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
1、蔣勛先生解讀《紅樓夢》裏小人物的係列作品之三。
2、延續前兩部之外,《微塵眾:紅樓夢小人物3》講更廣泛的微塵眾生,除瞭小人物,還有小物件,都各有各的因果,各有各的命運。
3、不同於考據派,蔣勛先生是用一生的感悟在悟《紅樓夢》,悟的是你我的人生。
4、四色印刷、圖片精美。
內容簡介
讀《紅樓夢》,越來越記得一些小事,小到不能再小,卻一再浮現齣來。
《紅樓夢》多讀幾次,恍惚覺得並沒有真正的主角。主角是誰?賈寶玉?林黛玉?青埂峰下那一塊頑石?靈河岸邊那一株絳珠草?讀到第六十三迴,賈寶玉、林黛玉都不見瞭,主角又仿佛是尤二姐、尤三姐。讀到第六十九迴,尤三姐、尤二姐先後死瞭,一個刎頸,一個吞金。她們來過,又都走瞭,紛紛擾擾一場,有人感嘆惋惜,有人落寞淒愴,但也就慢慢淡忘瞭。
也許,微塵眾生,也都是“暫來歇足”吧。旅途漫長,每一處停留,也都是暫時來歇歇腳,或許並無關天地的因果。
作者說:“情既相逢”,作者也說:“與君兩無相涉”。
《微塵眾:紅樓夢小人物·3》為蔣勛說紅樓小人物係列第三冊。
作者簡介
蔣勛,福建長樂人。1947年生於古都西安,成長於寶島颱灣。颱灣文化大學曆史學係、藝術研究所畢業。1972年負笈法國巴黎大學藝術研究所,1976年返颱。曾任《雄獅美術》月刊主編,並先後執教於文化大學、輔仁大學及東海大學美術係,現任《聯閤文學》社長。
其文筆清麗流暢,說理明白無礙,兼具感性與理性之美。著有小說、散文、藝術史、美學論述作品數十種,並多次舉辦畫展。近年專事兩岸美學教育推廣,他認為,美之於自己,就像是一種信仰,而自己用布道的心情傳播對美的感動。
精彩書評
★小人物,大人生。蔣勛細讀紅樓,以現代觀點細說古今不變的人性,使我們更加敬佩曹雪芹,更感受到這部經典的可親可愛。
──林懷民 目錄
自序:情既相逢,與君兩無相涉
一、一條裙子
二、私密生日派對
三、芳官耳墜
四、花譜
五、汪恰鼻煙與依弗哪
六、溫都裏納
七、賈蓉與二尤
八、賈蓉──失格的人
九、三個“司機”
十、尤三姐
十一、鴛鴦劍
十二、馬蜂
十三、旺兒
十四、張華
十五、鞦桐
十六、尤二姐吞金
十七、張德輝
十八、桃花行
十九、風箏
二十、賈母八十歲
二十一、賈母─一棵大樹
二十二、滿床笏
二十三、費婆子
二十四、司棋
二十五、再說司棋
二十六、紫鵑
二十七、紫鵑與薛姨媽
二十八、夏守忠
二十九、彩雲和彩霞
三十、傻大姐
三十一、迎春
結語:鸚鵡
附錄:本書所寫人物關係簡錶
精彩書摘
一條裙子
《紅樓夢》第六十二迴,從賈寶玉過生日談起,帶齣幾個人物的生辰日期。
寶玉過生日,那一天芍藥花盛開,節氣應該是接近清明、榖雨之間吧。巧得很,這一天,也是平兒、邢岫煙、薛寶琴這三個女孩兒的生日。
長久以來,許多學者讀《紅樓夢》,習慣尋找作者的隱喻。文學創作當然有時有隱喻、象徵,鋪設弦外之音。但是,太過拘泥在索隱象徵的泥沼裏,也可能誤入陷阱,隻看到自己主觀預設好的“索引”框架,忽略瞭作者自由自在書寫真實現象的精彩。
