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2024-11-13
北京出版社要出我父母珍藏一辈子的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手稿影印版,我们兄妹都很感激也很感慨。老舍先生认为,《骆驼祥子》是他的“扛鼎之作”。原大、原色地出版《骆驼祥子》手稿是很有意义的,它首先有助于那些收藏爱好者研究老舍的手迹,更为后人研究《骆驼祥子》版本源流提供了第一手的资料,还可以帮助读者和研究者了解老舍先生的构思和写作过程。这部手稿,个别的地方有编辑标示的痕迹,它可以佐证某个历史时期编者和作家的合作与友谊。我们的父亲就是这位编辑。他曾自豪地说,自己可以说是“祥子”的“收生婆”。
先父幼年家贫,读了两三年私塾就在14岁离家去苏州当学徒。但他也是幸运的,得到过邹韬奋先生的赏识和栽培。1930年,邹先生邀他当《生活周刊》在沈阳的特约通讯员,“九一八事变”后,他在南下返乡途中,经过上海时承蒙邹先生接见并介绍工作,一个月后又被邹先生召到《生活周刊》,从回答读者来信开始,后来负责撰述专栏《望远镜与显微镜》等工作。1933年,他翻译了日本作家长谷川如是闲的《论孟子的不劳而获》,投稿给《论语》杂志,又得到林语堂先生的欣赏,邀他到家面谈,希望他接任《论语》杂志的编辑工作。不久,李公朴先生也告诉他已经向林先生推荐了他。由此,父亲开始了他辉煌的编辑时代。他跟林语堂合作编辑《论语》和《人间世》,1935年。他们两人各出250元共同创办了《宇宙风》杂志。他在即将出版的回忆录里描述自己跟这三本杂志的关系时说,他是《论语》的“保姆”、《人间世》的“乳母”、《宇宙风》的“生母”。他很高兴,作为新手,他接任《论语》编辑后,杂志的销量比过去大了,而《宇宙风》顶峰时期销售量曾经高达45000份,到“七七事变”前始终保持两万份的销售量。我母亲曾想写一副对联来描述盛况,“《宇宙风》风行宇宙”,但她想不出下联,成了绝对。对于他作为编辑的成就,跟他一起编辑《人间世》的著名作家徐訏先生在离开大陆近20年后的一番话也许是最好的概括:“陶亢德是一个上好的编辑,他办刊物从拉稿到发行以及和书贩打交道,一个人都可以做,可说是一个全能的人才。我一生遇见过好的编辑很多,但像亢德这样全能的人才则没有第二个。”另一位曾经的合作者和老朋友周黎庵先生也说,他“要不是抗战发生致遭挫折,说不定会成为王云五或邹韬奋式的人物”。
在编辑这三本杂志时,先父认识了老舍先生——投稿最多的人。由于他们两人都是贫苦出身又都胸有大志,因而惺惺相惜。老舍告诉他想当专业作家但担心稿费收入不足以养家糊口的苦恼后,父亲决定帮助他完成专事创作的心愿。他们商量的结果是由老舍先生给《宇宙风》一个长篇小说,每月四五千字,两年完成,父亲按照老舍先生的要求每月给稿酬八十元。于是《骆驼祥子》横空出世,从1936年9月,《宇宙风》第25期到1937年10月的第48期全部刊登完毕。后来。这部小说又由父亲创办的人间书屋出版单行本,再版过几次。版税后来高达25%,竟然跟北新书局李小峰给鲁迅的版税完全一样!晚年,先父曾这样总结自己的出版成绩:“《论语》《人间世》《宇宙风》三个刊物纵有千错万不是,可也有它们的一定的业绩贡献。这些贡献影响之大,我在前半生是意想不到的,例如humor一词的定译‘幽默’。尽管当时有李青崖的据理力争,拟译‘语妙’,钱玄同的戏译‘酉靺’,结果还是林译‘幽默’获得最终胜利,流遍到全国沿用迄今,如无大故,大概可以不朽了的。此外贡献了老舍和《骆驼祥子》……”
可惜,由于时局和地位的变化,他们的友情并没有继续保持。抗战开始,老舍先生前往武汉,参与组织“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担任领导工作,主持日常会务。1941年珍珠港事件后,先父受困于上海。他写信给老舍先生,请他帮忙在内地找一个工作。后来他接到的回信是 “无可设法”。1950年,先父有机会到北京,也曾试图跟老舍先生联系见面叙旧,终因没有答复而作罢。
感谢北京出版社,不仅为读者大众提供了原汁原味的《骆驼祥子》,还再现了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一段文化史。
2017年1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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