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張愛玲也許不是時下「正確」定義裡的女性主義者,但在《怨女》中,她從未停止對女性命運的嚴肅思考。──【美國哈佛大學講座教授】王德威
張愛玲十八歲的銀娣是出了名的「麻油西施」,由於父母早逝,拮据的哥哥和嫂子一直想把她早點嫁出去。其實銀娣心裡有喜歡的人,但那人似乎不會有多大出息。仔細思量,如果成了哥嫂的窮親戚,人家一定會說她嫁得不好。
沒有錢的苦處她是受夠了,於是,銀娣終於同意姚家瞎子少爺的這門親事。雖然她嫁的人永遠不會看見她,但今後一生一世都會像在戲台上過,腳底下是電燈,一舉一動都有音樂伴奏。但這時候的銀娣當然不會知道,她未來的人生舞台是荊棘遍地,而她的少爺也不只是看不見她而已……
《怨女》是張愛玲創作晚期的代表作之一,不僅被改編成電影,更備受國內外文壇重視。這本由短篇小說〈金鎖記〉擴充改寫而成的長篇小說,描繪大時代下女人被命運撥弄而扭曲的一生,從青春年少的充滿憧憬,一直到被現實環境壓迫的人生幻滅,在張愛玲臻至化境的文字中,讓人唏噓也讓人心驚。
作者简介
本名張煐,一九二○年生於上海。二十歲時便以一系列小說令文壇為之驚豔。她的作品主要以上海、南京和香港為故事場景,在荒涼的氛圍中鋪張男女的感情糾葛以及時代的繁華和傾頹。有人說張愛玲是當代的曹雪芹,文學評論權威夏志清教授更將她的作品與魯迅、茅盾等大師等量齊觀,而日後許多作家都不諱言受到「張派」文風的深刻影響。張愛玲晚年獨居美國洛杉磯,深居簡出的生活更增添她的神秘色彩,但研究張愛玲的風潮從未止息,並不斷有知名導演取材其作品,近年李安改拍〈色,戒〉,更是轟動各界的代表佳作。一九九五年九月張愛玲逝於洛杉磯公寓,享年七十四歲。她的友人依照她的遺願,在她生日那天將她的骨灰撒在太平洋,結束了她傳奇的一生。
精彩书评
「【美國哈佛大學講座教授】王德威、【劇作家】王蕙玲【香港浸會大學中文系副教授】林幸謙【加州柏克萊大學比較文學博士】林郁庭【文史作家】」
--蔡登山
「《金鎖記》的七巧那樣決絕乖戾,其實是張愛玲人像畫廊中的例外。反倒是銀娣,陷身於不清不楚的生命情境,才真正演出了人生的脆弱與寒涼……對張而言,銀娣的悲劇應不在於她接受命運的擺弄,而在於她始終企圖超越她所受的束縛。」
--美國哈佛大學講座教授/王德威
精彩书摘
大餅攤上只有一個男孩子打著赤膊睡在揉麵的木板上。腳頭的鐵絲籠裏沒有油條站著。早飯那陣子忙,忙過了。
剃頭的坐在凳子上打盹。他除了替男主顧梳辮子,額上剃出個半禿的月亮門,還租毛巾臉盆給人洗臉,剃頭担子上自備熱水。
下午生意清,天又熱,他打瞌睡漸漸伏倒在臉盆架上,把臉埋在洋磁盆裏。
一個小販挑著一担子竹椅子,架得有丈來高,堆成一座小山。都是矮椅子,肥唧唧的淡青色短腿,短手臂,像小孩子的鬼。他在陰涼的那邊歇下担子,就坐在一隻椅子上盹著了。
店門口一對金字直匾一路到地,這邊是「小磨麻油生油麻醬」。銀娣坐在櫃台後面,拿隻鞋面鎖邊。這花樣針腳交錯,叫「錯到底」,她覺得比狗牙齒文細些,也別致些,這名字也很有意思,錯到底,像一齣苦戲。手汗多,針澀,眼睛也澀。太陽晒到身邊兩隻白洋磁大缸上,雖然蓋著,缸口拖著花生醬的大舌頭,蒼蠅嗡嗡的,聽著更瞌睡。
