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於2024-11-09
令人激賞……(諾維剋)精心構思的故事既有宏偉華麗的氣度,又有泥土一樣的謙卑,它像《格林童話》一樣似曾相識,但又富有時代氣息和新鮮創意,讓人完全無法拒絕。未來很多年,這都將是奇幻愛好者必讀之書。
——《齣版人周刊》
一部賞心悅目的奇幻傑作,堪稱當代經典……娜奧米·諾維剋展現瞭極高明的寫作手法,成功實現瞭她“把童話發展為成長小說”的構想……並給故事注入瞭強大的生命力,使其獨樹一幟……主角周圍性格鮮明的那些人物一方麵具備民間故事的傳統特質,另一方麵又帶有現實世界的復雜和多麵,讓這本書給人一種沉穩大氣的感覺,它的世界極具真實感。 ——《紐約時報》這麼多年我讀過*黑暗*震撼的奇幻小說,《無根之木》全書充滿瞭駭人的恐怖和真正的美好,又有一位瞭不起的女主角,她的意誌力和靈性都讓人眼前一亮。
——剋裏斯托弗·古登,《雪盲》作者,《紐約時報》排行榜冠軍作傢第一章
我們的龍君,並不會吃掉那些被他帶走的女孩——不管山榖外麵的故事裏怎麼說。從過路的旅人那裏,我們有時也會聽到那些故事。傳說中,我們像是在拿活人當祭品,而他也是個真正可怕的龍。這當然是假的:他的確是個不朽的巫師,但畢竟還是人類,要是他真的每隔十年吃掉一個女孩,我們的父輩肯定要聯閤起來把他消滅掉的。他保護我們免受黑森林的禍害,對此我們心懷感激,但沒有感激到那種不理智的程度。
他並不會真的吞食那些女孩,隻是給人一種類似的感覺。他會把一個女孩帶進自己的高塔,十年後纔放她離開,但到那時候,女孩已經脫胎換骨。她會有極其華麗的衣服,說話像朝中大臣一樣優雅,而且她跟一個男人單獨生活瞭十年之久,當然不會有什麼好名聲。盡管所有的女孩都說,龍君從來沒有碰過她們的身體。她們還能怎麼說呢?這還不算太糟糕——畢竟,在離開高塔之前,龍君會給她們一個裝滿銀幣的錢包作為嫁妝,所有人都還願意迎娶她們,纔不管這些女孩名聲怎樣。
這些女孩自己,卻不願嫁給任何人,她們甚至不願繼續留在山榖中生活。
“她們已經忘記瞭怎樣在這兒過活。”曾有一次,我的父親突然這樣對我說。那時我坐在空空的大車上,就在他身邊,我們送完這一周的木柴,正在迴傢的路上。我們住在德文尼剋村,這兒不是山榖裏最大的村子,也不是最小的,也不是距離黑森林最近的:我們離林子還有七英裏呢。不過,那條路會帶我們爬上一座大山。你如果在山頂上,晴天裏就可以沿河遠望,一直看到林地邊緣那片灰黑的焦土,更遠處就是陰沉沉的樹牆。龍君的高塔在另一個方嚮,也很遠;那座細長的灰白色建築,就聳立在西山腳下。
那時,我還很小——我覺得應該不超過五歲,但我就已經知道不能隨便議論龍君,也不能對他帶走的女孩說三道四。所以,父親違背這條法則的事,就給我留下瞭特彆深的印象。
“她們總忘不瞭那份恐懼。”我的父親這樣說。但也僅此而已。然後他就對著馬兒吆喝,讓它們繼續拉車,我們下瞭山,又進入林蔭路。
當時的我並不明白這些話。我們都害怕黑森林,但山榖就是我們的傢,一個人怎麼可能離得開傢呢?但那些女孩從來都留不住。龍君放她們齣瞭高塔,她們會迴來跟傢人住上一小段時間,一星期,有時一個月,但從來不會更久。然後,她們就會帶上那包當作嫁妝的銀幣離開。其中大多數會去剋拉裏亞上大學。多半會嫁個城裏人,或者就成為學者、店主,盡管也有傳說,曾有個名叫傑維佳·巴赫的女孩,六十年前被龍君帶走,後來成瞭一名男爵也可能是伯爵的相好,或者情婦。但等到我齣生時,她已經是一個普通老富婆,時而會給外孫輩的孩子們寄來昂貴精美的禮物,但從不來訪。
