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於2024-11-14
本書是電影《讓子彈飛》原型小說,一部讓薑文著迷的鬼纔奇書。透著血的黑色幽默,觀察江湖,聳人聽聞。
全書包含十個故事,以舊中國衙門裏的十位仕途失意又窮極無聊的小科員為主人公,通過十人輪流擺“龍門陣”講故事的獨特敘述方式,夜談自己經曆的種種的奇遇,真實再現瞭三十年代的社會百態。官場中聳人聽聞的奇人詭事,江湖草莽的怪異傳聞,讓聞者膛目結舌。其形象生動靈活,情節跌宕起伏,語言通俗幽默,在作者辛辣徹骨的黑色幽默中,民國年間川東地區的世相百態一覽無餘。
馬識途,原名馬韆禾,中國當代著名作傢。生於1915年,1935年參加“一二·九”運動,1938年加入中國共産黨,1945年畢業於西南聯大國文學係。馬識途自少年時代起即投身黨領導的抗日救亡運動,後長期從事地下革命工作,齣生入死,功績卓著。新中國成立後,曾任四川省建設委員會主任、廳長及中國科學院西南分院黨委書記、副院長,中共中央西南局宣傳部副部長、科委副主任,四川省人大常委副主任,全國第六、七屆人大代錶,四川省文聯主席、省作傢協會主席,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中國郭沫若研究學會副會長,四川國際文化交流中心理事長,中國作傢協會理事、顧問,中國國際筆會中心理事直至離休。在繁重的工作之餘,堅持革命文藝創作,幾十年來寫下瞭700餘萬字的各類體裁的文學作品,在中國文學界享有極高的聲譽。自1935年起至今,馬識途已在全國報紙雜誌共發錶長短篇小說等文學作品19部,其中,長篇小說《清江壯歌》、短篇小說《老三姐》《找紅軍》等早在20世紀60年代即引起瞭文壇轟動,新時期以來,又重振精神,接連發錶、齣版瞭一係列長篇新著和散文雜文等作品,深受廣大讀者喜愛,深得文學界好評。
前記 不第秀纔:冷闆凳會緣起
第一記 峨眉山人:破城記
第二記 三傢村夫:報銷記
第三記 巴陵野老:盜官記
第四記 山城走卒:娶妾記
第五記 野狐禪師:禁煙記
第六記 羌江釣徒:沉河記
第七記 無是樓主:親仇記
第八記 硯耕齋主:觀花記
第九記 窮通道士:買牛記
第十記 不第秀纔:踢踏記
後記
第六記 羌江釣徒:沉河記
你們前麵擺的都是重慶這種大碼頭的龍門陣,至少也是縣衙門的龍門陣。現在輪到我來擺瞭,我是一個鄉壩佬,隻能擺一點兒鄉壩頭的龍門陣。恐怕就沒有你們擺得那麼龍飛鳳舞、有聲有色瞭。不過我在鄉壩頭所見所聞的事,恐怕也是你們城裏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吳科員,哦,照規矩也應該叫他在我們冷闆凳會裏的雅號“羌江釣徒”瞭。羌江釣徒今晚上拈著鬮,該他來擺龍門陣。他便這麼說開瞭頭。
說實在的,我們曆來沒有在這位“釣徒”身上寄多大的希望。因為他的身體不太好,說話有氣無力,常常在他說話的中途,齣現許多故障,不是咳嗽就是吐痰,或者要端起他那古色古香的陶茶盅輕輕地呷兩口釅茶,然後喘幾口氣,做夠瞭拂胸和深呼吸這種種過場,纔能接著講下去。平時他講話尚且如此,如果讓他擺起龍門陣來,該是故障叢生、難以為繼的瞭。但是奇怪,在冷闆凳會擺龍門陣和聽龍門陣,好像是靈丹妙藥一般,許多老病纏身的老傢夥,竟然變得精神起來,一次也沒有缺席,隻要拈鬮輪上瞭的,一個也沒有稱病不擺。而且一擺起來,也不像平常說話那樣,咳嗽吐痰,故障叢生,而是一氣說下去,越說越有精神。今天羌江釣徒正是這樣,不要看他平時病蔫蔫的,輪到他擺龍門陣,卻是那麼虎虎有生氣,大有滔滔不絕之勢。於是大傢不勝動容,肅然恭聽他的龍門陣。他開始擺起來。
我擺的這個龍門陣是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是實實在在的故事。我不如野狐禪師那樣善於虛構,善於“衝殼子”,就是他說的,善於“藝術加工”,把眼看就要齣紕漏、不能自圓其說的故事,硬是編得圓圓的,天衣無縫,把道聽途說的野狐禪,抹上一層亮光光的油彩。你明知聽瞭要上當,也不惜破費工夫聽下去,甚至於還賠上嘆息和眼淚。我可沒有這種藝術。隻能實打實地擺點兒事實,說不圓的就讓它殘缺不圓,記不清的就讓它暫付闕如吧。
我起頭就說過,我擺的是鄉壩頭的龍門陣,先嚮你們介紹一下鄉下的環境,不把背景說清楚,說起這些故事來,你們會說,在文明的二十世紀的中華民國裏,怎麼會發生這種荒唐的事呢?
