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
文學巨匠茅盾經典代錶作。
媲美《百年孤獨》的鴻篇巨著。
中國現實主義文學的裏程碑之作。
真實再現民國動蕩歲月的社會全景。
十裏洋場上演民族工業的生死存亡。
內容簡介
“子夜”是一種暗喻,指黎明前的極為黑暗的時刻,一過子夜,黎明便會來臨。
《子夜》是茅盾的經典代錶作,它以20世紀30年代民族工業資本傢吳蓀甫和買辦金融資本傢趙伯韜的矛盾、鬥爭為主綫,生動、深刻地反映瞭當時的社會麵貌。最終,吳蓀甫在趙伯韜處心積慮地擠兌下以破産慘淡收場。該小說背景廣闊,人物眾多,情節復雜;語言簡潔、細膩,人物性格鮮明,心理刻畫生動,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
作者簡介
茅盾,原名瀋德鴻,字雁冰,浙江桐鄉人。中國當代傑齣作傢、文學評論傢、文化活動傢以及社會活動傢。五四新文化運動先驅者之一,中國革命文學奠基人之一。代錶作有《子夜》《春蠶》《鞦收》《殘鼕》《林傢鋪子》。
《子夜》是茅盾久負盛名之作。該書一經發錶就引起巨大的轟動,曾受到魯迅、瞿鞦白等人的高度評價。迄今為止,《子夜》已被譯成英、德、俄、日等十幾種文字,在國際上産生瞭廣泛的影響。
精彩書評
這是中國一部寫實主義的成功的長篇小說……應用真正的社會科學,在文藝上錶現中國的社會關係和階級關係,《子夜》不能不說是很大的成績。
——瞿鞦白
筆勢具如火如荼之美,酣姿噴薄,不可控搏。而其細微之處復能婉委多姿,殊為難能可貴。
——吳宓
我有這麼個感覺,他(茅盾)寫《子夜》,是兼具文藝傢寫作品與科學傢寫論文的精神的。
——葉聖陶
《子夜》是20世紀世界文學巨著中,可以和《追憶逝水年華》、《百年孤獨》相媲美的傑作。
——筱田一士
目錄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十一
十二
十三
十四
十五
十六
十七
十八
十九
後記
再來補充幾句
子夜是怎樣寫成的
子夜寫作的前前後後
精彩書摘
太陽剛剛下瞭地平綫。軟風一陣一陣地吹上人麵,怪癢癢的。蘇州河的濁水幻成瞭金綠色,輕輕地,悄悄地,嚮西流去。黃浦的夕潮不知怎的已經漲上瞭,現在沿這蘇州河兩岸的各色船隻都浮得高高的,艙麵比碼頭還高瞭約莫半尺。風吹來外灘公園裏的音樂,卻隻有那炒豆似的銅鼓聲最分明,也最叫人興奮。暮靄挾著薄霧籠罩瞭外白渡橋的高聳的鋼架,電車駛過時,這鋼架下橫空架掛的電車綫時時爆發齣幾朵碧綠的火花。從橋上嚮東望,可以看見浦東的洋棧像巨大的怪獸,蹲在暝色中,閃著韆百隻小眼睛似的燈火。嚮西望,叫人猛一驚的,是高高地裝在一所洋房頂上而且異常龐大的霓虹電管廣告,射齣火一樣的赤光和青磷似的綠焰:light,heat,power
這時候——這天堂般五月的傍晚,有三輛一九三○年式的雪鐵龍汽車像閃電一般駛過瞭外白渡橋,嚮西轉彎,一直沿北蘇州路去瞭。
過瞭北河南路口的上海總商會以西的一段,俗名喚作“鐵馬路”,是行駛內河的小火輪的匯集處。那三輛汽車到這裏就減低瞭速率。第一輛車的汽車夫輕聲地對坐在他旁邊的穿一身黑拷綢衣褲的彪形大漢說:
“老關!是戴生昌吧?”
“可不是!怎麼你倒忘瞭?您準是給那隻爛汙貨迷昏瞭啦!”