所以說,這並不是把女兒送給怪物吃掉,但畢竟也不是什麼好事。山榖裏村落稀少,入選的可能性並不小。龍君從來都隻選十七歲的女孩,生日要在某年十月份到下一個十月份之間。在我那個年齡組共有十一個女孩可選,倒黴的可能性比擲色子輸錢還要大。每個人都說,那些生在“龍君年”的女孩年齡越大,父母對她們的愛就越糾結;人們免不瞭會有顧慮,因為明知道有可能會輕易失去她。對我父母來說,情況卻不是這樣。等到我年齡夠大,知道自己有可能被龍君選中時,我們都已經確信: 他會帶走卡茜亞。
隻有那些不明所以的過往旅人,纔會對卡茜亞的父母誇奬他們女兒的美貌、聰慧和乖巧。龍君並不總是選擇最美麗的女孩,但他總會選擇某些方麵最特彆的那一個:比如一個女孩的美貌實在太齣眾,或者最聰明,或者舞跳得最好,或者特彆善良,他總會選中這樣的女孩,盡管在他確定人選之前,幾乎都沒跟這些女孩說過一句話。
而卡茜亞偏偏集中瞭所有的長處。她有一頭濃密的小麥金色頭發,紮著及腰的長辮,棕色眼眸溫柔和善,她的笑聲富有鏇律感,簡直可以像歌兒一樣唱齣來。她精通所有最高級的遊戲,會講自己創作的故事,跳自創的舞蹈。她能烹飪盛宴,而當她用她父親的綿羊毛紡綫時,紡輪上的毛綫既不會崩斷,也不會打捲兒。
我知道,我簡直把她說成瞭神話故事裏的人物。但這個相似性其實是相反的。當媽媽給我講紡紗公主的故事、勇敢的牧鵝少女,或者河神女兒的傳說時,我腦子裏想象齣的形象,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像卡茜亞。我心目中的她就是這樣完美。因為我那時還小,不懂事。想到她有一天會離開我們,我反而更喜歡她,而不是有所保留。
她說她並不在意這些。她是個勇敢無畏的女孩:這是她媽媽溫莎教齣來的。“這孩子必須勇敢。”我記得有一迴聽她媽媽這樣對我媽媽說。當時她媽媽逼卡茜亞爬一棵大樹,卡茜亞害怕,而我媽媽含著眼淚抱著她,保護她。
我們兩傢之間隻隔三座房子,我沒有親姐妹,隻有三個比我大很多的哥哥。卡茜亞就是跟我最親近的人。我們從搖籃時期就一起玩,最開始一起被關在我媽媽的廚房裏,免得給大人們礙手礙腳,後來是在兩傢外麵的街道上,直到我們長大一些,開始到林子裏撒野。要是能跟她手拉手去枝葉下瘋跑,我從來都不肯乖乖待在傢裏。在我的幻象裏,那些枝杈會彎摺下來,用長滿綠葉的長臂保護我們。我當時無法想象,要是龍君把她帶走,我該怎樣承受那樣的打擊。
就算沒有卡茜亞這樣完美的女孩,我父母也並沒有太多理由為我擔心。十七歲時,我還是個瘦瘦的野丫頭,大腳丫,土棕色亂分叉的頭發,而我唯一的“纔能”(假如這也能稱作纔能的話)就是能在一天之內,把身上所有的衣物扯破、弄髒,或者搞丟。我十二歲時就已經把老媽逼到徹底放棄,任由我穿著哥哥們的舊衣服到處亂跑——僅有節日例外。那種時候,我會被迫在齣門前二十分鍾換好衣服,然後坐在門口闆凳上,乾等著全傢人一起齣發去教堂。就算這樣,都不能保證我在到達村子裏的公用草地前不會掛上樹枝,或者給自己搞上一身泥巴。
“你將來隻能嫁個裁縫瞭,我的小阿格涅什卡。”我爸爸會笑嗬嗬地說,當他深夜從樹林趕迴,我跑去接他的時候。我肯定是一臉髒東西,身上的衣服至少一處破洞,手絹從來沒找到過。他會抱起我來轉個大圈,親我的臉蛋兒。我媽媽隻能是一聲輕嘆:“龍君年”齣生的女孩有些毛病,又有幾個父母會真的難過呢?
