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於2024-11-22
復旦大學首席教授、著名曆史地理學專傢
他是民國實業傢膝下的少爺
他在新中國建立後經曆瞭社會變革並因此人生轉型
他有幸追隨學界泰鬥譚其驤先生,在曆史地理學領域承前啓後、耕耘一生
他以六十年的治學生涯,參與並見證瞭中國曆史地理學科的前世今生
《鄒逸麟口述曆史》細述瞭上海租界弄堂裏一個白手起傢的企業傢傢庭及傢族數十年間的變遷,記載瞭口述者先後在教會學校和社會主義新型大學的求學成長過程,重要的當是詳述瞭師從譚其驤先生從事《中國曆史地圖集》研究而開啓的治學之途。此書實錄瞭一個衣食無憂、怯弱本分的上海少爺,由於中國社會的大變革而轉型,跋涉於史林、遨遊在學海,並成為學界翹楚的耕讀生涯。由口述者娓娓道齣的一個個曆史場景,情節生動、細節真實,一如其平實質樸的治學風格,充滿著對親人的深情,對學術的摯愛,對後輩的期許,呈現瞭一位學者的八十年華。他的生命曆程再度詮釋瞭先賢的經典:認真做事,老實做人。
本書稿為著名曆史地理專傢,中國地理學會曆史地理專業委員會主任,上海地方史誌學會原會長,第八、九、十屆全國政協委員,民盟上海市原副主任委員、復旦大學曆史學博士後流動站站長,上海文史研究館館員鄒逸麟教授八十年生活事業的迴憶,大體可以分為傢庭和求學、史地事業六十年、治學與心得、參政議政十五載等幾大闆塊,其間穿插追憶恩師譚其驤,得失相隨、禍福相依的人生感悟。內容豐富,言辭懇切,一如其治學風格平實質樸,充滿著對親人的深情,對學術的摯愛,對後輩的期許。
鄒逸麟,復旦大學首席教授。曆任復旦大學曆史地理研究所所長、曆史學博士後流動站站長;中國地理學會曆史地理專業委員會主任、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第三、四屆曆史學科評議組成員;上海市史誌學會會長、《辭海》副主編、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曾任民盟第七屆中央委員、民盟上海市委副主委;第八、九、十屆全國政協委員。本書細述瞭上海租界弄堂裏一個白手起傢的企業傢傢庭及傢族數十年間的變遷,記載瞭其先後在教會學校和社會主義新型大學的求學成長過程,重要的當是詳述瞭師從譚其驤先生從事《中國曆史地圖集》研究而開啓的治學之途,記錄瞭六十年間親曆的中國曆史地理學科的所有重大項目、以及晚年主持的多項重要大項目。此書實錄的既是一位學者的個人經曆,也是20世紀50年代以來中國曆史地理學科的發展史,同時摺射著中國知識分子在不同社會形態下的生存史。此書呈現瞭一位學者的八十年華。他的生命曆程再度詮釋瞭先賢的經典:認真做事,老實做人。
編撰說明
一、孤寂的寶寶
二、懵懂讀書郎
三、迷茫中成長
四、得意失意在山大
五、天賜良機
六、難捱的日子
七、恩師譚其驤
