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於2024-12-26
阿拉斯為當代齣色藝術史傢,自由穿梭於文藝復興到現代派的多個流派,不僅重讀名畫,更講解繪畫創作時代的曆史;
董強校訂,譯文流暢好讀,重版時再次修訂,更加準確;
四色全彩,93幅插圖,讓讀者看到所有細節。
達尼埃爾·阿拉斯是當代齣色的藝術史傢之一,《我們什麼也沒看見》六篇長文風格多樣,每篇探討一幅世界名畫或一個繪畫主題,從15世紀文藝復興到19世紀現代派的誕生,質疑慣常的解讀方式,帶領讀者追蹤畫傢們“埋藏”在畫作中的綫索,重新發掘創作者的深意。
達尼埃爾·阿拉斯,1944年生於阿爾及爾,2003年卒於巴黎,是西方當代知名的藝術史傢。早年就讀於法國高等師範學院,後曾為羅馬法國學院成員,並擔任法國高等社會科學院研究部曆史及藝術理論中心主任。阿拉斯的研究以繪畫為主,特彆是意大利16世紀和17世紀的藝術作品;此外,他也關注17世紀的荷蘭畫派及18世紀的法國繪畫,並在晚年展開對於西方當代藝術的研究。著作包括《細節:為瞭建立一部靠近繪畫的曆史》《矯飾主義的文藝復興》《萊奧納多·達·芬奇:世界的節奏》《意大利的天使報喜圖》《安塞姆·基弗》《我們什麼也沒看見》《繪畫史事》《拉斐爾的異象靈見》等。
董強,北京大學法語係主任,傅雷翻譯齣版奬組委會主席,曾旅居法國12年。譯有《雲的理論:為瞭建立一部新的繪畫史》《西方繪畫中的流派》《西方美術大詞典》《西方視覺藝術史》(叢書)等。
目錄
快樂之眼—兼以此文紀念阿拉斯(代序一)
一場目光的盛筵(代序二)
緻親愛的丘儷婭
蝸牛的目光
黑人的眼睛
抹大拉的毛發
箱中的女子
大師之眼
閱讀西方藝術史的一點體會
—閑情逸緻中的交鋒:“見”與“知”(代譯後記)
緻親愛的丘儷婭
親愛的丘儷婭:[1]
這封信有點過長瞭,恐怕會令你詫異,甚或惹你不悅。 但願你不要生氣,我隻想寫得此信。如我曾提及的,我始終不解,為何有時你看繪畫的方式,偏偏是不去看畫傢和作品要給你看的東西。
我們都對繪畫報以熱情,但在看某些作品時,為什麼我們的解讀卻相隔韆山萬水?我從未聲稱作品隻能錶達一層含義,也不認為隻存在一種“正確的”解讀,那是貢布裏希[2]的觀點,對此你必然知道我是如何想的。我所關心的不是這些,而是你給自己設立的那道屏障(一道由文字、引文和外部參照構成的屏障)。有時,你似乎硬要把它竪立在作品和你之間,仿佛一層濾光鏡,使你免於被作品的光芒灼傷,同時也維護一些習慣思維,而我們的學院派學術界就建立在這些習慣思維之上。這不是我們第一次意見不閤瞭,而這次我要給你寫點什麼。我的本意並不是想說服你,隻是希望你再斟酌一下,也許能動搖那些對你來說似乎確定無疑、而事實上卻濛蔽瞭你眼睛的東西。
我先把祖奇(Zucchi)[3]的《普賽剋與丘比特》(Psyché et Cupidon)(圖1.1)放到一邊。我聽瞭你上個月提齣的有關解讀,你能想象我有多少東西要與你談,但恐怕得另找時間瞭。現在,我隻想就你對丁托列托[4]的《被伏爾甘撞見的維納斯與戰神》(Mars et Vénus surpris par Vulcain)(章首圖)的解讀說兩句。很多次你都所言極是,令我看到沒有看到的地方。比如,在你看來,當伏爾甘俯身傾嚮赤裸著躺在床上的維納斯時,其情景好比森林之神發現瞭一位仙女。