我們那個縣是一個山區小縣,我們那個鄉場更是一個埋在深山裏的小鄉場,雖說有一條在鄉下人看來已經夠大的大河穿過那裏,還是交通十分閉塞,社會不大開通。我從那裏齣來,聽到人傢擺一些事情,真叫我有《桃花源記》中說的“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感覺。彆的地方都進入到文明的二十世紀瞭,我們那裏好像還停留在皇帝老倌的大清一統天下裏,一切風俗習慣還保留著前朝的遺風。沒有一個人敢於去懷疑,甚至夢想去打破它。因為我們那裏有一個精神上的皇帝,實實在在地統治著我們。這個人姓吳名廷臣。他是我們那裏趕上大清帝國最後一次省城的會試中瞭舉的吳舉人,又是後來升格為我們山鄉的政治、經濟、文化領袖的吳老太爺,而且是維持我們一鄉風俗禮教的吳氏大宗祠的族長,也就是我要擺的龍門陣裏的中心人物。
吳廷臣——我們最好還是叫他的權力的象徵的名字吳老太爺吧,身個不高,最多不過五尺。由於鴉片煙的濃縮作用,成為一個精瘦精瘦的樣子。臉上一張黃皮,頸下幾條青筋,手伸齣來隻見一雙皮包骨頭的乾爪爪。但那一對眼睛卻還保持著清亮有神,腿腳也還靈便。他的腦子裏的狀態我們雖然不得而知,但是從他說話辦事的敏捷度看來,那裏的機器是正在以飛快的速度,正常運轉著的。有的人說他的腦筋是一塊堅硬的花崗石,那是指他的思想的僵化和凝固程度而言的,而他自己卻認為是在堅持創造一個“緻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吳傢大灣。他正在緻力於挽救這“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的“頹風”。他認為在皇帝老倌統治下,先輩人創造和信守的一切典章製度、一切風俗習慣都是最好的。孔夫子一脈傳下的儒傢的倫理道德觀念,思想行為規範,也都是最最好的。雖然這些早已滲進瞭道傢的虛無和清靜觀念,以及佛傢的一些善惡因果報應的觀念。所有這一切就集中反映在北京有一個皇帝和三年一大比的科舉製度。北京的宣統皇帝一下颱(吳老太爺叫作“濛塵”),科舉製度一廢除(吳老太爺說是毀瞭大典),一切都亂瞭套。一切罪惡、頹風和世道人心的混亂,都根源於此。所以他常常搖頭晃腦地說教:要挽救這世道人心,隻有一條辦法:“立正統!”但是宣統皇帝是確定無疑地下颱瞭。張勛復闢,他很高興瞭一陣子。就是袁世凱這個皇帝,在他看來,隻算作是一個“贋品”,他也覺得總比沒有皇帝的好,也準備去頂禮膜拜。但是都沒有如願。而他要以吳傢大灣吳氏傢族之力,舉起勤王的義旗,明顯是徒勞無功的。他也就隻有搖頭嘆息的份瞭。但是他卻在吳傢大灣建立起封建正統的堤防,在他統治下的吳傢大灣的老百姓,都得按傳統的道德規範和風俗習慣來辦。誰要違反,他就要舉起禮教的鞭子,嚴厲懲罰。
他堅持在他的堂屋的神龕上供上“天地君親師之神位”,在神位前還供著一個“當今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萬歲牌,雖然他早已不知道這位萬歲爺到底是誰,隻要有萬歲牌就得到安慰瞭。隔些日子,他怕這個萬歲牌濛瞭塵,要齋戒沐浴後,把這個牌子請下來,刷洗得煥然一新。因為這是他的唯一的精神支柱。他對於“民國”深惡痛絕。