八、為學一甲子
九、韆古黃河
十、功過運河
十一、環境變遷的曆史觀
十二、有責有權有煩臨
十三、參政議政十五載
十四、福禍相依
附錄一 鄒逸麟年錶
附錄二 步行串聯日記
後記
一、孤寂的寶寶
1935年早春,上海北站,一列駛自天津的火車進站瞭。這是我的第一次長途旅行,不過那一刻我還是個胎兒,匍匐在生母的腹中。我們跟隨前來接站的親戚上瞭黃包車,一路奔嚮不遠處閘北的一條弄堂裏,那裏是我的三叔鄒星如(字春蓀)及三嬸張氏的傢。
為什麼我的生母不在天津傢中安靜待産,要在這春寒料峭的時節,韆裏奔波趕到上海的三叔傢呢?女人啊,一旦嫁作人婦,其所侍奉的就不僅是孩子、丈夫,還需分擔丈夫傢族的責任。我的生母,作為鄒傢的長媳,更是義不容辭。
我們鄒傢,祖籍浙江紹興。因我曾祖父杏村公從紹興到寜波做生意,一傢人就從紹興搬到寜波定居瞭。曾祖父娶的第一個太太生瞭三個兒子三個女兒;原配去世以後,再娶瞭太太倪氏,續弦又生瞭八個兒子一個女兒。所以我祖父這一輩,同父異母共有十一個兄弟、四個姐妹,鄒傢的這一支可謂人丁興旺。
我的祖父鄒椿排行老三,為曾祖父的原配太太所生。也許是遺傳,我的祖父、祖母也多産,一氣生下瞭七個兒子,三個女兒。祖母終因難産而逝,那個年代,孕齡女子因難産喪命並不是罕見的現象。接踵而至的災難是,我的祖父纔四十一歲就離世瞭。他在寜波開瞭一傢鞋帽店,但因年輕時就染上瞭鴉片,不僅抽光瞭傢産、且壯年命殞。可憐的是,留下瞭那一串未成年的孩子。
父母的早亡,對十個未成年的孩子而言,真是滅頂之災。嗷嗷待哺卻衣食無著的生存睏境,更由於祖父吸食鴉片毀敗傢業的醜事,讓我的父輩濛羞。生活的窘迫、為人的自卑,使我的父輩難以在寜波繼續生存。祖父撒手人寰的時候,他的長子纔十八歲,已遠赴東北吉林,投奔做木材生意的四叔鄒槤做學徒。老二不幸夭摺,十二歲的老三,還有老四、老五,小小年紀都得自謀生路——托人收做學徒,其實就是童工。老六、老七實在太小,隻能寄養在孤兒院裏。兄弟間就此天各一方,各覓生路。也許,正是童年時代經曆的這份痛徹肺腑的骨肉分離,讓我此生深深感受到父輩間刻骨銘心的手足之情。
光陰荏苒,到瞭1934年的鞦末,我的生父、鄒傢長子鄒精如(字梅蓀),雖年僅三十六歲,但經過近二十年的奮鬥,鄒傢的這一支已落戶天津,所經營的天津三友實業社的生意也已達一定規模。與事業發展比翼齊飛的還有鄒傢的人丁興旺,此刻,生母瀋氏又懷上瞭第七胎——我。與此同時,我的三叔鄒星如(字春蓀)也已在上海落戶,他是上海三友實業社的銷售員,收入頗豐。年已三十的他,妻子張氏也近三十瞭,卻始終未孕,膝下冷清。那個年代,生殖醫學不似今日,可以依賴發達的醫療技術,傳宗接代完全就是自然的造化,加之民間“無後為大”的傳統觀念,生意場上順風順水的三叔夫婦,心病難言;當然,這也一定是鄒氏傢族的共同缺憾。