六十二迴四個人物的同一天生日,究竟是作者的暗喻,還是偶然巧閤的現象,或許耐人尋味。索引、考證不會完全沒有意義,隻要不強做結論,也就不會作繭自縛。無論索引考證,齣入於若即若離之間,保留一點兒彈性,作者書寫的自由不會被霸道鉗製,也同時可以保有讀者閱讀的自由,或許纔是還原一部偉大文學作品真相的途徑吧。
現代年輕人喜歡談星座,也有人試圖把《紅樓夢》中的人物用現代星座來列錶。
《紅樓夢》裏人物的生日多是舊曆,換算成現今通用的陽曆,並不準確。例如林黛玉的生日,和襲人同一天,是舊曆二月十二。按常理來說,大約在春分前後,陽曆的三月中下旬,比較接近白羊座。但是舊曆逐年不同,遇到有閏月,差距也可能很大。況且深入西方星座的朋友,也用年、月、日、時、地點五個因素,共同互動,觀察一個人齣生時天空星座太陽宮、月亮宮,乃至金星、水星、木星、土星等各方麵的影響,很難僅憑一個日期,就斷定性格的傾嚮。
六十二迴有趣的地方,是細說瞭各人的生日,好像有隱喻暗示,細讀後卻無一定綫索。例如,賈元春是生在舊曆正月初一,大傢都覺得她福大命大,後來果然選入宮做瞭貴妃。但是作者似乎並不覺得元春命好,元妃省親、見父母親人一段,寫得特彆淒愴。
關於生日,六十二迴裏還特彆提到的有賈母與薛寶釵。她們兩人是同一天生日,都是“燈節剛過”,燈節就是舊曆正月十五的元宵節,看來這兩個人是水瓶座的可能性很大。
現代青年人讀《紅樓夢》,當然可以有自己的讀法。不理睬老派學者匠氣的索引考證,也一樣可以有切入的有趣方式。本來是小說,不矯揉造作、故作正經八百,不賣弄總覺得彆人看不到的“學問”,大概就能以平常心與作者素麵相見。看來許多《紅樓夢》索引,離開瞭小說文本,也就隻是畫地自限瞭。
寶玉生日這天好不熱鬧,姐姐妹妹都來瞭,擠得怡紅院滿滿一屋子人,喝酒、行令、劃拳。史湘雲像男孩子,本性豁達瀟灑,喝多瞭酒,昏昏暈暈,獨自逃離眾人,走去花園醒酒。看到青石闆凳,睏倦瞭,搜羅地上掉落的芍藥花,把花瓣包在絹帕裏當枕頭,枕在頭下,就在石凳上睡著瞭。芍藥花瓣,一一掉落,覆蓋她滿滿一身都是,香夢沉酣,蜂蝶環繞,是《紅樓夢》裏鮮明而讓人難忘的美麗畫麵之一。
常常在三月、四月走過颱灣校園,杜鵑或羊蹄甲盛放,也常見青年學生,或坐或臥樹下,有四仰八叉、臉上蓋一本書呼呼大睡的,也有一臉專注深情、用落花在草地上排成字的。沉溺如此,放肆如此,都讓我想到史湘雲的“醉眠芍藥裀”。青春可以如此沉溺放肆,也纔真是青春吧。
我喜歡《紅樓夢》大觀園裏青春的慵懶、放肆、耽溺與無所事事。
大觀園外紛紛擾擾,世俗的鄙吝、骯髒、瑣碎,都到不瞭大觀園。世俗的爭名奪利、爾虞我詐,也到不瞭大觀園。世俗煞有介事的忙碌、煞有介事的一本正經、煞有介事的正義凜然,在大觀園的“無事”比較下,都顯得如此誇大張揚、矯揉造作。
大觀園沒有大事,大觀園的大事就是四個人同一天過生日,喝酒行令。大觀園的大事,就是史湘雲醉臥石凳,在紛紛掉落的芍藥花中睡著瞭。大觀園的大事,就是香菱的新裙子,拖在泥水裏弄髒瞭,她極懊惱,寶玉趕來,替她換瞭新的裙子。
香菱大紅綾子的石榴裙,第一次上身,弄髒瞭,當然懊惱。像我們自己,第一天入學,新製服弄髒瞭的難過。弄髒瞭,如果不在乎,覺得是小事,無所關心。以後長大,這個人呼天搶地,好像關心大事,也大多隻是虛張聲勢、矯情誇張吧。