我很喜歡這個說法,好像丈夫望見妻子美麗的身體時突然襲來的欲望。但你接下來會看到,我從中得齣的結論要與你大相徑庭。同樣,當你說這一慷慨橫陳在觀者目光之前的肉體的情欲色彩是在暗示觀看作品的女子把自己想象成那位愛情女神時,你的齣發點是不錯的。但其後的結論我不敢苟同:你認為作品的暗示是道德性的,即伏爾甘是高尚的,維納斯和戰神卻在扮演著羞恥可笑的角色;丁托列托是在利用圖像的力量和他畫筆的魅力去約束女性的欲望(這不是你的原文,但大意如此)。你還認為,受到驚嚇的維納斯是在試圖遮掩自己的身體。但是我們為什麼不可以反過來看,她是為誘惑伏爾甘而展露自己的身體?這幅作品不能有點幽默感嗎?在我的印象裏,你本來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但為什麼不讓藝術史也更有趣些呢?好像職業要求一樣,不能笑,微笑也不可以,否則就不嚴肅。Serio ludere(認真地遊戲著),你肯定知道這句文藝復興時期的格言,而且這一時期正是玩笑與悖論大行其道之時。你也許以為,要做到認真,就要正襟危坐,把自己當迴事,要“刻闆、拘泥”(seriosa),而不是像你們意大利語裏說的那樣“認真、可靠”(seria);要不遺餘力地嚮那些自以為守護著學科神聖性的墓地衛士們錶明自己的清白,殊不知這些人是在以一門煩悶枯燥的學問的名義,禁止人們在繪畫前哪怕笑上一笑。你,丘儷婭,刻闆、拘泥?饒瞭我吧!
所以,如果你還沒有把這封信就此扔掉,就讓我從頭說起吧。我同意,丁托列托在處理《被伏爾甘撞見的維納斯與戰神》這類傳統題材時,手法確實比較獨特。故事本來的情節是,馬爾斯與維納斯雙雙赤裸,躺在後者的床上,受到阿波羅警示的伏爾甘趕來,用網將他們逮個正著。但是,這些情節卻沒有體現在這幅收藏於慕尼黑的作品中。維納斯全身赤裸,這是肯定的,但隻有她自己,馬爾斯則披盔戴甲地躲在桌子下麵;伏爾甘單腿跪在床上,正將妻子身上遮擋羞處的輕紗撩起;丘比特在旁邊窗下的搖籃裏呼呼大睡。這樣處理這一主題的做法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你認為丁托列托是在運用反例,通過矛盾錶現主題,以此宣揚夫妻之間忠誠的重要性。用維納斯的偷情來警告剛步入婚姻的少女,這在藝術史上也不是第一迴瞭。這種論點我同意。但你引用瞭大量在威尼斯齣版的文字作為佐證,以此對通奸和畫麵中的色情加以譴責,這就讓我有些睏惑瞭。並非因為這些文字存在著,或其齣版時間與作品誕生年代相符,就有理由認為它們可以解讀作品—這樣未免太輕率瞭。在一個社會裏,可以同時存在完全矛盾的觀點,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為瞭證明你的觀點,你甚至認為,該幅作品其實是在影射丁托列托私生活中的一個階段,畫麵是用來教育他年輕妻子的。在這一點上,你的確走遠瞭。首先對他私生活中的這一階段,我們一無所知。假設作品創作於1550年(這個年代還是你自己提齣來的),也許丁托列托是在那一年結婚的,但那時他隻有32歲。40年後,哪怕畫傢真的淪落到畫中伏爾甘的地步,我們也無法就此認為他在那時就把作品當成瞭自畫像,或是透過畫中人影射自己。這點你總同意吧?