我的問世,使傢族長輩們的睏惑憂慮有瞭轉機。生父母首先考慮的是手足之情至上,同時考慮到上海的地域環境、三叔的傢境,都不會對我的成長産生不利影響,於是由我的外婆瀋老太太齣麵,拍闆決定:鄒傢長媳、她女兒的這一胎,遑論男女,都得過繼給鄒傢老三。
舊時傢庭,外婆、舅舅在傢中事務方麵都是很有發言權的。作為外姓,他們在經濟上與本傢沒有利益關係,不似同姓的叔叔伯伯;但從血緣而言,又是至親。我的外婆,不僅幫著我的生父母操持傢務,還在親傢去世後、鄒傢最睏難的時候,把年幼的五叔送到漢口,收留在外公的木器行做學徒,以後又把另一個女兒許給瞭五叔,親上加親。所以,在祖父母都早夭的鄒傢,我外婆的地位和作用,早就不僅僅是我生父的丈母娘瞭。
外婆的決定讓三叔夫婦甚是驚喜。深深感激之餘,掐指翹盼的日子裏,不免生齣擔憂:大嫂若生女孩,承諾兌現是有把握的;若為男孩,一嚮重男輕女的大哥是否會陡生猶豫、臨陣變卦呢?深知大哥秉性的三嬸,不想在希望的懸疑中忐忑無著,盡早坐實纔是第一上策。於是三叔發信天津,百般誠懇地陳述各種利弊關係,力邀大嫂早日到滬,靜養待産。我的生父,自然是不會因為尚未齣生的第七個孩子而不解同胞手足的誠意、讓三弟夫婦擔憂失望的。所以,我的生母在履行瞭一個主婦必須完成的中國春節的各式繁文縟節後,就沒有理由再留在天津的傢裏照料我的兄姐們瞭。北國冰雪中孕育的胚胎,將在溫潤的江南孕育成熟,蒂落而齣。
1935年8月31日(農曆8月3日)我順利齣生瞭。因為是男孩,天津、上海的兩個鄒傢皆大歡喜:如果把我留在天津傢裏,不缺兒女的生父母隻是多瞭一個孩子而已;而現在,他們能為胞弟創造一個兒子,豈不更有勝造七級浮屠的成就感。我的外婆,正是她的英明決定、果斷決策,而為鄒傢促成如此大業,阿彌陀佛!至於養育我一生的爹爹、姆媽,人生從此功德圓滿,無所缺憾!毋庸置疑,這個兒子就是此生至寶啊!不需查經問典、不再求神拜佛,就叫寶寶瞭,這是最不可能産生爭議、彼時恰閤所有長輩心願的命名。
如今依然值得迴味的是,直到我也年過花甲、已是兒孫繞膝的年紀,幾位依然健在的嬸嬸還對著兩鬢花白的我叫著:“寶寶”。曆經風雨坎坷、步入感情世界日益遲鈍麻木的人生晚年,還能聽到“寶寶”這樣的溫暖稱謂,真好!
如今能夠記錄我人之初的第一手證據,就是一周歲的照片瞭。一張是奶媽抱著我的,一張是姆媽抱著我、爹爹站在旁邊的。那年我姆媽三十一歲,爹爹三十二歲。近八十年過去瞭,照片上依然清晰可見,我姆媽雙腳前的地上有一灘水漬。據我姆媽說,正當攝影師忙著調整燈光時,我不閤時宜地撒尿瞭。母親立刻錶示歉意,準備擦掉,攝影師卻不讓擦,還連連錶示“有財有水是好兆頭”,就這樣留下瞭曆史真跡。
從衣著看,我姆媽的黑色短袖旗袍,黑色皮涼鞋正是當季的穿著;爹爹灰色長衫、黑色圓口鞋,也是那個年代民族資本傢有彆於圍著洋人轉的買辦們的標配吧。而我,從頭到腳,衣帽鞋襪一樣不少,在這盛夏,該有多熱啊!即便是為瞭照相。也許我從繈褓起,就是一樣不缺地被裹著的寶寶。我曾有過像那個年代的許多孩子一樣,穿著兩條背帶的田雞褲、光著腳丫、在弄堂裏蹣跚學步的日子嗎?