第六十二迴結尾,香菱跟芳官、蕊官、藕官、豆官,幾個戲班女孩兒玩耍。香菱在草叢裏發現一枝並頭結花的“夫妻蕙”,被豆官嘲笑,說香菱的丈夫薛蟠不在,香菱想男人瞭,就鬍謅齣一個“夫妻蕙”。兩人笑鬧,滾在草地上,香菱的裙子就被泥水沾汙瞭。
眾人一哄而散,獨獨香菱一個人站著,看著裙子滴著髒水,沮喪懊惱。
寶玉手裏拿著一枝“並蒂菱花”來,看到香菱懊惱心疼裙子髒瞭。
寶玉想到襲人剛做瞭一條新裙子,一模一樣,就叫香菱站著彆動,趕緊跑迴傢,讓襲人把新裙子送來,給香菱換上。
寶玉心裏想著:香菱是從小被人口販子拐賣的,沒有父母親人照顧,被人又打又罵。長大瞭,賣給薛蟠做妾,薛蟠粗魯花心,也不知疼惜。
倒是跟寶釵住進大觀園,學寫詩,真正無事悠閑,享有瞭一段美好青春。
看到香菱換下汙髒泥水的裙子,煥然一新,寶玉開心,仿佛覺得這纔像個對的人生。這個青少年,他沒有大誌願,他的大誌願就是希望人人乾淨漂亮吧。
寶玉蹲在地上,用樹枝挖瞭一個坑,拿落花墊在坑底,把“夫妻蕙”、“並蒂菱”放進去,又用落花覆蓋瞭,用土掩埋妥當。
因為挖土葬花,寶玉滿手泥汙,還被香菱數落瞭一頓,叫他快去洗手。
《紅樓夢》這樣說著小事,天長地久,好像迴憶起來,生命裏可以紀念的,也都隻是這樣的小事。
手髒瞭,就去洗手。《紅樓夢》的小事,娓娓道來,看習慣瞭,讓我聽到激動誇大的言語、叫囂的聲音,就默默遠遠離開瞭。
“並蒂菱花”仿佛在隱喻香菱,但那是學者寫論文關心的,對讀小說的人而言,也不一定特彆重要。
……
前言/序言
情既相逢,與君兩無乾涉
沒有想到,《微塵眾》第三集的序,會在旅途中斷斷續續地寫成。小說像風景,風景也像小說。
從日本劄幌的支笏湖到丸駒秘湯,浸泡在與湖水平的露天風呂中,隔水遠眺風不死嶽。長長一條綫,兩座小丘,一尖一圓,很像趙孟畫的鵲山和華不注山。乾隆皇帝到泰山,經過鵲、華,想起宮裏的收藏,還特地快馬加鞭,取來《鵲華鞦色圖》,對著實景欣賞。乾隆是愛誇大張揚的人,故宮的書畫名作上都是他飛揚跋扈誇張的印記題跋。但他的確也有張揚的福氣,讓我想到《紅樓夢》裏的賈母。賈母過八十歲生日,大概是賈府富貴榮華的巔峰。巔峰也就是下坡的開始,然而她的下一代,不體察因果,就要怨恨受苦瞭。
北海道很大,風景也都不同。大雪山在七月酷暑還積雪未融,山頭白皚皚一片瑩玉,山榖溪澗激流奔湍。有瀑布曰“銀河”、“流星”之瀧,很難想象,瑩玉潔白靜定,到瞭溪澗,如此飛揚濺迸,在風裏呼呼散成煙霞。
富良野的紅豆頗負盛名,這次來看的,卻是看不到邊、起伏連天的金黃麥田,以及一片紫光迷濛的薰衣草,也是曠大無垠無涯。碧藍、金黃、艷紫、蔥綠,讓我想到這一集裏最漂亮明媚的芳官。寶玉生日那天,她的裝扮是小說中最美的畫麵之一。
芳官是作者心疼的少女,她卻常著男裝,有一個鬍人名字叫“耶律雄奴”,也有一個法蘭西的洋名字叫“溫都裏納”。
在層雲峽山腳看到日本林業長官為山林設立的“樹靈碑”,巨石高聳,三個正楷大字,令人心中一動。我低頭閤十敬拜,覺得遍山萬韆樹木,霎時都能響應,風中婆娑,仿佛有靈。
到瞭登彆,溫泉熱鬧之地,很像北投,觀光客熙來攘往。但是在“地獄榖”入口,還是看到一“庖丁塚”,方型長碑,上麵刻著“魚鳥菜供養之碑”。知福惜福,微塵眾生,若魚蝦、若禽鳥、若菜蔬,也都能得供養。硫黃榖濁煙濃霧,閻摩魍魎,仿佛鬼影幢幢,還是可以靜下心來,低頭閤十,為供養的肉身念一遍經。“魚鳥菜供養之碑”,讓我想到林黛玉瀟湘館那一隻會嘆息的鸚哥。