我們被龍君挑選之前的那個夏天,漫長、炎熱又滿是淚水。卡茜亞倒是沒哭,但我哭得很多。我們會在密林裏待到很晚,盡可能享受寶貴的每一天,我會又纍又餓地迴到傢裏,摸黑倒在床上。媽媽會來到我房間裏,撫摩我的頭發,溫柔地唱歌,直到我哭著睡著。然後在我床邊留一盤食物,等我半夜餓醒瞭再吃。她並沒有嘗試過其他安慰我的辦法:她又能怎麼做呢?我們兩個都知道,不管她本人多愛卡茜亞,多愛卡茜亞的媽媽溫莎,她內心深處還是免不瞭有幾分慶幸——還好不是我的女兒,不是我唯一的女兒。而當然,我也並不希望她不是這樣想。
幾乎整個夏天,都是我和卡茜亞獨處。其實我們這樣形影不離,已經有很多年瞭。小的時候,我們會跟一大群村子裏的孩子一起跑著玩。但隨著我們的年齡越來越大,卡茜亞越來越美麗迷人,她媽媽就對她說:“你最好彆再跟那些男孩走得太近,保持距離,對你和他們都好。”但我還是纏著卡茜亞,而我媽媽也對卡茜亞和溫莎母女有相當的好感,讓她不至於強迫我們彼此疏遠,盡管她心裏也清楚,到頭來,這隻會讓我受到更多傷害。
在一起的最後一天,我找瞭一片林間空地。那裏的樹還沒有落葉,金黃和火紅的葉子在我們頭頂沙沙作響。地上到處是熟透的栗子。我們用樹枝和枯葉生瞭一小堆火,烤熟瞭幾個。明天就是十月的第一天,人們將設下最盛大的宴席來款待我們的保護神和主人。明天就是龍君降臨的日子。
“做個遊吟詩人一定很逍遙。”卡茜亞說,她閉著眼睛躺在地上哼瞭幾句歌兒。有個雲遊的歌者來參加盛宴,那天早上還在草地上演練過他的麯子。整個一星期,都有獻禮的車輛從各處趕來。“能走遍波尼亞王國各個角落,還能給國王唱歌。”
她說話時若有所思,不像個肆意狂想的孩子,反倒像是真的在考慮離開山榖、一去不迴的人。我伸齣手,握住她的一隻手:“但是,你每到鼕至都要迴來,給我們唱你學會的所有歌麯。”我們的手緊緊相握,我不允許自己想起:那些被龍君帶走過的女孩,都不願意再重返傢鄉。
當然,在那個瞬間,我對他隻有強烈的憤恨,但他並不是個差勁的領主。在北部山脈的另一邊,黃沼澤的男爵維持著一支五韆人的軍隊來參與波尼亞王國的戰事,他擁有一座城堡,配有四座高塔,還有一個老婆——她喜歡佩戴血紅色寶石,常穿一件白狐皮的鬥篷。而這一切,都要依靠跟我們山榖同樣貧瘠的領地來供養。那裏的臣民不得不每周在男爵的土地上勞作一天,男爵占有瞭最肥沃的地塊,還把看著順眼的男孩徵召進軍隊裏。到處都有成群的士兵遊蕩,女孩們一旦長大成人,就不得不待在傢裏,或者結伴齣行。就這樣,他還不能算是很壞的領主。
龍君隻有一座高塔,沒有一名武裝隨從,甚至連僕人都沒有一個——除瞭被他選走的那個女孩。他不必供養軍隊:他對國王承擔的義務,隻是他自己的勞動,他的魔法。他有時不得不迴到王宮,重申他的效忠誓言。我估計,國王也有權召喚他去參戰,但大部分時候,他的職責就是鎮守此地,監視黑森林,讓整個王國免受林中可怕事物的侵襲。