現在開始談正題。你的解讀建立在一個很簡單的原則上,用你的話描述就是:這幅丁托列托的《被伏爾甘撞見的維納斯與戰神》並非對該主題的常見處理手法,所以它是一幅寓意畫。可是這樣的解答來得也太快瞭些!一切不常見的東西並不代錶它就是有寓意的,因為它也可能是復雜的、矛盾的、戲謔的,等等。比方說,它可以是滑稽的。你很明確地指齣馬爾斯的可笑之處:他半身縮在桌子下,頭盔還沒卸掉。可是你過於急切地給這幕滑稽劇扣上道德批評的帽子瞭。在你看來,馬爾斯的可笑姿勢是在貶低情人的角色,從而襯托齣那位遭人恥笑的老丈夫的可憐的尊嚴。可是,何來尊嚴啊?伏爾甘也是很可笑的呀!你看一看,這位遭人恥笑的丈夫正在乾什麼?他在妻子的雙腿間尋找什麼?尋找證據嗎?馬爾斯在那裏留下瞭什麼痕跡?我不說瞭。伏爾甘的動作和錶情,與其說類似於道德訓誡,還不如說像阿雷蒂諾的諷刺詩歌。[5]況且,照丁托列托筆下描繪的樣子,這個可憐的伏爾甘不僅僅是個瘸子—由於每天要打鐵,他一定還變成瞭一個悶罐聾子。[6]證據就是:他甚至沒有聽見狗吠。沒錯,那隻小狗正在大叫。它要用盡一切招數提示馬爾斯在那兒,真是十足的狗崽。(章首圖局部 a)可是伏爾甘卻什麼也沒聽見!你猜這是為何?並非因為他真的耳聾,而是他在想彆的事情。就在此刻(丁托列托用盡一切手段嚮我們錶明他在作品中錶現的是一個瞬間),伏爾甘忘記他要來找什麼瞭。他分瞭心。他在妻子兩腿間望見的,讓他對彆的東西都視而不見(也聽而不聞)。他隻看見那兒,也隻想著那兒。這可不是我杜撰的。隻要看看作品裏他身後的那麵大鏡子,就可以看到在接下來的那一刻會發生什麼。
順便就這麵鏡子說上兩句。你沒有提到的是,這麵鏡子的位置十分奇怪。它不僅遮住瞭部分朝嚮我們的窗戶,而且擺放的位置也很低,幾乎與維納斯的床同高,反正至少低於丘比特的搖籃。事實上,如果你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麵鏡子並沒有掛在牆上,而是放在某件傢具上;我們看不見傢具,因為它被馬爾斯藏身的桌子擋住瞭。這麵鏡子在那裏做什麼用呢?它被放得如此低又是為何呢?是用來照齣維納斯的床笫之歡嗎?這也極有可能,我並不懷疑16世紀的人們已在使用類似的裝置為床笫增添些娛樂。但作如此猜想,我們就更加遠離對作品的道德詮釋瞭。除非這麵鏡子不是一麵真正的鏡子。你曾說到它可能是馬爾斯的盾牌。如此,那就真是一麵奇怪的盾牌瞭。不僅是它的大小讓我不解(因為這麵盾牌確實很大),尤其是它還能當作鏡子,這更讓我迷惑。(章首圖局部 b)據我所知,珀耳修斯的盾倒是錶麵細膩光滑,以緻把美杜莎變成瞭石頭。[7]埃涅阿斯[8]也有一麵鏡子般的盾牌。埃拉姆斯·維迪根(Erasmus Weddigen)[9]在談到這幅作品時,也提到瞭埃涅阿斯:他的盾由獨眼巨人們製造,具有魔力,盾麵可以映射齣羅馬輝煌的未來。這樣的聯想也許有點貿然(而且你未提及這段論述),但我覺得尚有道理。因為,我們到底在丁托列托的盾牌鏡子裏看到瞭什麼?你隻提到瞭其中有另外一麵鏡子的映像(看得不甚清楚)。那麵鏡子位於畫麵內容之外,靠近我們這邊。它應該是維納斯梳妝用的鏡子,就放在床邊,反射在馬爾斯的盾麵上。(順便說一句,這是一個非常美的意象,因為那鏡子意味著欲望的分享:女子的鏡子反射在男子的盾牌上,將後者化為一麵愛情之鏡。)維迪根也談到瞭這麵畫外的鏡子,但既然你沒有引用,在此我姑且不論他提齣的對作品的視覺重組和結論瞭。這些結論與你的相去甚遠,這倒並不重要。於你而言,這麵被藏起來、令我們看不到的鏡子,使得畫中的維納斯即使背嚮房門,仍能覺察伏爾甘的齣現。在此,你很聰明地將這麵鏡子—欺騙的工具—與那麵背朝著牆的鏡子對峙起來,而那纔是揭示真相的鏡子。那我們就接受這一點。但問題是,什麼纔是真相?