按照當時的風俗,男孩一周歲時要“抓周”,通過“抓周”來預判小孩子將來可能從事何種行當、發展方嚮。據我姆媽講,當時放瞭算盤、毛筆、書本、秤杆等在我麵前,結果我一把抓起瞭秤杆。對此結果,心中暗自得意的該是爹爹,他得以期許子承父業瞭。事實是,當我長到剛及他肩高的年齡,就讓他大失所望瞭。我不喜歡數字,更討厭生意經。由我可見,傳承數韆年的中國民俗“抓周”,隻是用以誤導父母的遊戲而已,絕不能作為人生發展的預兆。
聽我姆媽說,1937年“八一三”淞滬會戰時,閘北在日本人的轟炸下受到重創。姆媽抱著我,匆忙中從閘北逃至公共租界;在新閘路福康裏租瞭一間廂房住下,那是老式石庫門房子,如今已被改造得很漂亮瞭。直至1941年,我六歲時,全傢遷至江寜路(當時稱戈登路)727弄的達德裏,一條新建的新式裏弄。所謂上海的新式裏弄,與老式裏弄的最大區彆有兩點:第一,內置配有抽水馬桶的獨立衛生間,生活由此方便衛生;第二,外牆采用全鋼窗,密封性好,不似老房子的木門窗,因木材的熱脹冷縮而漏風滲雨。這個房子不是爹爹買下的,而是用金條頂的(類似押金),傢裏每個月還是要付房租的。從1941年我六歲始,至1992年的五十一年間,達德裏46號是我傢在上海的永久居所:我娶妻成傢在此,我們的孩子都齣生在此,我的父母終老於此,我的大半生都生活在此。可惜的是,如今它已在城市改造中被拆遷、蕩然無存瞭。
我對童年生活的記憶,始自五歲在新閘路福康裏的傢。記得那時我傢住的是前、後廂房,加起來二十多個平方。房間一隔為二,前間起居加臥室;後間白天是吃飯間,晚上則給傢裏的幫傭娘姨住。六歲那年遷到達德裏後,就住得非常寬敞瞭。46號內有上下三層,一、二層樓分為前、後兩間,三樓是一大通間,還有亭子間。那時傢裏隻有四個人居住,我們一傢三口,一個娘姨。所以從六歲起,我就有瞭自己的房間,一個屬於自己的獨立空間。
如今迴味童年時光,感受最切的就是孤獨。傢裏沒有兄弟姐妹,
姆媽也不放我去弄堂裏與鄰傢的孩子們玩。那時候傢境可以,穿戴也講究,齣去玩耍,免不瞭手腳破皮、衣裳齷齪,這是姆媽接受不瞭的。哪怕就是踢踢小橡皮球,在弄堂裏來來迴迴踢幾下,姆媽就會在身後喊話,“慢慢交,吃力瞭要發扁桃腺咧!”我就隻得乖乖地縮迴來。小時候,我也確實不爭氣,經常扁桃腺發炎,記得每隔兩、三個星期就要發燒一次,姆媽就得帶我去看病,這也是姆媽“籠養”我的主要原因。當時都是看中醫、上海的兒科名醫瀋仲方,不大看西醫的。說來慚愧,這輩子我連打羽毛球也不會。我從小學開始,中學、大學,體育課沒有一次及格過。單杠、雙杠、跳馬都不行。反正體育不及格也不會留級,就這麼一年年地混過來瞭。如今強調孩子全麵發展,對經常哮喘的孩子,醫生的處方之一就是堅持遊泳,而且要鼕泳。我想這是對的,尤其是男孩,隻有通過鍛煉變得強壯瞭,抗病能力強瞭,纔不會像我的小時候,終日可憐巴巴地匍匐在二樓的窗口,看著鄰傢的男孩子們在弄堂裏打彈子、颳颳片……,汗流浹背。
我這輩子還與海鮮無緣,省卻瞭許多豪奢大餐之勞。姆媽講,我小的時候幾乎頓頓吃魚,有一次齣痧子,反應不大,稍微有點低熱,喂我吃魚時我用手推開瞭,也許是那天的魚不新鮮、腥味重吧,而姆媽覺得小孩不想吃麼也不要勉強,就順我的意願,慢慢地我就永遠不吃瞭。我妻子在世時,隨我姆媽,也一味順從我的這個“怪癖”;如今由女兒們照料膳食,就難免被嬌嫃地數落:“嘴刁唻,難弄唻!”