他反對有的人傢把堂屋神龕上供的“天地君親師之神位”的牌子改為“天地國親師之神位”,以“國”代“君”,連民國的年號他也痛恨。在人與人之間往來的文書契約上,因為要民國的官傢承認纔具有法律效力,他無法反對寫上“中華民國××年”,但是在人與鬼神和與祖宗的往來中,在一切正式的祭祀大典上,比如老祖宗上供時燒的紙錢包袱上,他卻堅持寫上大清宣統××年。他有他的解釋:“在陰曹的祖宗,哪裏知道人世已經反瞭正(這是他對‘辛亥革命’的說法),不寫上宣統年號,怕把錢匯到冥國去,祖宗收不到。”
他在他的堂屋的後房裏,仍然保留著他的在皇帝統治下當過官的祖宗傳下來“肅靜”“迴避”的牌子,特彆是那頂蓋滿紅須須,頂鑲藍寶石,還拖著花翎的清朝官帽,更是奉之如神。就是那頂早已破爛的四人抬大官轎也還放在地上。聽說剛反正不久的那幾年,他每年都要把這兩塊牌子、一頂帽子拿齣來,曬一下太陽,洗刷乾淨,甚至把官轎也抬齣來整修一番,似乎他隨時準備聽候皇帝的召喚,要使用這些東西一樣。後來看來皇帝再登龍位是沒有希望瞭,他不再每年舉行一次清洗大典,可是他還戀戀不捨地獨自一人到那間房裏去,撫摸那些神聖的東西,發一陣呆,最後嘆息一迴纔齣來。
他反對一切新的玩意兒。洋布、洋紙、洋書、洋煙、洋油、洋燈……他都拒絕使用。他還是用他的土粗布和本地綢緞做衣服,用他的本地黃色土紙寫文書,看古色古香的綫裝書,吸本地的葉子煙,點本地的桐油燈。隻有一樣他做瞭妥協,那就是洋火,因為用這種火柴點火,實在比用石鐮和火石打火方便得多。還有一樣,是他極其嗜好的,那就是鴉片煙,鴉片煙本來也是從外洋傳進來的,但是他從來不承認鴉片煙是來源於外洋,因為他說他的祖輩人早已抽這種煙瞭,明明是祖輩傳下來的國粹,怎麼說是洋貨呢?
至於辦洋學堂,講新學,他更認為這是亡國滅種之大患,是想叫堂堂炎黃子孫臣服於夷狄之邦的詭計。他雖然無力禁止鄉政府奉命辦起來的官立國民小學,也無法阻止他吳氏大族的子弟去上國民小學,去讀“人,手,足,刀,尺,山,水,田,狗,牛,羊”和“大狗叫,小狗跳”這種無聊的國文課本。他卻有權力限定他吳氏大族裏有身份、有教養的子弟,一定要在他以族長名義用祠堂公産興辦在吳氏宗祠裏的義學。他除瞭請兩個“鼕烘先生”來講書外,還親自去給裝扮成小老頭的孩子們搖頭晃腦地講《大學》和《中庸》,講點兒“正心、修身、齊傢、治國、平天下”以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倫常大道。我忝為吳氏的宗族子弟,就有幸或者不幸地被選進這個私塾去學習孔孟之道。我生性很笨,實在讀不懂那些“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的《論語》,“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的《詩經》,“氣之清,上浮者為天,氣之濁,飛沉者為地”的《幼學瓊林》,還有“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韆字文》和“趙錢孫李,周吳鄭王”的《百傢姓》,而一心嚮往那些“大狗叫,小狗跳”的新學。特彆對於私塾先生手中的那根用紫荊竹做成、還故意留著節疤的教鞭望而生畏。我對於強迫自動伸齣手去,讓先生打手心,強迫自動搬去條凳,自動脫開褲子讓先生打屁股,當然更不感興趣。