他唯一的奢侈品就是書。以村民的標準判斷,我們這兒的人都算是讀書較多的,因為他願意為一本巨著支付金幣,所以總有書販遠道而來,盡管我們的山榖已經是波尼亞王國的最邊緣。而他們每次來,都會在騾子的鞍袋裏裝滿各種舊書和便宜書,幾個大子兒就肯賣給我們。山榖裏誰傢的壁龕裏要是不擺兩三本書裝點門麵,就顯得過於寒酸。
這些看起來或許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遠不足以讓人獻齣自己的女兒,任何沒有居住在黑森林邊緣的人,都不會真正理解。但我親身經曆過“綠夏”。那時有一陣熱風,從黑森林吹來好多花粉,深入山榖腹地,侵入我們的農田和菜園。莊稼變得極為繁茂,但也變得奇異,畸形。任何吃瞭這類莊稼的人,都會變得暴躁易怒,攻擊傢人,如果沒有被捆綁起來,他們就會跑進森林裏,一去不迴。
那年我剛剛六歲。我的父母想要盡可能把我保護起來,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清楚地記得當時四處彌漫的冰冷恐懼感。每個人都在害怕,而我的肚子總是持續受飢餓煎熬。那時候,我們已經吃光瞭去年的存糧,隻能等著來年春天的收獲。我們有個鄰居餓昏瞭頭,吃瞭幾顆綠菜豆。我至今還記得那天深夜他傢裏發齣的慘叫聲,我從窗戶往外看,發現我的父親正跑去幫忙,隨手還帶上瞭靠在榖倉邊的乾草叉。
年幼的我還不懂那年月的險惡。那個夏天的某一天,我從疲憊、瘦弱的母親身邊逃開,獨自跑進森林裏。我找到一叢半死的黑莓,它長在一處風吹不到的凹地裏。我撥開那些乾枯的枝葉,找到嚴密保護下的核心,神奇地摘到瞭一捧黑莓果,它們一點兒畸形都沒有,完整、多汁、鮮美,每一顆放進嘴裏都像是怒放的歡樂花朵。我吃瞭兩捧,然後又摘瞭好多,兜在裙子裏。我把它們帶迴瞭傢,紫色漿液滲透瞭我的衣服,媽媽看到我髒兮兮的臉,嚇得直哭。那次我並沒有病倒,那些黑莓神奇地逃過瞭黑森林的詛咒,而且味道也很好。但媽媽痛哭的樣子還是把我嚇壞瞭,以至於其後好幾年我都不敢吃黑莓。
那年,龍君被召喚到瞭王廷。他提早返迴,徑直策馬到田野裏,喚來魔火燒毀瞭所有被汙染的莊稼。這些都是他的本分。此後,他還親自去每個有病人的傢裏,給他們喝下一點兒魔法甘露,幫他們清醒頭腦。他下達訓令,讓更西邊沒有遭受花粉災害的村子跟我們分享收成,甚至完全免除瞭他那一年的貢品,以免有人餓死。第二年春天播種之前,他再次巡視田野,把少數殘餘的變種植物燒死,防止它們死灰復燃。
但是,盡管他救瞭我們,我們並不愛戴他。他從來不像黃沼澤的男爵那樣,在收獲時節走齣高塔宴請臣民,也不會像男爵夫人和女兒常做的那樣,在市場上購買些華而不實的小東西。山榖裏有時會有旅行劇團演戲,或者羅斯亞的歌者翻山而來。龍君也都不會來看這些人的錶演。給他送貢品的車輛到達時,高塔之門會自動打開,人們把東西送進地下儲藏室,甚至都不曾見到他本人。他跟村長說話總是寥寥數語,甚至對奧爾申卡的市長也敷衍瞭事。那裏是整個山榖最大的城鎮,又在他的高塔附近。他根本就不想贏得我們的愛戴。我們之中沒有一個人真正瞭解他。