她一抬頭看見她外公外婆來了,一先一後,都舉著芭蕉扇擋著太陽。他們一定又是等米下鍋,要不然這麼熱的天,不會老遠從鄉下走了來。她只好告訴他們炳發夫婦都不在家,帶著孩子們到丈人家去了。
她一看見他們就覺得難過,老夫妻倆笑嘻嘻,腮頰紅紅的,一身褪色的淡藍布衫袴,打著補釘。她也不問他們吃過飯沒有,馬上拿抹布擦桌子,擺出兩副筷子,下廚房熱飯菜,其實已經太陽偏西了。她端出兩碗剩菜,朱漆飯桶也有隻長柄,又是那隻無所不在的鵝頭,翹得老高。
她替他們裝飯,用飯勺子拍打著,堆成一個小丘,圓溜溜地突出碗外,一碗足抵兩碗。她外婆還說,「撳得重點,姑娘,撳得重點。」
老夫婦在店堂裏對坐著吃飯,太陽照進來正照在臉上,眼睛都睜不開,但是他們似乎覺都不覺得,沉默中只偶然聽見一聲碗筷叮噹響。
她看著他們有一種恍惚之感,彷彿在斜陽中睡了一大覺,醒過來只覺得口乾。兩人各吃了三碗硬飯,每碗結實得像一隻拳頭打在肚子上。老太婆幫她洗碗,老頭子坐下來,把芭蕉扇蓋在臉上睡著了。
她們洗了碗回到店堂前,遠遠聽見三絃聲。算命瞎子走得慢,三絃聲斷斷續續在黑瓦白粉牆的大街小巷穿來穿去,彈的一支簡短的調子再三重複,像迴文錦卍字不斷頭。聽在銀娣耳朵裏,是在預言她的未來,彎彎曲曲的路構成一個城巿的地圖。她伸手在短衫口袋裏數銅板。她外婆也在口袋裏掏出錢來數,喃喃地說,「算個命。」老太婆大概自己覺得浪費,吃吃笑著。
「外婆你要算命?」她精明,決定等著看給她外婆算得靈不靈再說。
她們在門口等。
「算命先生!算命先生!」
她希望她們的叫聲引起小劉的注意,他知道她外婆在這裏,也許可以溜過來一會,打聽他村子裏的消息。但是他大概店裏忙,走不開。
「算命先生!」
自從有這給瞎子做妾的話,她看見街上的瞎子就有種異樣的感覺,又討厭又有點怕。瞎子走近了,她不禁退後一步。老太婆托著他肘彎攙他過門檻。他沒有小孩帶路,想必他實在熟悉這地段。
年紀不過三十幾歲,穿著件舊熟羅長衫,像個裁縫。臉黃黃的,是個獅子臉,一條條橫肉向下掛著,把一雙小眼睛也往下拖著,那副酸溜溜的笑容也像裁縫與一切受女人氣的行業。
老太婆替他端了張椅子出來,擱在店門口。「先生,坐!」
「噢,噢!」他捏著喉嚨,像唱彈詞的女腔道白。他先把一隻手按在椅背上,緩緩坐下身去。
老太婆給自己端張椅子坐在他對面,幾乎膝蓋碰膝蓋,唯恐漏掉一個字沒聽見。她告訴了他時辰八字,他喃喃地自己咕噥了兩句,然後馬上調起絃子,唱起她的身世來,熟極而流。
銀娣站在她外婆背後,唱得太快,有許多都沒聽懂,只聽見「算得你年交十四春,堂前定必喪慈親。算得你年交十五春,無端又動紅鸞星。」她不知道外婆的母親什麼時候死的,但是彷彿聽見說是從小定親,十七歲出嫁。算得不靈,她幸而沒有叫他算,白糟蹋錢。
她覺得奇怪,老婦人似乎並沒有聽出什麼錯誤。她是個算命的老手,聽慣那一套,決不會不懂。她不住地點頭,嘴裏「唔,唔,」鼓勵他說下去。對於歷年發生的事件非常滿意,彷彿一切都不出她所料。
她兩個兒子都不成器。算命的說她有一個兒子可以「靠老終身」,有十年老運。
「還有呢?還有呢?」她平靜地追問。「那麼我終身結果到底怎樣?」
銀娣實在詫異,到了她這年紀,還另有一個終身結果?