維迪根和你都花費瞭大量筆墨,強調瞭映在馬爾斯盾麵上的維納斯的鏡子。我當然不會指責你們對這個微不足道的細節太過關心,重要的是你們對盾麵上所明顯反射齣的情景,卻絲毫未提:伏爾甘背朝著我們,嚮維納斯俯下身。然而,再仔細看,我們就會發現這情景有些奇怪,十分特殊,甚至不可思議。因為,從俯在維納斯身旁的姿態到鏡子裏的反射,伏爾甘的動作居然變瞭。看一下!前景中,他的右膝蓋放在床上,左腿伸直,甚至還有一點僵硬(這對一個瘸腿的人來說是十分正常的),左腳落在地上,離床尚有一段距離。但鏡子裏卻不是:正如你放映的幻燈片中的那個細節所顯示的,伏爾甘似乎把他的左膝蓋也放在瞭床上(在鏡中就變成瞭他的右膝蓋)。這裏,我不認為是畫傢不小心犯瞭個錯,絕非如此。這麵鏡子真正要展現給我們的,其實是畫麵前景中所發生的情景的下一幕:伏爾甘正要爬到床上。至於接踵而來的,我們盡可隨意想象。你是不是覺得這樣的解釋太荒誕不經?不見得。如果這真是一麵馬爾斯的盾牌—也是鏡子,那它的功用就仿佛埃涅阿斯的盾,照見的是這場滑稽劇(即將發生)的未來。如果就像你說的,這麵鏡子能夠揭露真相,那麼,它是在告訴我們如何從所見場景中得齣道德寓意。餘下的則是探究,到底是怎樣的真相,又是怎樣的道德寓意。
確實,伏爾甘到底怎麼瞭?他跑來打斷維納斯與馬爾斯(還未開始)的偷歡。然而,他連狗吠也未聽到,忙著在他妻子雙腿間尋找令他濛羞的證據。可是,根據鏡中展示的,他在那裏所看見的讓他忘記瞭其他一切。他完全被妻子的性器迷住瞭,感到自己—這可是你說的—仿佛一位林神,撞見瞭仙女。維迪根也未免於這樣的猜測,他想到瞭塔奎尼烏斯意圖強暴呂剋蕾斯的故事[10]。錶麵上看,這樣的聯想似乎矛盾百齣—至少伏爾甘和維納斯已為夫婦,況且是維納斯不忠。但事實上,這一說法是非常有道理的,我們隻要參考一下收藏在柏林的該作品的草圖(圖1.2)就可看到,伏爾甘的性衝動是非常明顯的:畫麵上沒有馬爾斯、丘比特和小狗,維納斯仿佛在試圖逃走,而伏爾甘完全是一副即將付諸行動的強奸犯的樣子。在油畫裏,對情景的描繪削弱瞭人物姿勢明顯的暴力感:伏爾甘(在前景中)隻是一個無奈的老傢夥,(在鏡中)卻雄風依然。在我看來,強調前景中的場景與鏡中反射齣的場景之間的偏差(這是很少見的),是丁托列托在該作品中的基本意圖,也就是人們所說的他的“創意”(invenzione):在畫傢受奧維德的啓發構想齣的這齣小鬧劇中,這一偏差濃縮瞭滑稽意味以及我們可以從中得齣的道德寓意。
因為這幅作品是很滑稽的。丘儷婭,我很抱歉總是一再堅持,但我必須如此,因為你根本沒有想到過這一可能性—抱歉我的言辭微重!馬爾斯是很可笑,他藏在桌子底下,就像所有躲在壁櫥裏的情人。伏爾甘也是滑稽的,因為他再次受製於維納斯的性器的魅力而變得頭腦遲鈍。連那隻狗也很滑稽,因為無論它怎樣叫也是白費力氣。甚至熟睡的丘比特也難逃此嫌:他曾嘗試過大叫,但已筋疲力盡,隻好投降瞭(這已不是愛情戰勝一切,而是愛情戰勝愛神[11]瞭)。窗颱上的玻璃瓶子則微妙得多,因為它比較不恭,它讓人忍俊不禁,因為其強烈的透明感使人聯想到那位“從未碰過男人的”聖母瑪利亞的聖女瓶。(章首圖局部?c)甚至連作品的透視角度都帶有幾分潛在的滑稽意味:它令畫麵戲劇化,將觀眾的視綫引嚮伏爾甘進來的房門,同時在這一方嚮內,我們又能瞥見馬爾斯的食指指嚮一個已經熄滅的爐子。這是在暗示伏爾甘嗎?還是暗示維納斯?(章首圖局部 d)—隻因伏爾甘適纔熄滅瞭她的欲火,所以現在他還要費力將之點燃?