老關也是輕聲說,露齣一口好像連鐵梗都咬得斷似的大牙齒。他是保鏢的。此時汽車戛然而止,老關忙即跳下車去,摸摸腰間的勃朗寜,又嚮四下裏瞥瞭一眼,就過去開瞭車門,威風凜凜地站在旁邊。車廂裏先探齣一個頭來,紫醬色的一張方臉,濃眉毛,圓眼睛,臉上有許多小皰。看見迎麵那所小洋房的大門上正有“戴生昌輪船局”六個大字,這人也就跳下車來,一直走進去。老關緊跟在後麵。
“雲飛輪船快到瞭嗎?”
紫醬臉的人傲然問,聲音洪亮而清晰。他大概有四十歲瞭,身材魁梧,舉止威嚴,一望而知是頤指氣使慣瞭的“大亨”。他的話還沒完,坐在那裏的輪船局辦事員霍地一齊站瞭起來,內中有一個瘦長子堆起滿臉的笑容搶上一步,恭恭敬敬迴答:
“快瞭,快瞭!三老爺,請坐一會兒吧——倒茶來。”
瘦長子一麵說,一麵就拉過一把椅子來放在三老爺的背後。三老爺臉上的肌肉一動,似乎是微笑,對那個瘦長子瞥瞭一眼,就望著門外。
這時三老爺的車子已經開過去瞭,第二輛汽車補瞭缺,從車廂裏下來一男一女,也進來瞭。男的是五短身材,微胖,滿麵和氣的一張白臉。女的卻高得多,也是方臉,和三老爺有幾分相像,但頗白嫩光澤。兩個都是四十開外的年紀瞭,但女的因為裝飾入時,看來至多不過三十左右。男的先開口:
“蓀甫,就在這裏等候麼?”
紫醬色臉的蓀甫還沒迴答,輪船局的那個瘦長子早又賠笑說:
“不錯,不錯,姑老爺。已經聽得拉過迴聲。我派瞭人在那裏看著,專等船靠瞭碼頭,就進來報告。頂多再等五分鍾,五分鍾!”
“呀,福生,你還在這裏嗎?好!做生意要有長性。老太爺嚮來就說你肯學好。你有幾年不見老太爺瞭吧?”
“上月迴鄉去,還到老太爺那裏請安——姑太太請坐吧。”
叫作福生的那個瘦長男子聽得姑太太稱贊他,快活得什麼似的,一麵急口迴答,一麵轉身又拖瞭兩把椅子來放在姑老爺和姑太太的背後,又是獻茶,又是敬煙。他是蓀甫三老爺傢裏一個老僕的兒子,從小就伶俐,所以蓀甫的父親——吳老太爺特囑蓀甫安插他到這戴生昌輪船局。但是蓀甫他們三位且不先坐下,眼睛都看著門外。門口馬路上也有一個彪形大漢站著,背嚮著門,不住地左顧右盼——這是姑老爺杜竹齋隨身帶的保鏢。
杜姑太太輕聲鬆一口氣,先坐瞭,拿一塊印花小絲巾,在嘴唇上抹瞭幾下,迴頭對蓀甫說:
“三弟,去年我和竹齋迴鄉去掃墓,也坐這雲飛船。是一條快船。單趟直放,不過半天多,就到瞭,就是顛得厲害,骨頭痛。這次爸爸一定很辛苦的。他那半肢瘋,半個身子簡直不能動。竹齋,去年我們看見爸爸坐久瞭就說頭暈——”
姑太太說到這裏一頓,輕輕籲瞭一口氣,眼圈兒也像有點紅瞭。她正想接下去說,猛地一聲汽笛從外麵飛來。接著一個人跑進來喊道:
“雲飛靠瞭碼頭瞭!”
姑太太也立刻站瞭起來,手扶著杜竹齋的肩膀。那時福生已經飛步搶齣去,一麵走,一麵扭轉脖子,朝後麵說:
“三老爺,姑老爺,姑太太,不忙,等我先去招呼好瞭,再齣來!”
輪船局裏其他的辦事人也開始忙亂,一片聲喚腳夫,就有一架預先準備好的大藤椅由兩個精壯的腳夫抬瞭齣去。蓀甫眼睛望著外邊,嘴裏說:
“二姊,迴頭你和老太爺同坐一八八九號,讓四妹和我同車,竹齋帶阿萱。”
姑太太點頭,眼睛也望著外邊,嘴唇翕翕地動:在那裏念佛!竹齋含著雪茄,微微地笑著,看瞭蓀甫一眼,似乎說“我們走吧”。恰好福生也進來瞭,十分為難似的皺著眉頭:
“真不巧,有一隻蘇州班的拖船停在裏擋……”
“不要緊,我們到碼頭上去看吧!”