而且當然,他是黑暗巫術方麵的大師。即便是在晴朗的鼕夜,他的高塔周圍也可以電閃雷鳴。灰白的光球狀小精靈會從他的窗戶裏飄齣來,在深夜沿著道路或河川疾行,到黑森林裏替他值守。有時,當黑森林睏住瞭某個人——比如追趕羊群時過於靠近其邊緣的牧羊女,或者喝錯瞭泉水的獵人,又或者哼著歌兒過關口卻被魔爪抓破瞭頭的不幸旅行者——這麼說吧,龍君也會從他的高塔趕來救助這些人,但被他“救走”的人,從來都不會再返迴人世間。
他不算邪惡,但高高在上,又威嚴可怖。而且他還要擄走卡茜亞,所以我痛恨他,之前好多年一直都痛恨他。
那最後一個晚上也沒有改變我的立場。卡茜亞和我一起吃烤栗子。夕陽西下,我們的小火堆已經熄滅,但我們還在那片空地流連,直至最後一絲暮色消弭。第二天早上我們不必趕路。平常年份,收獲節慶典會在奧爾申卡舉行,但在龍君選擇少女的年份,總是選在至少有一名備選少女居住的村莊,以便讓女孩們的父母少走些路。我們村有卡茜亞。
第二天,我穿上綠色新裙子的時候,比平時更痛恨龍君。媽媽給我梳頭,她兩隻手都在顫抖。我們都知道肯定是卡茜亞入選,但這不代錶我們自己就不擔心害怕。不過我還是把裙擺高高提起,遠離地麵,盡可能小心地坐上馬車,沿途注意瞭各種樹枝木棒,並容許我老爸幫忙。我下定決心今天要好好錶現。盡管明知無用,我也想讓卡茜亞知道:我對她的愛,至少足夠給她一個公平的脫險機會。我不會故意讓自己一團糟,嘴歪眼斜,臃腫懶散,盡管有些女孩會這樣做。
我們集中在村子中央的草地上,所有十一個女孩排成一排。
慶典桌擺成方形,中間圍著一塊草地。桌子上的東西顯得過於擁擠,因為桌子偏小,不足以放下整個山榖獻納的貢品。其他人都聚集在桌子圈外麵。裝小麥和燕麥的口袋在草地上堆成金字塔形。隻有我們站在草地上,身邊是我們的傢人,還有女村長丹卡,她在我們麵前緊張地來迴踱步,嘴唇無聲地翕動,演練問候龍君的詞兒。
我跟其他女孩都不熟,她們不是德文尼剋村的。當時我們都沉默不語,身體僵硬,穿著好看的衣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看著大路的方嚮。龍君還是沒有動靜。我腦子裏全是狂野的想象。設想龍君來到時,自己挺身擋在卡茜亞前麵,告訴他:把我帶走好瞭;或者嚮他宣布:卡茜亞纔不想跟他迴去。但我清楚,自己根本沒勇敢到那種程度。
然後他就到瞭,齣現的方式很可怕。他根本就不是從大路上來的,而是突然憑空齣現。他齣現的時候,我還正好在朝那個方嚮看:手指頭顯現在半空,接著是一隻胳膊一條腿,然後是半邊身體,那麼邪門,那麼難以置信,盡管我覺得胃裏翻江倒海一樣不舒服,卻無法移開視綫。其他人運氣比我好一些,他們甚至完全沒有發覺——直到他嚮我們跨齣第一步,我周圍的人都硬撐著纔沒有被嚇退。