說到底,隻有維納斯一人是不可笑的。無疑,她身陷一個尷尬的處境,既差點受到淩辱,又可能遭人恥笑。但與奧維德筆下的故事不同,這一次維納斯將很容易脫身,而且不用做齣什麼努力,甚至不用付齣太多代價—與維納斯尋歡一夜的價值何計呢?這次她的丈夫滿意之後又會送給她什麼禮物?伏爾甘總有一天會把偷情的她逮住,甚至不怕以曝己之醜搏眾神一笑,但還不是這一次。就看他急切想做的事情,即使身穿盔甲的馬爾斯踮著腳尖離開,他也不會看到和聽到。因此,如果這則故事還有些道德寓意—哪怕是帶有放蕩味兒的,或是大男子主義的,那就是: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樣的,她們是婊子、誘惑者,欺騙我們這些男人,利用我們的盲目,戲弄我們和我們的欲望,牽著我們的鼻子(實際上是牽著我們那話兒)走;不是把我們當作年輕的蠢蛋,讓我們不得不躲在桌子底下,就是看著我們戴上綠帽子還傻傻地自得其樂。
因此,我的結論與你大相徑庭。你可以說我的這些論調蠻有趣,看似煞有來頭又仿佛頭頭是道,但那終究隻是一種主觀性的解讀,因為我找不到文字來支持我的觀點。錯!就因為你,也多虧瞭你,我纔去找瞭一些文字,如此纔好給你寫信,至少讓你可以把我當迴事。我花瞭很多時間纔找到這些文字,但功不在我,而是貝弗利·路易絲·布朗,[12]她找到瞭大量有關該作品的文字,大意均為對婚姻形式的反抗。這些文字齣現於威尼斯,秉承瞭尤維納利斯(Juvénal)、薄伽丘(Boccace)及伊拉斯謨(?rasme)的一貫傳統。她還援引瞭安東·弗朗切斯科·多尼[13]和羅多維考·多爾切[14]的文字,以及其他笑話、故事及博學戲劇(commedie erudite)。這些文字無非都是講述夫妻不忠、被騙的丈夫或可笑的被扣上綠帽子的男人。貝弗利·路易絲·布朗的論述無懈可擊。說實在的,我以為她所描述的時代環境,要比你那些文字參考更為可靠和具有說服力。但說到底,這些都不重要。關鍵問題是,我並不需要文字,就已能看見作品所要敘述的是什麼。我的學生可以作證:很久以來我都是如此談論這幅作品的。我們真正的分歧點也許就在這裏。你似乎總要從文字齣發,隻有通過文字纔可以解讀作品,好像你對自己的目光和眼前的作品都沒有信心似的,你不相信通過它們可以看見畫傢想要錶達的東西。
此外,你還用盡全力在這幅作品中尋找婚姻的主題。為什麼不呢?通過一幅繪畫來反對婚姻形式,這也是在處理婚姻主題。但是,你所希冀的是,一幅“婚姻主題”的畫,一定是贊揚婚姻的。這樣的願望屬於一種定性觀點,來源於某種癖好,即試圖在所有錶現女性裸體的繪畫中尋找“婚姻主題”,你的願望是這一癖好留下的不良後果(我以為這種癖好來自典型的盎格魯-撒剋遜傳統)。這種假設最初並無任何不妥,甚至還帶來瞭很好的成果。說白瞭,在文藝復興時期的基督教社會裏,也唯有婚姻纔能使性關係閤法化。(瑪格麗特·德·納瓦拉[15]稱婚姻為一層“遮羞布”)
是神話與婚姻製度賦予瞭錶現裸體場景的權力(其實也不盡然……),但我們不能將問題簡單化。1550年左右,裸體女性齣現在繪畫中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正因如此,教會開始感到焦慮,並積極介入。而且,我們並不瞭解這幅《被伏爾甘撞見的維納斯與戰神》是為誰而作的。你自己也曾說過:我們對於作品誕生和訂製的情況一無所知。現在的人們認為創作年代在1550年左右,這隻是通過風格分析加以劃分的結果,至於到底是誰訂製瞭這件作品,或作品準備送給什麼人,我們始終沒有得到答案。丘比特的姿態讓人聯想到米開朗琪羅的一座大理石雕像,該雕像曾歸曼圖亞的貢紮加傢族(圖1.3)所有。於是有人便提齣假設,認為這幅丁托列托的作品也屬於貢紮加傢族。但是,1623年,貢紮加傢族收藏品拍賣,其中並沒有這幅作品,所以這一假設並不完全站得住腳。事實上,1682年,作品在英國售齣之前,我們對這幅畫沒有任何瞭解。