蓀甫截斷瞭福生的話,就走齣去瞭。保鏢的老關趕快也跟上去。後麵是杜竹齋和他的夫人,還有福生。本來站在門口的杜竹齋的保鏢就做瞭最後的“殿軍”。
雲飛輪船果然泊在一條大拖船——所謂“公司船”的外邊。那隻大藤椅已經放在雲飛船頭,兩個精壯的腳夫站在旁邊。碼頭上冷靜靜的,沒有什麼閑雜人:輪船局裏的兩三個職員正在那裏高聲吆喝,轟走那些圍近來的黃包車夫和小販。蓀甫他們三位走上瞭那“公司船”的甲闆時,吳老太爺已經由雲飛的茶房扶齣來坐上藤椅子瞭。福生趕快跳過去,做手勢,命令那兩個腳夫抬起吳老太爺,慢慢地走到“公司船”上。於是兒子、女兒、女婿,都上前相見。雖然路上辛苦,老太爺的臉色並不難看,兩圈紅暈停在他的額角。可是他不作聲,看看兒子、女兒、女婿,隻點瞭一下頭,便把眼睛閉上瞭。
這時候,和老太爺同來的四小姐蕙芳和七少爺阿萱也擠上那“公司船”。
“爸爸在路上好嗎?”
杜姑太太——吳二小姐,拉住瞭四小姐輕聲問。
“沒有什麼,隻是老說頭眩。”
“趕快上汽車吧!福生,你去招呼一八八九號的新車子先開來。”
蓀甫不耐煩似的說。讓兩位小姐圍在老太爺旁邊,蓀甫和竹齋、阿萱就先走到碼頭上。一八八九號的車子開到瞭,藤椅子也上瞭岸,吳老太爺也被扶進汽車裏坐定瞭,二小姐——杜姑太太跟著便坐在老太爺旁邊。本來還是閉著眼睛的吳老太爺被二小姐身上的香氣一刺激,便睜開眼來看一下,顫著聲音慢慢地說:
“芙芳,是你嗎?要蕙芳來!蕙芳!還有阿萱!”
蓀甫在後麵的車子裏聽得瞭,略皺一下眉頭,但也不說什麼。老太爺的脾氣古怪而且執拗,蓀甫和竹齋都知道。於是四小姐蕙芳和七少爺阿萱都進瞭老太爺的車子。二小姐芙芳捨不得離開父親,便也擠在那裏,兩位小姐把老太爺夾在中間。馬達聲音響瞭,一八八九號汽車開路,已經動瞭,忽然吳老太爺又銳聲叫瞭起來:
“《太上感應篇》!”
這是裂帛似的一聲怪叫。在這一聲叫喊中,吳老太爺的殘餘生命力似乎又復旺熾瞭,他的老眼閃閃地放光,額角上的淡紅色轉為深硃,雖然他的嘴唇簌簌地抖著。
一八八九號的汽車夫立刻把車刹住,驚慌地迴過臉來,蓀甫和竹齋的車子也跟著停止,大傢都怔住瞭。四小姐卻明白老太爺要的是什麼,她看見福生站在近旁,就喚他道:
“福生,趕快到雲飛的大餐間裏拿那部《太上感應篇》來!是黃綾子的書套!”
吳老太爺自從騎馬跌傷瞭腿,終至成為半肢瘋以來,就虔奉《太上感應篇》,二十餘年如一日,除瞭每年印贈以外,又曾恭楷手抄一部,是他坐臥不離的。
一會兒,福生捧著黃綾子書套的《感應篇》來瞭。吳老太爺接過來恭恭敬敬擺在膝頭,就閉瞭眼睛,乾癟的嘴唇上浮齣一絲放心瞭的微笑。
“開車!”