龍君跟我們村子裏任何一個男人都不一樣。他本應該老邁,彎腰駝背,頭發灰白——畢竟已經在高塔裏生活瞭一百年,但他實際上很高,腰杆子筆直,沒鬍子,皮膚緊緻。如果在街上偶爾看一眼,我可能會把他當作年輕人,隻比我自己大幾歲;如果在宴會上遇見,他是那種我會隔著桌子送上微笑的類型,或許還會主動邀他共舞。但他臉上有一種不自然的特質:鬢角有蜘蛛網一樣的細紋,就好像歲月無法觸及他,但辛勞可以。即便如此,那張臉也不難看,隻是太冷淡,有些不討人喜歡。他那副樣子像是在說:我纔不是你們中的一員,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會是。
他衣著華麗——這是自然。僅僅那件祖潘長袍所用的錦緞,就足夠普通人傢一年的花銷,這還不考慮那些金扣子。他本人很瘦,就像個四年有三年歉收的農夫。他樣子很警覺,像隻獵狗似的,看起來特彆急著離開此地。這是我們所有女孩一生中最恐怖的日子,可他對我們卻毫無耐心。我們的村長丹卡鞠躬行禮,對他說:“尊貴的大人,請允許我嚮您介紹——”他卻中途打斷瞭她,直接說:“行瞭,我們馬上開始吧。”
父親溫暖的手搭在我肩上,站在我身邊鞠躬行禮,母親在另一邊,緊緊握著我的手。他們很不情願地跟彆的父母一起後退。我們十一個女孩本能地彼此靠近。卡茜亞和我站在接近隊尾的地方。我不敢握她的手,但我靠近到瞭兩人的胳膊能互相接觸。然後我狠狠瞪著龍君,越來越討厭他,越來越恨他,他沿著隊伍走來,抬起每個女孩的臉,用指尖支起對方的下巴看她們。
他並沒有對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說話。對我前麵那個從奧爾申卡來的女孩,他也什麼都沒說。盡管她爸爸鮑裏斯是整個山榖最好的養馬人,她本人穿瞭一件染成鮮紅色的羊毛長裙,黑發編成兩條美麗的長辮,中間點綴著紅絲帶。等輪到我時,他皺起眉頭掃瞭我一眼——黑眼睛冷冰冰的,蒼白的嘴唇噘起來,問我:“你叫什麼,丫頭?”
“阿格涅什卡,”我迴答,或者至少是努力迴答;我發覺自己嘴裏很乾,於是勉強咽瞭一下口水。“阿格涅什卡,大人。”我又說瞭一遍,聲音很小。我臉上發燒,於是垂下眼瞼。這時我纔發現,盡管加倍小心,我的長裙上還是多瞭三塊大大的泥巴印。
龍君繼續前進。然後他頓住,打量著卡茜亞,之前,我們其他人都沒有過這樣的待遇。龍君手撐她的下巴站在那兒,細微的笑意爬上他細瘦又尖刻的嘴角,而卡茜亞也勇敢地跟他對視,並沒有畏縮。她沒有試圖讓自己的嗓音沙啞難聽,聲音一如既往的沉靜動聽:“卡茜亞,大人。”
龍君再一次對她微笑,不是親切友好的那種,而是像一隻滿意的貓。他敷衍瞭事走到隊尾,對後麵兩個女孩幾乎沒正眼看過。我聽到我們身後的溫莎深深吸氣,那聲音近乎啜泣,因為龍君又迴過來看卡茜亞,臉上還帶著剛纔那副滿意的錶情。他再次皺眉,側過頭,直視我。
我已經激動到忘乎所以,最終還是握住瞭卡茜亞的手。我拼命握緊她的手,她也在迴握。她很快放手,我也趕緊把兩隻手縮到身前,臉頰火熱,很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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