算命的嘆了口氣。「終身結果倒是好的哩!」他又唱了兩句,將剛才應許她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還有呢?」平靜地,毫不放鬆。「還有呢?」
銀娣替她覺得難為情。算命的微窘地笑了一聲,說︰「還有倒也沒有了呢,老太太。」
她很不情願地付了錢,攙他出店。這次銀娣知道小劉明明看見她們,也不打招呼。她又氣又疑心,難道是聽見什麼人說她?是為了她那天晚上罵那木匠,還是為那回相親的事?
「太陽都在你這邊,」她外婆說。是不是拿他們的店和對過藥店比?倒像是她也看見了小劉也不理他?
「不曉得你哥哥什麼時候回來,」老太婆坐定下來說。「我有話跟他們說。」她大模大樣添上了一句。她除了借錢難得有別的事來找他們,所以非常得意,到底忍不住要告訴銀娣。「小劉先生的娘昨天到我們那裏來。小劉先生人真好,不聲不響的,脾氣又好。」
銀娣馬上明白了。
她繼續自言自語,「他這行生意不錯,店裏人緣又好,都說他寡婦母親福氣,總算這兒子給她養著了。雖然他們家道不算好,一口飯總有得吃的。家裏人又少,姐姐已經出嫁了,妹妹也就快了。他娘好說話。」
銀娣只顧做鞋,把針在頭髮上擦了擦。
「姑娘,我們就你一個外孫女兒,住得近多麼好。你不要怕難為情,可憐你沒有母親,跟外婆說也是一樣的,告訴外婆不要緊。」
「告訴外婆什麼?」
「你跟外婆不用怕難為情。」
「外婆今天怎麼了?不知道你說些什麼。」
老太婆呷呷地笑了,也就沒往下說。她顯然是願意的。
算命的兜了個圈子又回來了。遠遠聽見三絃琤琮響,她在喜悅中若有所失。她不必再想知道未來,她的命運已經注定了。
她要跟他母親住在鄉下種菜,她倒沒想到這一點。他一年只能回來幾天。澆糞的黃泥地,刨鬆了像糞一樣纍纍的,直伸展到天邊。住在個黃泥牆的茅屋裏,伺候一個老婦人,一年到頭只看見季候變化,太陽影子移動,一天天時間過去,而時間這東西一心一意,就光想把她也變成個老婦人。
小劉不像是會鑽營的人。他要是做一輩子夥計,她成了她哥嫂的窮親戚,和外婆一樣。人家一定說她嫁得不好,她長得再醜些也不過如此。終身大事,一經決定再也無法挽回,尤其是女孩子,尤其是美麗的女孩子。
越美麗,到了這時候越悲哀,不但她自己,就連旁邊看著的人,往往都有種說不出來的惋惜。漂亮的女孩子不論出身高低,總是前途不可限量,或者應當說不可測,她本身具有命運的神秘性。一結了婚,就死了個皇后,或是死了個名妓,誰也不知道是哪個。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外婆再問炳發什麼時候回來,她回說︰「他們不回來吃晚飯。」老夫婦不能等那麼久,只好回去了,明天再來。
他們剛走沒多少時候,炳發夫婦帶孩子們回來了,聽見說他們來過,很不高興。炳發老婆說他們沒多少日子前頭剛來要過錢。吃一頓飯的工夫,她不住地批評他們過日子怎樣沒算計,又禁不起騙,還要顧兩個不成器的兒子。
銀娣沒說什麼。她心事很重。劉家這門親事他們要是不答應怎麼樣?這不是鬧的事。一定要嫁,與不肯又不同。給她嫂嫂講出去,又不是好話。
前言/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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