。若杯裏有威士忌,便徑自飲下。接下去隻管眼望簷前飄零的雨滴,圍繞這海豚賓館冥思苦索。我緩緩舒展四肢,確認自己仍是自己而未同任何場所融為一體。自己並未棲身於任何場所。但我依然記得夢中的感觸。隻消一伸手,那將我包容其間的整幅圖像便隨之晃動不已,如同以水流為動力的精巧的自動木偶,逐一地、緩緩地、小心翼翼地、有條不紊地依序而動,並且有節奏地發齣細微的響聲。若側耳傾聽,不難分辨齣其動作進展的方嚮。於是我凝神諦聽。我聽齣有人在暗暗啜泣,聲音非常低沉,仿佛來自冥冥的深處。那是為我哭泣。
海豚賓館並非虛構之物,它位於劄幌市區一處不甚堂皇的地段。幾年前我曾在那裏住過一個星期。哦,還是讓我好好想想,說得準確一點。是幾年前來著?四年前。不,精確說來是四年半以前。那時我還不到三十歲,和一個女孩一起在那裏投宿。賓館是女孩選定的,她說就住在這兒好瞭,務必住這傢旅館。假如她不這樣要求,總不至於住什麼海豚賓館,我想。
這傢賓館很小,且相當寒傖。除我倆之外幾乎沒有什麼客人。住瞭一個星期,結果隻在門廳裏見到兩三個人,還不知是不是住客。不過,服務颱床位一覽闆上掛的鑰匙倒是不時齣現空位,想必還是有人投宿——盡管不多,幾個人總會有的。不管怎樣,畢竟在大都市占一席之地,且掛瞭招牌,分類電話號碼簿上也有號碼赫然列齣,從常識上看也不可能全然無人問津。可是,即使有其他住客,恐怕也是極其沉默寡言而生性靦腆的人。我倆幾乎沒有目睹過他們的身影,也沒有聽到過他們的動靜,甚至感覺不齣他們的存在。隻是床位一覽闆上鑰匙的位置每天略有變化。大概他們像一道無聲無息的影子順著牆壁在走廊裏往來穿行。電梯倒是時而拘謹地發齣“哢嗒哢嗒”的升降聲響,而那聲響一停,沉寂反倒更加令人窒息。
總之,這是傢不可思議的賓館。它使我聯想起生物進化過程中的停滯狀態:遺傳因子的退化,誤入歧途而又後退不得的畸形生物,進化媒介消失之後在曆史的燭光中茫然四顧的獨生物種,時間的深榖。這不能歸咎於某一個人,任何人都無責任,任何人都束手無策。問題首先是他們不該在這裏建造旅館,這是所有錯誤的根源。起步齣錯,步步皆錯。第一個電鈕按錯,必然造成一係列緻命的混亂。而試圖糾正這種混亂的努力,又派生齣新的細小——不能稱之為精細,而僅僅細小——的混亂。其結果,一切都似乎有點傾斜變形,如同仔細觀察事物時自然而然地幾次歪起腦袋的傾斜度一樣。這種傾斜,小過是峪略改變一下角度,既兀關大局,又不顯得矯揉造作。若長此以往,恐怕也就習以為常,但畢竟叫人有點耿耿於懷(若果真對此習以為常,往後觀察正常世界怕也難免歪頭偏腦)。
海豚賓館便是這樣的賓館。它的不正常——已經混亂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不久的將來必定被時間的巨大漩渦一口吞沒——在任何人看來都毋庸置疑。可憐的賓館!可憐得活像被十二月的冷雨淋濕的一條三隻腿的黑狗。當然,可憐的賓館世上所在皆是,問題是海豚賓館與那種可憐還有所不同。它是概念上的可憐,因而格外可憐。
不用說,特意選擇這裏投宿的,除去陰差陽錯之人,餘者理當寥寥。
海豚賓館並非正式名稱。其正式名稱是“多爾芬酒店”,但由於它給人的印象實在名不副實(多爾芬這一名稱使我聯想起愛琴海岸那砂糖糕一般雪白的避暑賓館),我便私下以此呼之。賓館的入口處有一尊非常漂亮的海豚浮雕,還有一塊招牌。若無招牌,我想絕對看不齣是賓館。甚至有招牌都全然不像。那麼像什麼呢?簡直像一座門庭冷落的舊博物館——館本身特殊,展品特殊,懷有特殊好奇心的人悄然而至。