二小姐輕聲喝,鬆瞭一口氣,一仰臉把後頸靠在彈簧背墊上,也忍不住微笑。這時候,汽車愈走愈快,沿著北蘇州路嚮東走,到瞭外白渡橋轉彎朝南,那三輛車便像一陣狂風,每分鍾半英裏,一九三○年式的新紀錄。
坐在這樣近代交通的利器上,驅馳於三百萬人口的東方大都市上海的大街,而卻捧瞭《太上感應篇》,心裏專念著文昌帝君的“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的告誡,這矛盾是很顯然的瞭。而尤其使這矛盾尖銳化的,是吳老太爺的真正虔奉《太上感應篇》,完全不同於上海的藉善騙錢的“善棍”。可是三十年前,吳老太爺卻還是頂括括的“維新黨”。祖若父兩代侍郎,皇傢的恩澤不可謂不厚,然而吳老太爺那時卻是滿腔子的“革命”思想。普遍於那時候的父與子的衝突,少年的吳老太爺也是一個主角。如果不是二十五年前習武騎馬跌傷瞭腿,又不幸而漸漸成為半身不遂的毛病,更不幸而接著又賦悼亡,那麼現在吳老太爺也許不至於整天捧著《太上感應篇》吧?然而自從傷腿以後,吳老太爺的英年浩氣就好像是整個兒跌丟瞭,二十五年來,他就不曾跨齣他的書齋半步!二十五年來,除瞭《太上感應篇》,他就不曾看過任何書報!二十五年來,他不曾經曆過書齋以外的人生!第二代的“父與子的衝突”又在他自己和蓀甫中間不可挽救地發生。而且如果說上一代的侍郎可算得又怪僻,又執拗,那麼,吳老太爺正亦不弱於乃翁,書齋便是他的堡寨,《太上感應篇》便是他的護身法寶,他堅決地拒絕瞭和兒子妥協,亦既有十年之久瞭!
雖然此時他已經坐在一九三○年式的汽車裏,然而並不是他對兒子妥協。他早就說過,與其目擊兒子那樣的“離經叛道”的生活,倒不如死瞭好!他絕對不願意到上海。蓀甫嚮來也不堅持要老太爺來,此番因為土匪實在太囂張,而且鄰省的共産黨紅軍也有燎原之勢,讓老太爺高臥傢園,委實是不妥當。這也是兒子的孝心。吳老太爺根本就不相信什麼土匪、什麼紅軍,能夠傷害他這虔奉文昌帝君的積善老子!但是坐臥都要人扶持,半步也不能動的他,有什麼辦法?他隻好讓他們從他的“堡寨”裏抬齣來,上瞭雲飛輪船,終於又上瞭這“子不語”的怪物——汽車。正像二十五年前是這該詛咒的半身不遂使他不能到底做成“維新黨”,使他不得不對老侍郎的“父”屈服,現在仍是這該詛咒的半身不遂使他又不能“積善”到底,使他不得不對新式企業傢的“子”妥協瞭!他就是那麼樣地始終演著悲劇!
但畢竟尚有《太上感應篇》這護身法寶在他手上,而況四小姐蕙芳、七少爺阿萱一對金童玉女,也在他身旁,似乎雖入“魔窟”,亦未必竟墮“德行”,所以吳老太爺閉目養瞭一會兒神以後,漸漸泰然地怡然地睜開眼睛來瞭。
汽車發瘋似的嚮前飛跑。吳老太爺嚮前看,天哪!幾百個亮著燈光的窗洞像幾百隻怪眼睛,高聳碧霄的摩天建築,排山倒海般地撲到吳老太爺眼前,忽地又沒有瞭;光禿禿的平地拔立的路燈杆,無窮無盡地,一杆接一杆地,嚮吳老太爺臉前打來,忽地又沒有瞭;長蛇陣似的一串黑怪物,頭上都有一對大眼睛放射齣叫人目眩的強光,啵——啵——地吼著,閃電似的衝將過來,對準著吳老太爺坐的小箱子衝將過來!近瞭!近瞭!吳老太爺閉瞭眼睛,全身都抖瞭。他覺得他的頭顱仿佛是在頸脖子上鏇轉,他眼前是紅的、黃的、綠的、黑的、發光的、立方體的、圓錐形的——混雜成一團,在那裏跳,在那裏轉,他耳朵裏灌滿瞭轟、轟、轟!軋、軋、軋!啵、啵、啵!猛烈嘈雜的聲浪會叫人心跳齣腔子似的。
不知經過瞭多少時候,吳老太爺悠然轉過一口氣來,有說話的聲音在他耳邊動蕩:
“四妹,上海也不太平呀!上月是公共汽車罷工,這月是電車瞭!上月底共産黨在北京路鬧事,捉瞭幾百,當場打死瞭一個。共産黨有槍呢!聽三弟說,各工廠的工人也都不穩,隨時可以鬧事,時時想暴動。三弟的廠裏,三弟公館的圍牆上,都寫滿瞭共産黨的標語……”
“難道巡捕不捉嗎?”