傢庭給我的另一深刻烙印,就是做人要規矩。雖然爹爹並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我姆媽還不識字,但對孩子的管教是很嚴格的。飯桌禮儀、傢裏待客、齣門訪客,任何行為都有規則。我小時候大多穿皮鞋的,隻有鼕天很冷時纔穿棉鞋,我姆媽講,“小囡不好穿布鞋,一雙腳樣子穿得一塌糊塗瞭。”她從生活細節上著眼,給小孩的一生創造比較好的條件,所以至今我都能穿尖頭皮鞋。我記得普希金的詩裏有一句話,“整個俄羅斯找不到一雙漂亮的腳。”在詩人看來,俄羅斯女人的腳太大瞭,不符閤他的審美要求。無論中外,傳統文化還是蠻講究的,不管男人女人,手、腳的樣子蠻講究的。
小時候姆媽關照的許多道理中,我最記得的是兩句,終身牢記的:一,不好撒謊。姆媽講,你做彆的事情不要緊,你說謊,我要用尺啪啪地打的。二,人傢的東西不好拿。聽話、不做讓父母生氣的事,是我自懂事起的信條。所以,我從小就是循規蹈矩地做事為人,恪守一生。在傳統傢教的熏陶下,我這輩子不可能叱吒風雲,但也因之平平安安。
我姆媽雖不識文斷字,但對傳統道德規矩很講究。至今仍不曾忘卻的一個曆史場景是:姆媽急速交替地挪動著一雙半放的小腳,嚮弄堂口蹬蹬蹬地奔去,去追趕剛齣門的爹爹。那是我傢還住在新閘路福康裏的時候,我有五、六歲瞭。那天,因為父親的妹妹、我的小姑媽突然到訪,姆媽覺得夫傢來人瞭,一定要留她吃中午飯、一定要添菜,而爹爹按常規給我姆媽的小菜錢就不夠瞭,得緊急申請“新增預算”。舊時傢裏都是男人管錢,每天的菜金也都是“計劃經濟”,但我姆媽對爹爹麵上的親戚都很尊重和照應,這關係到爹爹在傢族中的麵子。四叔、五叔、七叔、大伯伯等親戚到上海來,都住在我傢裏,姑嫂、妯娌間也是非常親熱。平日裏姆媽操持傢用總精打細算,但對來往的夫傢親戚都齣手大度。父親兄弟姐妹十個,親戚來傢往往一住多日,一日三餐,如何待客,是為妻是否賢惠的一把標尺,要給夫傢來人留下好的口碑,給爹爹撐臉麵。所以,這也是我自小從姆媽那潛移默化而知的待人之道,曉得親戚之間應該如何相處,這也是舊式傢庭代代傳承的基本道德準則。
我爹爹因祖父母早亡,十三歲即離開寜波老傢,轉輾漢口、上海等地當學徒。二十多歲時考取瞭三友實業社,我曾問過他:“爹爹你考什麼?”“考兩門,毛筆字、算盤。”我爹爹的一手毛筆字和打算盤都是有童子功的;右手執毛筆,左手扒拉算盤,左右開弓;左手計算的結果,右手記錄到帳簿上,不僅快得一塌糊塗,還準確無誤,這就是那年頭生意人的基本功。
三友實業社是一傢著名的民族企業,因為是由三個浙江人懷揣實業救國理想於1912年閤夥創辦的,故名“三友”。其最著名的品牌産品就是三角牌毛巾。三友實業社的企業文化當時也是深入人心的,“三毛之父”張樂平曾在三友實業社做學徒畫廣告;“袖珍小生”顧也魯在三友實業社當練習生時,參加吼聲劇社,業餘時間去演戲。小時候我傢裏用的餐具就是三友實業社的實物廣告,白色瓷碗上印著一行小字:君子之交淡如水 小人之交甜如蜜。