不過,即使人們目睹海豚賓館後産生如此印象,那也決不是什麼想人非非。事實上這賓館的一部分也兼做博物館之用。
一座部分兼做莫名其妙的博物館的賓館,一座幽暗的走廊盡頭堆著羊皮和其他落滿灰塵的毛皮、散發黴氣味的圖書資料,以及變成褐色的舊照片的賓館,一座綿綿無盡的思緒如同乾泥巴一般牢牢沾滿各個角落的賓館——有誰會住這樣的賓館呢?所有的傢具都漆色斑駁,所有的桌幾都吱吱作響,所有的帶鎖把手都拉不攏。走廊磨得坑坑窪窪,電燈光綫黯然,洗臉颱的龍頭歪歪扭扭,水滴滴滴答答。體形臃腫的女傭(她的腿使人聯想到大象)在走廊裏一邊踱步一邊發齣不祥的咳嗽聲。總是蜷縮在賬颱裏的經理是個中年男子,眼神淒惶,指頭僅存兩個。隻消看上一眼,便知此君屬於時運不濟、命途多舛的一類——儼然這一類型的標本。如同在淡藍色的溶液裏浸泡瞭一整天之後剛剛撈齣來似的,他的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印有受挫、敗陣和狼狽的陰翳,使人恨不得把他裝進玻璃箱放到學校的物理實驗室去,並且貼上“時運不濟者”的標簽。大多數人看見他之後都會程度不同地産生憐憫之情,也有些人會發火動氣,這類人隻要一看見那副可憐相便會無端地大動肝火。有誰會住這樣的賓館呢?然而我們住瞭。我們應該住這裏,她說。此後她便杳然無蹤,隻剩下我顧影自憐。告訴我她已走掉的是羊男。她早就走瞭,羊男告訴說。羊男知道,知道她必走無疑。現在我也已經明白。因為她的目的就在於把我引到這裏。這類似一種命運,猶如伏爾塔瓦河流人大海。我一邊看雨一邊沉思。命運!我自從夢見海豚賓館之後,首先在腦海中浮現齣來的便是她。我不由想到,是她在尋求我,否則我為什麼三番五次做同樣的夢呢?對她,我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盡管同她共同生活瞭好幾個月。實際上我對她一無所知。我僅僅知道她是一傢高級應召女郎俱樂部的就業人員。俱樂部采用會員製,接待對象隻限於身分可靠的客人,即高級妓女。此外她還兼做好幾樣工作。白天平時在一傢小齣版社當校對員,還臨時當過耳朵模特。總之,她忙得不可開交。她當然不至於沒有名字,實際上也不止一個,但同時又沒有名字。她的持有物——盡管形同虛無——任何持有物上都不標注姓名。既無月票和駕駛證,又沒有信用卡。袖珍手冊倒有一本,但上麵隻是用圓珠筆歪歪扭扭地記著些莫名其妙的暗號。她身上沒有任何綫索可查。妓女大概也該有姓名纔是,而她卻生息在無名無姓的世界中。
一句話,我對她幾乎一無所知。不知她原籍何處,不知她芳齡幾何,不知她齣生年月,更不知她文憑履曆和有無親人。統統不知。她像陣雨一樣倏忽而至,悄然失蹤,留下的惟有記憶而已。
但我現在感到,關於她的記憶開始再次在我周圍帶來某種現實性。我覺得她是在通過海豚賓館呼喚我。是的,她在重新尋求我,而我隻有通過再度置身於海豚賓館,方能同她重逢。是她在那裏為我流淚。
我眼望雨簾,試想自己置身何處,試想何人為我哭泣。那恍惚是極其、極其遙遠的世界裏的事情,簡直像是發生在月球或其他什麼地方。歸根結蒂,是一場夢。手伸得再長,腿跑得再快,我都無法抵達那裏。
為什麼有人為我流淚呢?無論如何,是她在尋求我,在那海豚賓館的某處,而且我也從內心裏如此期望,期望置身於那一場所,那個奇妙而緻命的場所。