“怎麼不捉?可是捉不完!啊喲!真不知道哪裏來的這許多不要性命的人!可是,四妹,你這一身衣服實在看瞭叫人笑,這還是十年前的裝束!明天趕快換一身吧!”
是二小姐芙芳和四小姐蕙芳的對話。吳老太爺猛睜開瞭眼睛,隻見左右前後都是像他自己所坐的那種小箱子——汽車,都是靜靜地一動也不動。橫在前麵不遠,卻像開瞭一道河似的,從南到北,又從北到南,匆忙地、雜亂地交流著各色各樣的車子,而夾在車子中間,又有各色各樣的男人女人,都像有鬼趕在屁股後似的跌跌撞撞地快跑。不知從什麼高處射來的一道紅光,又正落在吳老太爺身上。
這裏正是南京路同河南路的交叉點,所謂“拋球場”,東西行的車輛此時正在那裏靜候指揮交通的紅綠燈的命令。
“二姊,我還沒見過三嫂子呢。我這一身鄉氣,會惹她笑痛瞭肚子吧。”
蕙芳輕聲說,偷眼看一下父親,又看看左右前後安坐在汽車裏的時髦女人。芙芳笑瞭一聲,拿齣手帕來抹一下嘴唇。一股濃香直撲進吳老太爺的鼻子,癢癢的,似乎怪難受。
“真怪呢,四妹。我去年到鄉下去過,也沒看見像你這一身老式的衣裙。”
“可不是,鄉下女人的裝束也是時髦得很呢,但是父親不許我……”
像一根尖針刺入吳老太爺迷惘的神經,他心跳瞭。他的眼光本能地瞥到二小姐芙芳的身上。他第一次意識地看清楚瞭二小姐的裝束,雖則尚在五月,卻因今天驟然悶熱,二小姐已經完全是夏裝,淡藍色的薄紗緊裹著她的健壯的身體,一對豐滿的乳房很顯明地突齣來,袖口縮在臂彎以上,露齣雪白的半隻臂膊。一種說不齣的厭惡,突然塞滿瞭吳老太爺的心胸,他趕快轉過臉去,不提防撲進他視野的,又是一位半裸體似的隻穿著亮紗坎肩,連肌膚都看得分明的時裝少婦,高坐在一輛黃包車上,翹起瞭赤裸裸的一條白腿,簡直好像沒有穿褲子。“萬惡淫為首”,這句話像鼓槌一般打得吳老太爺全身發抖。然而還不止此,吳老太爺眼珠一轉,又瞥見瞭他的寶貝阿萱卻正張大瞭嘴巴,齣神地貪看那位半裸體的妖艷少婦呢!老太爺的心蔔地一下狂跳,就像爆裂瞭似的再也不動,喉間是火辣辣的,好像塞進瞭一大把的辣椒。
此時指揮交通的燈光換瞭綠色,吳老太爺的車子便又嚮前進。衝開瞭各色各樣車輛的海,衝開瞭紅紅綠綠的耀著肉光的男人女人的海,嚮前進!機械的騷音,汽車的臭屁和女人身上的香氣,霓虹電管的赤光——一切夢魘似的都市的精怪,毫無憐憫地壓到吳老太爺朽弱的心靈上,直到他隻有目眩,隻有耳鳴,隻有頭暈!直到他的刺激過度的神經像要爆裂似的發痛,直到他的狂跳不歇的心髒不能再跳動!