起初我盡力逃學,後來乾脆要求開除,纔算解脫瞭我的厄運。不過有一點,至今不能忘記的是私塾老師要求我們每天寫十張大字、一張小字,讓我學到瞭能夠到這個縣衙門裏來混飯吃的謄抄功夫,得以追隨諸公之後,吃點兒老爺們剩下的殘羹冷炙,不緻餓死。這恐怕倒是我要嚮我們的族長感恩戴德的。這個宗族的私塾辦得怎麼樣,我不得而知,不過我後來在祠堂門口偷看過,似乎學生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三五個小老頭,在那裏一邊打瞌睡,一邊沒精打采地念著“子曰”“詩雲”瞭。而這正就是吳老太爺認為“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的確證。
不知怎麼的,吳老太爺對於婦女的三從四德教育,有著特彆大的興趣。他像在洶洶的洪流中固守著最後一塊沒有被淹沒的礁石那樣,固守著婦女節操這一塊最後的陣地。他堅守“女子無纔便是德”這個信條,他並不主張女子上學,更不主張女子上新學。因為女子一上瞭學,便會懂事,便會鬍思亂想。特彆是上瞭新學,女子就會懂得“有女懷之”,小小年紀便春心大動,講起“自由戀愛”來,怎麼得瞭?那簡直是西洋禽獸之邦的亂倫行為,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是他卻偏偏又主張女子要認得幾個字,以便於讀《女兒經》,懂得三從四德的古訓,特彆要懂得女子要“從一而終”,信守貞操的古訓。丈夫死瞭,隻能一輩子守節,不得有再嫁的非分之想。那些保持貞節,至死不變的女人,受到他的極端尊敬,韆方百計地要為這種女子立貞節牌坊。我們那個吳傢大灣立的貞節牌坊最多,幾乎走上一裏兩裏路,就在大路上看到一個個用青石修起來的貞節牌坊,巍峨壯觀。這可以算是我們吳傢大灣的一景。至於那些守節不貞的寡婦,卻要按他的宗族祖傳的懲治辦法懲辦。那辦法也是吳傢的祖傳大法。把奸夫淫婦弄到祠堂,裸體對綁起來,用鴛篼抬著遊鄉,受盡淩辱,然後在他們的背上綁上一個磨墩,弄到大河裏去沉河。而且宣稱,到瞭陰曹,還要被閻王送上刀山,送入火海,並且要受兩個丈夫把女身各砍一半的極刑。好像他早已對閻王送去瞭照會,早已通知瞭女人的原夫一樣。
於是我纔親眼得見下麵要給你們擺的這兩個龍門陣。一個是立貞節牌坊,一個是沉河。而兩個龍門陣其實都是吳老太爺當瞭主角的一個悲劇,後來卻又被老百姓轉化為笑劇。
且說我們吳傢大灣有一個寡婦,名叫王馥桂,但是在我們那裏,按照族規和保甲的官傢文書上寫的隻能叫她為吳王氏,這錶示她是本姓王的女子嫁給瞭姓吳的男人當老婆。因此我們也叫她做吳王氏吧。吳王氏從小是一個標緻和活潑的姑娘,聰明伶俐,會踢毽子,會唱山歌,更會綉一手好荷包和汗巾。本鄉吳傢大姓中有好些個青年,都一心想得到她綉的荷包和汗巾,也就是說想要討她做老婆。其中最積極的頭數一個人,這個人不是彆人,正是我們的吳老太爺。吳老太爺那個時候很年輕,是一個倜儻風流的翩翩公子,又是個秀纔。傢裏又頗有一些田産,所以在和其他姓吳的一些少爺比起來,他的條件最優越瞭。可惜有一個很大的不利條件,這就是吳老太爺——還是叫他當時當少爺的名字吳廷臣吧——已經娶瞭一門太太。吳廷臣想要離婚吧,當時還沒有這種規矩,除非女的犯瞭“七齣”之條,閤該休妻。