不過返迴海豚賓館並非輕易之舉,並非打電話訂個房間,乘飛機去劄幌那樣簡單。那既是賓館,同時也是一種狀況,是以賓館形式齣現的狀況。重返賓館,意味著同過去的陰影再次相對。想到這點,我的情緒陡然一落韆丈。是的,這四年時間裏,我一直在為甩掉那冷冰冰、暗幽幽的陰影而竭盡全力。返迴海豚賓館,勢必使得我這四年來一點一滴暗暗積攢起來的一切化為烏有。誠然我並未取得什麼大不瞭的成功,幾乎所有的努力都不過是權宜之計,不過是敷衍一時的廢料。但我畢竟盡瞭我最大的力氣,從而將這些廢料巧妙組閤起來,將自己同現實結為一體,按照自己那點有限的價值觀構築瞭新的生活。難道要我再次迴到那空蕩蕩的房子裏不成?要我推開窗扇把一切都放齣去不成?然而歸根結蒂,一切都要從那裏開始,這我已經明白。隻能從那裏開始。
*我躺在床上,仰望天花闆,深深嘆息一聲。死心塌地吧,我想。算瞭吧,想也無濟於事。那已超齣你的能力範圍。你無論怎麼想方設法都隻能從那裏開始。已經定瞭,早已定瞭!*談一下我自己吧。
自我介紹。
以前,在學校裏經常搞自我介紹。每次編班,都要依序走到教室前邊,當著大傢的麵自我錶白一番。
我實在不擅長這一手,不僅僅是不擅長,而且我根本看不齣這行為本身有何意義可言。我對我本身到底知道什麼呢?我通過自己的意識所把握的我,難道是真實的我嗎?正如灌進錄音帶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自己發齣來的一樣,我所把握的自身形象恐怕也是自己隨心所欲捏造齣來的扭麯物……我總是這樣想。每次自我介紹,每次在眾人麵前不得不談論自己時,便覺得簡直是在擅自改寫成績單,心跳個不停。因此這種時候我總是盡可能隻談無須解釋和評點的客觀性事實(諸如我養狗,喜歡遊泳,討厭的食物是乾奶酪等等)。盡管如此,我還是覺得似乎是在就虛構的人羅列虛構的事實。以這種心情聽彆人介紹,覺得他們也同樣是在談論與其自身不同的其他什麼人。我們全都生存在虛構的世界裏,呼吸虛構的空氣。
但不管怎樣,總要說點什麼,一切都是從自我說點什麼開始的。這是第一步。至於正確與否,可留待事後判斷,自我判斷也可以,彆人來判斷也無所謂。
總之,現在是該說的時刻,而且我也必須會說纔行。
近來我喜歡吃乾奶酪,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不清楚,不知不覺之間就喜歡上瞭。原來養的狗在我上初中那年被雨淋濕,得肺炎死瞭,從那以後一隻狗也沒養。遊泳現在仍然喜歡。
完畢。
然而事情並不能如此簡單地完畢。當人們嚮人生尋求什麼的時候(莫非有人不尋求?),人生便要求他提供更多的數據,要求他提供更多的點來描繪更明確的圖形,否則便齣不來答案。
數據不足,不能迴答。請按取消鍵。
按取消鍵,畫麵變白。全教室的人開始嚮我扔東西:再說幾句,關於自己再說幾句!教師蹙起眉頭。
我瞠目結舌,在講颱上木然佇立。
再說!不說的話,一切都無從開始。而且要盡量多說,對與不對事後再想也不遲。
*女孩不斷地來我房間過夜,一起吃罷早飯,便去公司上班。她依然沒有名字。之所以沒有名字,不外乎因為她不是這個故事的主角。她很快就會消失。這樣,為瞭避免混亂,我沒有給她冠以名字。但我希望你不要因此以為我衊視她的存在。我非常喜歡她,即使在她瞭無蹤影的現在也同樣喜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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