呼嚕呼嚕的聲音從吳老太爺的喉間發齣來,但是都市的騷音太大瞭,二小姐、四小姐和阿萱都沒有聽到。老太爺的臉色也變瞭,但是在不斷的紅綠燈光的映射中,誰也不能辨彆誰的臉色有什麼異樣。
汽車是鏇風般嚮前進。已經穿過瞭西藏路,在平坦的靜安寺路上開足瞭速率。路旁隱在綠蔭中射齣一點燈光的小洋房連排似的撲過來,一眨眼就過去瞭。五月夜的涼風吹在車窗上,獵獵地響。四小姐蕙芳像是擺脫瞭什麼重壓似的鬆一口氣,對阿萱說:
“七弟,這可長住在上海瞭。究竟上海有什麼好玩,我隻覺得亂哄哄地叫人頭痛。”
“住慣瞭就好瞭。近來是鄉下土匪太多,大傢都搬到上海來。四妹,你看這一路的新房子,都是這兩年內新蓋起來的。隨你蓋多少新房子,總有那麼多的人來住。”
二小姐接著說,打開她的紅色皮包,取齣一個粉撲,對著皮包上裝就的小鏡子便開始化起妝來。
“其實鄉下也還太平,謠言還沒有上海那麼多。七弟,是嗎?”
“太平?不見得吧!兩星期前開來瞭一連兵,剛到關帝廟裏駐紮好瞭,就嚮商會裏要五十個年輕的女人——補洗衣服,商會說沒有,那些八太爺就自己齣來動手拉。我們隔壁開水果店的陳傢嫂不是被他們拉瞭去嗎?我們傢的陸媽也是好幾天不敢齣大門……”
“真作孽!我們在上海一點兒不知道,我們隻聽說共産黨要擄女人去共。”
“我在鎮上就不曾見過半個共軍。就是那一連兵,叫人頭痛!”
“嚇,七弟,你真糊塗!等到你也看見,那還瞭得!竹齋說,現在的共産黨真厲害,九流三教裏,到處全有,防不勝防,直到像雷一樣打到你眼前,你纔覺到。”
這麼說著,二小姐就輕輕籲一聲,四小姐也覺毛骨悚然,隻有不很懂事的阿萱依然張大瞭嘴鬍鬍地笑。他聽得二小姐把共産黨說成瞭神齣鬼沒似的,便覺得非常有趣。“會像雷一樣的打到你眼前來嗎?莫不是有瞭妖術吧?”他在肚子裏自問自答。這位七少爺今年雖已十九歲,雖然長得極漂亮,卻因為一嚮就做吳老太爺的“金童”,很有幾分傻。
此時車上的喇叭突然嗚嗚地叫瞭兩聲,車子嚮左轉,駛入一條靜蕩蕩的濃蔭夾道的橫馬路,燈光從樹葉的密層中灑下來,斑斑駁駁地落在二小姐她們身上。車子也走得慢瞭。二小姐趕快把化妝皮包收拾好,轉臉看著老太爺輕聲說:
“爸爸,快到瞭。”
“爸爸睡著瞭!”
“七弟,你喊得那麼響!二姊,爸爸閉瞭眼睛養神的時候,誰也不敢驚動他!”
但是汽車上的喇叭又是嗚嗚地連叫三聲,最後一聲拖瞭個長尾巴。這是暗號。前麵一所大洋房的兩扇烏油大鐵門霍地蕩開,汽車就輕輕地駛進門去。阿萱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看見蓀甫和竹齋的汽車也銜接著進來,又看見鐵門兩旁站著四五個當差的,其中有武裝的巡捕。接著,“砰”的一聲,鐵門就關上瞭。此時汽車在花園裏的柏油路上走,發齣細微的絲絲的聲音。黑森森的樹木夾在柏油路兩旁,三三兩兩的電燈在樹蔭間閃爍。驀地,車又轉彎,眼前一片雪亮,耀得人眼花,五開間三層樓的一座大洋房在前麵瞭,從屋子裏散射齣來的無綫電音樂在空中迴翔,“咕——”的一聲,汽車停下。
有一個清脆的聲音在汽車旁邊叫:
“太太!老太爺和老爺他們都來瞭!”
從眩暈的突擊中方始清醒過來的吳老太爺吃驚似的睜開瞭眼睛,但是緊抓住瞭這位老太爺的覺醒意識的第一刹那卻不是彆的,而是剛纔停車在“拋球場”時七少爺阿萱貪婪地看著那位半裸體似的妖艷少婦的那種邪魔的眼光,以及四小姐蕙芳說的那一句“鄉下女人裝束也時髦得很呢,但是父親不許我……”的聲浪。
剛一到上海這“魔窟”,吳老太爺的“金童玉女”就變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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