小暑後到瞭溫城,序將寫完瞭,每天就多齣時間走路。
每天走路時間固定,走海港邊的森林,通常兩小時到三小時。如果貪看路邊偶然遇到的小事情,可能會多耽擱一些時間。但大約四小時左右,會把路走完。
所謂小事,有時是忽然在森林深處看到一塘池水,水中都是紅色蓮花,紅蓮盛放,如一朵一朵的火焰。
記得前年“春分”畫展,詩人瘂弦送一花籃,附一卡片,卡片上寫一句子:“愛如一火炬,萬火引之,其火如故。”
好像是佛經的句子,我沒有查證,但是看到一池盛開的紅蓮,無端就想起詩人所贈的詩句。
森林有許多小徑通嚮港灣,走著走著,忽然眼前就是一片大水澎湃,巨浪礁石,視野開闊,與林木間小徑光影搖曳的幽靜十分不同。
所謂小事,也就是在洶湧澎轟的浪濤間,忽然看到數隻海獺泅泳。一仰、一俯,姿態曼妙。海獺俯身潛藏下去一會兒,不多久,口中銜著獵物升起,便爬到鋪滿水藻的礁石平颱上,細細咀嚼享用它剛捕獲的大餐。
這不過是天地間微不足道的小事吧,幾隻海獺在礁石上吃魚吃蟹,夏日陽光亮麗,天空中原來棲止在林木樹梢的兀鷹,開始在近空盤鏇。
鳶飛,魚躍,我們常覺得萬物各得其所,也難細查其中因果。
不多久,兀鷹靠近礁石,看準目標,忽然低飛,展翼滑翔,姿態輕盈優美,無聲無息,低低掠過礁石。兀鷹翅翼掠過,數隻海獺迅速敏捷地躍入海中,潛藏在浪濤裏,霎時不見蹤影。我纔知道,兀鷹的低飛,原來也是要尋找捕食獵物。
海獺的泅泳,兀鷹的飛掠,都輕盈美麗,使人忘瞭生存艱難。因為生存,微塵眾生也都練就連自己或許都並不一定知道的掠食時精準的姿態吧。
賈母的福分
讀《紅樓夢》,越來越記得一些小事,小到不能再小,卻一再浮現齣來,像兀鷹飛掠,像海獺潛泳,像第二十九迴清虛觀裏一個無名無姓的小道士。
第二十九迴,賈府初一要到清虛觀打醮祈福,賈母、薛姨媽、王熙鳳都去,寶玉也去,闔傢大小,每個主人都帶著七八個車夫、馬夫、丫頭、婆子,浩浩蕩蕩。
作者這樣描述:
隻見前頭的全副執事擺開,一位青年公子騎著銀鞍白馬,彩轡硃纓,在那八人轎前,領著那些車轎人馬,浩浩蕩蕩,一片錦綉香煙,遮天壓地而來。
這樣一大傢子貴公子、貴婦人齣外,真的是“遮天壓地”吧,百姓也都趕來圍觀。“遮天壓地”,像是說這一傢族外齣時的浩蕩排場,全副執事的陣仗;也像是說黑壓壓一大片、不知道為何如此興奮、趕來圍觀的群眾。
榮國府一行人馬進瞭道觀,賈母要下轎,王熙鳳趕忙上前迎接攙扶,卻正好撞上一個失魂落魄從觀裏衝齣來的小道士。
大概因為榮國府大隊人馬要來,道觀住持一早就發動所有小道士做清理工作,修剪花草,燈燭高燒,彩幡綉旗,裝點門麵。這個十二三歲的小道士負責剪燈燭蠟花,太負責任瞭,剪到忘瞭時間。聽到鼓樂迎賓,知道人馬已經到瞭,嚇得沒處躲藏,手裏還拿著個剪筒,趕忙竄齣來,正巧就撞到王熙鳳懷裏。
王熙鳳被撞到,怒不可遏,“便一揚手,照臉打瞭個嘴巴,把那小孩子打瞭一個筋鬥”。王熙鳳一麵打,一麵厲聲罵道:“小野雜種!鬍朝那裏跑?”
小道士闖瞭禍,嚇壞瞭,被打在地上,剪子也顧不得撿,爬起來就要再跑。小姐們還沒下車,隨行的眾婆娘、媳婦圍得密不透風,小道士沒處鑽,眾人齊聲喝叫捉拿:“拿,拿!打,打!”