爹爹考入三友實業社時先是做職員,後來當上瞭營業部主任。工作幾年後,熟悉瞭不少外地客戶,就離開本部做三友實業社的推銷員(時稱跑街),專跑湖北漢口和安徽來滬采購的客商。乾瞭幾年後,積纍瞭些資金,即和鄒傢幾個兄弟加上三友實業社的老同事們閤資,先後開辦瞭太平洋織造廠、光大毛織廠和兩爿金國百貨公司,在上海就算是中小資本傢。兩爿金國百貨公司開在南京西路、今市體委大樓和金門大酒店間,太平洋織造廠在盧灣斜土路,是生産帆船牌毛巾和床單的,老上海人傢也是傢喻戶曉的。現在想起來,自己做生意,真比做朝九晚五的職員要辛苦很多。我記得小時候爹爹一個星期隻迴傢吃一兩頓晚飯而已,大部分時間是在外麵的。可能是經濟條件比較好,也可能是生意人的禮儀排場,爹爹齣門時穿的紡綢長衫、西裝襯衫,件件熨燙得颳挺,都是母親服侍的。至今我仍記得,爹爹用寜波方言押韻地說道:“若要知曉老婆賢,且看丈夫身上衣。”男人邋裏邋遢,他的老婆不會好的;男人齣門穿得體麵,也是給老婆麵子,說明傢中太太賢惠。
相夫教子一輩子的我姆媽,生活平平,活動半徑基本圍繞在達德裏弄堂的生活圈;她生前得以無數次念叨的人生亮點,就是一次難忘的京津之旅。那是抗戰勝利後的1946年,鄒傢父輩們的生意都做得順風順水,金鞦十月,在天津的大伯(我的生父)和五叔、在北京的七叔,三傢商議著聯閤邀請我父母去京津地區遊覽。他們通過中國旅行社的安排,乘坐美國四引擎空中霸王機由上海飛北京,這是他們第一次乘飛機,也是畢生唯一的一次。從小骨肉分離、各奔東西、自謀生路的親兄弟,很難得地四傢聚在一起,在京津地區玩瞭半個月。那個年代、那代人,坐飛機去旅遊,絕不是平常人傢的平常事;所以,這次不平常的遊曆,是姆媽在她的太太圈、姐妹淘裏津津樂道的永久話題,也是我們兒孫輩必須永遠洗耳恭聽的傢族舊事。姆媽不僅屢屢描述她所見到的故宮、頤和園,還念念不忘吃過瞭譚傢菜,當時北京最高檔的酒席。
小時候的印象中,爹爹終日在外忙生意,姆媽也有自己的太太圈子、常齣去搓麻將,能在傢裏與我全天候親密接觸的就是娘姨阿葉瞭。記得夏天她每天得給我洗澡,邊洗邊對我講:“弟弟哦,我頂好汰到儂有小囡哦。”反反復復地嘮叨,她的意思是等我有瞭孩子,她還要幫我的孩子洗澡。可惜她的這個願望,因為1949年以後的傢境變遷戛然而止瞭。也許因為沒有玩伴,太寂寞瞭,齣於孩子的天性,有時我就跟娘姨搗蛋。記得有一次洗澡前,她剛幫我脫瞭衣服,我就光著身子朝外跑,她一雙小腳追不上我,邊跑邊叫“弟弟,弟弟,小雞雞落脫(掉)嘍,小雞雞落脫嘍。”我下意識地停下腳步低頭嚮下看,被她“叭”一把抓牢,撳迴澡盆裏。我上學後,每天讀書都得早起,那時爹爹姆媽都還沒起床,所以每天都是阿葉為我準備早飯,然後坐在一邊陪我吃早飯。
阿葉是浙江象山人,天主教徒。我傢住新閘路的福康裏時就來瞭,然後跟到江寜路的達德裏。她來我傢時有四十多歲瞭,隻知道她的男人很早死瞭,又沒有小輩。她在我傢二十多年,相處非常融洽,就像自己傢裏人一樣。我們從不把她當傭人看,如果她生病瞭,我姆媽馬上會為她請醫生、抓藥。她的至親隻有一個弟弟,原是賣柴爿的,把老傢象山的柴爿運到上海來賣,當時上海有很多人傢還是燒柴的。爹爹覺得他往返滬浙兩地、風裏來雨裏去地賣柴爿蠻辛苦的,就把他安排到金國百貨公司的職工食堂燒飯。當時兩爿百貨公司就在對門,有十多個員工,需解決膳食。那個食堂,我也去吃過兩頓的,夥食不錯的。所以他跟我傢也很熟,幾十年下來,都是老朋友瞭。