更為糟糕的是,恰如貝弗利·路易絲·布朗所言,這幅作品在同時代藝術傢的作品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換句話說,這幅作品在完成之後,就不再流傳瞭。連丁托列托這樣的大師的作品都會遭遇如此命運,實在令人有些驚訝……姑且讓我們做齣這樣一個假設吧:為何這幅作品不是為瞭威尼斯的某位著名妓女而作的呢?而訂製它的人恰是她的某個情人,比如一位年輕的貢紮加傢族成員。當我嚮你提齣這個看法時,你不願接受。為什麼呢?你和我一樣,都知道威尼斯的某些妓女其實是十分受人傾慕、愛戴和尊敬的—當然,教會除外,但不排除某些同樣對她們懷有“敬意”的教士。難道我們必須想象這些女人是住在保姆房裏?或是在那些給妓女們留宿的簡陋旅店裏?難道她們的會客沙龍裏什麼作品也不掛嗎?我想到瞭美麗的圖麗婭·德·阿拉貢(圖1.4),覺得這幅《被伏爾甘撞見的維納斯與戰神》蠻可以掛在她的客廳、睡房或前廳裏;這樣一幅繪畫一定可以滿足當時人們所說的裝飾需要,而且任何看到這幅作品的人都會毫不猶豫地看齣其中的滑稽成分。
我知道你不同意這一觀點。我既無文字也無資料可用來證實自己的想法。所以,若從曆史的角度看,我不太嚴肅。可是我卻越發擔憂起來,即這種所謂的“曆史性正確”有朝一日會變成我們所謂的“政治上正確”(politiquement?correct)。我認為大傢有必要與這種自詡曆史性的思想做鬥爭,它如今占據瞭主流,正試圖阻止我們進行思考,並想讓大傢相信任何畫傢都是“守規矩”的。這可是古典圖像學的原則,沒有瞭它,古典圖像學就會不知所措,無所適從。讓·威爾特[16]在他的著作《中世紀圖像》的開篇中就這一問題有精彩的論述。
我不知道你是否會把這封信讀完。我希望你能讀完它:隻有你,纔讓我想寫這樣的一封信。我記得你是怎樣的人啊,你是十分喜歡挑戰僵化想法的人—哪怕這些想法齣自你自身。你還記得我們曾一起討論過曼特尼亞的“婚禮堂”嗎?那個時候我們也沒法達成共識。這麼看,是否一涉及婚姻,我們就有分歧?
深情地擁抱你。
奧斯皮塔萊特[17]
2000年7月
[1] 真名為剋勞迪婭·西埃麗-維亞,羅馬大學教授,藝術史專傢,在巴黎做瞭一個講座,解讀丁托列托的這幅畫。阿拉斯是她的好友,在聽完講座後,寫下瞭這封信。
[2] 貢布裏希(E.H.Gombrich,1909—2001),英國著名藝術史學傢。其藝術理論影響瞭整個20世紀。
[3] 雅各布·祖奇(Jacopo Zucchi,1540—1596),意大利矯飾主義畫傢。
[4] 丁托列托(Tintoret,1518—1594),意大利矯飾主義畫傢。
[5] 彼得羅·阿雷蒂諾(Pietro Aretino,1492—1556),意大利著名諷刺詩人,以對權貴進行巧妙辛辣的諷刺著稱。
[6] 伏爾甘是古羅馬神話中的火神,有一個打造兵器的鐵匠鋪,故有此說。 我們什麼也沒看見 一部彆樣的繪畫描述集 下載 mobi epub pdf txt 電子書 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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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分達尼埃爾•阿拉斯是當代優秀的藝術史傢之一,《我們什麼也沒看見》六篇長文風格多樣,每篇探討一幅世界名畫或一個繪畫主題,從15世紀文藝復興到19世紀現代派的誕生,質疑慣常的解讀方式,帶領讀者追蹤畫傢們“埋藏”在畫作中的綫索,重新發掘創作者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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