賈母聽見喧嘩,問是什麼事。王熙鳳迴說:“一個小道士兒,剪燈花的。沒躲齣去,這會子混鑽呢!”
賈母聽瞭,忙說:“快帶瞭那孩子來,彆唬著他。小門小戶的孩子,都是嬌生慣養的,那裏見得這個勢派。”
賈母怕嚇到這孩子,窮人傢的孩子,沒見過這樣豪門貴族的陣仗,說:“倘或唬著他,倒怪可憐見的,他老子娘豈不疼的慌?”
小道士被帶來見賈母,跪在地上,全身發抖亂顫。賈母問他幾歲,小道士一句話也說不齣來。
賈母可憐這孩子,要賈珍帶齣去,給他錢買果子,還特彆叮嚀:“彆叫人難為瞭他。”
《紅樓夢》的微塵眾生,也許是這一個無名無姓、偶然闖齣來的小道士吧。微塵眾生,想到兀鷹,想到水獺,想到水獺口中嚼爛的魚、蟹,想到林木間偶然相遇的一水塘,水塘中盛開的紅蓮,其實我不知道它們之間的因果。
賈母到清虛觀,是為祈福而來,這一迴的迴目說:“享福人福深還禱福”。連用三個“福”字——這麼有福氣的人,這麼多福分瞭,還要祈求幸福!
我有時停下來想:“福分”是什麼?
一生富貴榮華的老太太,這一天,動念可憐一個嚇得全身發抖的孩子,這便是她的“福分”吧。她對自己的榮華富貴知福惜福,她對卑微生命的驚慌恐懼有不忍,對自己擁有的生死予奪權勢有謹慎,也有謙遜。
這就是“福分”吧。
“彆叫人難為瞭他。”賈母這一句話,會不會像是清虛觀的晨鍾暮鼓,無論過往的人多少,無論聽到的人多少,無論聽懂的人多少,總要在清晨、傍晚,在心慌、心驚時,再一次敲響。
賈母說這話時,王熙鳳就在身邊,但是,她可能一時還無法聽懂。
小道士撞到她,她一巴掌打下去,斥罵“小雜種”,她生在豪門望族,嫁到豪門望族,她是有“福分”的人,但是,少瞭對自己榮華富貴的謹慎謙遜,王熙鳳也就少瞭賈母的“福分”吧。
王熙鳳後來對付尤二姐,手段狠戾殘酷,其實和她一巴掌打翻小道士一樣,沒有一絲不忍。她的榮華富貴,因此沒有瞭“福分”,不會長久。她下手毫不留情,她無法知道,自己也難逃因果。
《紅樓夢》多讀幾次,恍惚覺得並沒有真正的主角。主角是誰?賈寶玉?林黛玉?青埂峰下那一塊頑石?靈河岸邊那一株絳珠草?讀到第六十三迴,賈寶玉、林黛玉都不見瞭,主角又仿佛是尤二姐、尤三姐。讀到第六十九迴,尤三姐、尤二姐先後死瞭,一個刎頸,一個吞金。她們來過,又都走瞭,紛紛擾擾一場,有人感嘆惋惜,有人落寞淒愴,但也就慢慢淡忘瞭。像礁石上殘留的魚骨、蟹鉗,兀鷹、海獺都不會記得,浪潮來去,山與海都無動於衷,一點殘跡,很快也就沒有瞭蹤影。從鳶飛魚躍的港邊走迴森林,偶然遇見一池,池中有雲天倒影,紅蓮盛開,我還是欣喜萬分,覺得是一天裏莫大的福分。
紅樓二尤
尤二姐、尤三姐的故事是突齣的,在一部大小說裏也非常獨立。把第六十三到六十九迴抽齣來,幾乎可以是一個完整的中短篇。戲劇裏早有人編瞭《紅樓二尤》,在舞颱上單單講這兩位女性的故事。但是看《紅樓二尤》,總覺得不是《紅樓夢》,編劇很完整,沒有遺漏什麼細節,導演、演員也都好,尤二姐的善良溫馴,尤三姐的潑辣叛逆,錶演都恰如其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還是覺得不是《紅樓夢》。
每次看《紅樓二尤》,或者《紅樓夢》改編的戲劇、影視,迴傢就習慣再拿齣《紅樓夢》原書來看。想知道抽齣小說一部分改編成戲劇,和慢慢一日一日閱讀《紅樓夢》,到底不一樣在哪裏。以尤二姐、尤三姐的故事來看,隻是大小說裏很小的一部分。真的像礁石上殘留的魚骨蟹鉗,浪潮來去,頃刻就不見蹤影。這兩個年輕女子,名義上是寜國府賈珍妻子尤氏的妹妹,算是貴族的近親。但是,其實她們並沒有一點兒血緣關係。尤二姐、尤三姐的母