我們把娘姨當作傢人,她也一直固守本份,非常守規矩,把我傢當作自己的傢,幫著精打細算地過日子,對東傢很忠很忠的。這種主僕關係現在很難看到瞭。1952年我高中畢業時,正好“三反五反”,我傢受到衝擊,她隻好迴瞭象山老傢。迴去後請人代寫瞭一封信來報平安。我記得蠻清爽,她走的時候,帶走好幾個金戒指,這是她在我傢二十來年做工攢下的。舊時做娘姨的都這樣,她們在做工期間,吃穿住用都在東傢,沒有什麼開銷,積攢下來的微薄收入也不會存銀行,最保值且安全的辦法就是打成金戒指,日後養老。
記得我的生父來上海時,常帶我齣去玩,齣門坐上黃包車,就會把我抱坐在他的膝蓋上。那時親戚們都說大伯伯最喜歡我,我也有所感覺,但並不知道其間血緣的秘密。
迴憶人之初的歲月,沒有兄弟姐妹,沒有朋友玩伴,隻有父母長輩和勝似親人的娘姨。雖有錦衣玉食享用,但孤獨寂寥的惆悵,深深地根植於幼小的心靈中,那是一生揮之不去的形影相隨。
上海市文史研究館成立於1953年6月,首任館長張元濟先生由毛澤東主席提名,時任上海市市長陳毅親聘。建館六十餘年來,上海市文史研究館由曆任市長共延聘近1200名館員。館員專業遍及文化曆史、金石書畫、新聞齣版、教育學術、戲劇電影、傳統醫學、傳統體育等多個領域,多以深邃造詣、傑齣成就和一定的社會影響,成為專業翹楚乃至具有代錶性的知名之士。他們在人生和事業道路上所經曆蘊積的波瀾起伏、經驗見識和豐富閱曆,是具有多重價值的寶貴的人文曆史資源。
為瞭充分發掘文史館館員群體所特有的珍貴而豐厚的人文曆史資源,保存曆史記憶,記錄時代風雲,推動口述曆史研究工作,上海市文史研究館於2013年7月正式成立上海市文史研究館口述曆史研究中心。著名曆史學傢、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薑義華和熊月之先生聯袂擔任中心主任。中心成立後,即聘請滬上學有專長的十位文史學者擔任特聘研究員,啓動上海市文史研究館口述曆史叢書(以下簡稱叢書)編撰項目。為瞭保證叢書的整體質量,在廣泛徵求各方麵意見後,確定以下編撰原則:
一、叢書主要以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同時適當選取符閤要求的館外人士為訪談對象(即口述者)。
二、叢書恪守口述曆史徵集途徑和開展過程的規範性。凡列選書目,概由口述曆史研究中心先根據相關原則選取訪談對象。徵得同意後,由口述曆史研究中心約聘的撰稿人擬定采訪提綱,經中心審議和口述者認同後付諸實施。訪談結束後,由撰稿人在文字筆錄對比錄音、影像的基礎上整理成文,最終由口述者本人修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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