而吳廷臣的太太偏偏是上孝公婆,下敬丈夫,實在無疵可摘。想要討王馥桂當小老婆吧,照吳氏傢規,除非太太不生兒,無人傳宗接代,不然不能接姨太太。而吳廷臣的老婆卻是一個、兩個兒子直見生。這就使吳廷臣對王馥桂垂涎欲滴,卻無法到口。天無絕人之路,吳廷臣到底還是想齣辦法來。明娶不行,可以暗通嘛。於是吳廷臣施展齣公子的種種手段,到底還是把王馥桂搞到瞭手,乾起偷雞摸狗的勾當來。可是好景不長,王馥桂總不能在娘傢當老閨女,到瞭歲數,總要嫁人。嫁瞭一個男人,吳廷臣和王馥桂的恩情就難以為繼瞭。如果王馥桂嫁的男人是一個身強力壯的下力粗人,要是抓住瞭他們的苟且之事,是可以把吳廷臣活活打死,也不算犯法的。吳公子早已在腦子裏算到瞭這一著,所以他就和王馥桂串通瞭,為瞭做長久的“露水夫妻”,由吳廷臣極力鼓動一個吳傢大灣的有重病在身的少爺,討王馥桂來衝喜,接著就有媒婆拿著王馥桂的“八字”到病少爺傢裏去對“八字”,接著又有算八字的瞎子齣來證明,這兩張“八字”相生不相剋,是天生一對,抬王傢姑娘到傢一衝喜,準保少爺病就會大好。這一切都做得這麼順理成章,王馥桂又肯冒風險去衝喜,一說就成。吳傢把王馥桂抬瞭過門。可是喜沒有衝成,卻衝成瞭喪,這傢病少爺沒有幾個月就一命嗚呼瞭。這都是命中注定的,媒婆概不負責,而算八字的瞎子也總有失算的時候,無可奈何。何況王馥桂又甘心當寡婦呢。這樣一來,吳廷臣和王馥桂的恩情自然就不明不白地延續下去瞭,王馥桂也就以一個誓不再嫁的貞節寡婦受到鄉裏敬重。據說,這隻是據說,吳廷臣也以一個提倡寡婦守節的衛道士聞名於鄉裏瞭。——這些事都是我小的時候在鄉裏聽說的。後來吳廷臣已經發展為兒孫滿堂的吳老太爺,而王馥桂也早已是老態龍鍾的老太婆,有名的守節幾十年的貞潔寡婦吳王氏瞭。吳老太爺更為誠篤地講求禮教,對於守節女子更加崇敬。於是為守節烈婦立貞節牌坊,便成為吳老太爺晚年的光輝事業。他不特把他作為族長掌握的祠堂公産的大部分拿來從事這種事業,甚至把自己的傢産的一部分也拿來充當修建牌坊的基金,在吳傢大灣的重要通道上,這兒那兒立上這種用大的石塊、石柱、石額坊、石鬥拱、石脊、石簷建造起來的有幾丈高和三座門的龐然大物,便是他維護道統的最牢固的藩籬。但是要在中間大門的額坊頂上樹立起一塊巨大的石碑,上刻貞節女人的姓名時,就不能沒有銜頭。光刻上“某某氏之貞節牌坊”是太不體麵瞭。要請準一個這種銜頭,在皇帝老倌還坐在龍位上的時候是並不難的,因為朝廷自來提倡守節。隻要一批入瞭學當過官的有“功名”的老學究,聯名嚮北京的禮部上一個報告,送一些貢奉,便可以得到禮部的批準,便可以在牌坊上刻鍍金的“聖旨”兩個字,並用鏤刻的蟠龍拱衛著,其下便是“欽命×品誥命夫人××氏貞節牌坊”一行大字。這便是極其光榮的事,不特對於守節的寡婦是這樣,一鄉一族都認為是自己的最大光榮。如果沒有那麼大的麵子,守節女人的後代並沒有比較顯赫的官職,請不準有品的誥命夫人的頭銜,總可以請到“欽命孺人”的頭銜。如果請不到皇帝老倌的“欽命”,能請到本省權力最高的藩颱、巡撫、布政使司批準的孺人稱號,也還是可以在一縣、一鄉、一地光榮一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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