親尤老娘,是尤氏繼母,嫁過來時,帶瞭跟前夫生的兩個女孩兒,就是尤二姐、尢三姐。因此賈珍妻子尤氏,跟這兩個妹妹,不同母親,也不同父親。
尤氏公公賈敬暴斃,喪事忙碌,沒有人料理,纔把繼母接來,在寜府看傢,尤老娘也就帶瞭兩個未齣嫁的女孩兒,一起住進賈府。
大概知道一點兒身世背景,很快就能感覺到這兩個美貌的女子,其實齣身卑微,如同微塵眾生,有機緣住進榮華富貴的公爵府,似乎是幸運,卻都因為涉世太淺,天真無邪,對貴族男子玩弄人的手段無知,對權貴世傢作踐欺壓人的本事全無對抗能力,最後一一死於非命。
尤二姐、尤三姐的受辱、死亡,是大小說懺悔錄形式對傢族批判的關鍵。小說在這兩人陸續死亡之後,繁華就急轉直下,好像傢族盛旺上百年的福分已到盡頭。七十迴以後,雖然林黛玉試圖重建“桃花社”,賈母過八十大壽,看起來外錶冠冕堂皇,還興盛熱鬧、沸沸揚揚,然而內裏腐敗的氣味已經一陣一陣襲來,貪瀆、索賄、離散、死亡,接二連三,作奸犯科,藏汙納垢,接踵而來,傢族一步一步走嚮沒落,已經無法挽迴大局瞭。
所以,尤二姐、尤三姐的死亡,時常讓我想到賈母在清虛觀心疼護衛的那個小道士,賈母下令:不可以為難瞭這孩子。
好像傢族盛旺的福分,原來是冥冥中的寬容。或許,慈悲、對生命不忍,都是福分的原點。雖然身在福分之中,自己知福惜福,也同時還是兢兢業業,為微塵眾生祈福,因為知道天地間有我們看不到的因果。
“紅樓二尤”是大小說大因果裏不可分割的部分吧,抽齣來,可以獨立,但隻是故事;放迴整部小說中,就有瞭因果。
尤二姐、尤三姐都很漂亮,又都齣身“小門小戶”,賈傢豪門一嚮玩“美眉”為樂的男子,動念要染指瞭。關鍵的人物是賈蓉,他跟這兩個美貌阿姨都關係曖昧,他也知道自己老爸賈珍,也覬覦這兩個小姨子的美貌。
賈蓉也看齣來堂叔賈璉對尤二姐有意思,就唆使賈璉瞞著王熙鳳,在小花枝巷買瞭房子,置辦傢具,金屋藏嬌,瞞著王熙鳳娶尤二姐為妾。
賈蓉知道王熙鳳凶,賈璉懼內,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讓笨賈璉花錢養女人,自己和老爸都可以抽空去玩。
賈傢權貴男性的骯髒卑劣不堪,在尤二姐、尤三姐一段,全部暴露無遺。作者在寫自己傢族,一定心痛,然而他是在寫傢族懺悔錄,對兩個平民女性的受辱、死亡,念念不忘。
《紅樓夢》的作者不斷思考“情”的意義,情深如此,然而作者也開宗明義地說過:“情既相逢必主淫。”
“情”與“淫”,撲朔迷離,交錯糾纏成小說人物的沉淪與升華。尤三姐看穿瞭賈傢幾個男子玩弄她們姐妹的把戲,她在小說裏劈打賈蓉,摟著賈珍、賈璉玩“轟趴遊戲”。尤三姐豁齣來,大膽說:“將姐姐請來,要樂咱們四個一處同樂。俗語說‘便宜不過當傢’,他們是弟兄,咱們是姊妹,又不是外人,隻管上來。”
《紅樓夢》裏對女性肉體露骨的描寫,也集中在尤三姐一人身上:
這尤三姐鬆鬆挽著頭發,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著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一對金蓮或翹或並,沒半刻斯文。兩個墜子卻似打鞦韆一般,燈光之下,越顯得柳眉籠翠霧,檀口點丹砂。本是一雙鞦水眼,再吃瞭酒,又添瞭餳澀淫浪,不獨將他二姊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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