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2024-11-27
皮囊师拥有换皮削骨的手段,可以使人变换形貌、永葆青春。他们炙手可热却各怀鬼胎,最终导致皇城乱象丛生。形貌一样的美女随处可见,亲友朝别夕见竟不相识,冒名作恶案件屡禁不止,更衍生出以自己的骨肉皮换钱的畸形小矮人……
鲤伴是听着那些骇人的传闻长大的,却从未想过与自己有任何关联,直到各色人物纷纷登场:看不到正脸的千年狐仙,装在花瓶中的女人,喜欢将老鼠捏成肉球的神医,拿活人做傀儡的二小姐,被一群鸟头宫女簇拥的不老皇后……
鲤伴家破人亡,被迫游走在善恶难辨的众人之间。他经历九死一生,揭开层层谜团,却发现那残酷真相竟是他刻意忘记的。
童亮
笔名亮兄。
嗜故事如命,不是在讲故事,就是在听故事。
王者荣耀白金二选手。
曾出版《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共五季)《灵宠物语》(共两季)《剥皮新娘》《将离》等。
第一章 破绽
第二章 檵木
第三章 土元
第四章 皇城
第五章 初九
第六章 金刚
第七章 记忆
第八章 伤口
第九章 三脸
第十章 无恙
终章 鱼柳
那是老鼠跑动的声音,是因为梦中被无数次吵醒后,爸爸妈妈捂住他的耳朵,叫他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继续睡觉。
鲤伴问起,爸爸妈妈就慌慌张张地说是老鼠的声音。
鲤伴不明白爸妈为什么这么怕老鼠,他都不怕。
后来他长大了一些,不好意思跟爸妈睡一个床,晚上独自睡觉也不再害怕。妈妈便给他收拾出了一个单人间。
从睡进单人间的第一天起,他就怀疑以前听到的声音不是老鼠发出的。因为除了吱吱呀呀和唧唧的声音外,他还听到了细微压抑的女人声,似乎非常难受。
鲤伴将他的新发现告诉爸妈。爸妈知道隐瞒不住,只好无奈地告诉他,楼上除了狐仙,还住了一个女人。但是那个女人被装在一个古老而漂亮的花瓶里,不能自由行走,所以几乎没人见过她。
鲤伴不理解,问道:“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装在花瓶里?”
爸爸告诉他说,女人是狐仙背回来的,长得很漂亮。可惜女人的四肢不见了,肚子也被划破。狐仙找他借了一个从祖上留传下来的大花瓶,将那漂亮女人装在花瓶里,只有俊美的脑袋露在瓶口外,就像从山上摘回来的花插在花瓶里一样。
爸爸解释说,以前不让他知道,是因为他还小,不该知道的东西就不应该让他知道。
鲤伴还是不理解,问道:“那漂亮的女人晚上叫唤什么呢?吵得人睡不好觉。”
爸爸妈妈红了脸,说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鲤伴觉得爸爸妈妈隐瞒了他,便去问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明尼。
明尼比他大两三岁,知道的东西很多,天上的每一只鸟,山里的每一棵草,他都能叫出名字。
明尼坏笑着告诉他说:“狐仙是男的,当然需要女人呀。”然后明尼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些悄悄话。
鲤伴懂了他的意思,担心地问道:“说不定会生下一窝小狐仙吧?楼上岂不是会更吵?我以后还怎么睡觉?”
明尼嘻嘻笑道:“你放心吧,那个美女是装在瓶子里的,没有可以生小狐仙的肚子。”
明尼鼻子高、眼睛长,村里老人说他长的是狐相。他后脑勺有一小块头发是白色的,从出生时就是这样。村里老人说,这是早慧的表现,长这种头发的人年轻时就有常人难及的智慧。
鲤伴问:“狐仙和花瓶里的美女为什么要住在我家楼上,不住在别人家的楼上呢?”
明尼说:“因为你家房子太多啦,而且没什么人住,他们自然要来你家。”
鲤伴问:“那你说他们什么时候会离开这里呢?”
对鲤伴来说,楼上的住客毕竟太吵了,而他的睡眠很轻。
明尼想了想,说:“那可不一定,我猜至少要等花瓶里的美女有了手脚,能自己走下楼吧。”
鲤伴又问:“那你说花瓶里的美女什么时候会有手脚呢?”
明尼耸耸肩,说:“这你得问她自己或者狐仙……”
这时,明尼的堂妹映荷凑了过来,打断她堂哥的话,说:“才不是呢,我妈说他们是在这里躲难,只要皇上在位,他们就不能离开这里。”
明尼斜睨了映荷一眼,说:“你妈妈的话能信吗?”
映荷的妈妈与这里的人显得格格不入,不论酷夏还是寒冬,天天穿着一双木头底的人字拖。据说映荷的母亲以前去过海外,在遥远的海岛上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回来后就只穿木头底的人字拖了。她说话的方式也很古怪,常常答非所问,风马牛不相及,几乎没人能跟她好好说过三句以上的正常话,更多时候一句话都跟她说不了。
如果有人早上碰到她,跟她打招呼说:“早啊!”
她就嘟囔说:“早什么呀?槐花树下面的蝈蝈叫了一整夜,刚刚才睡下。”
因此,很多人认为映荷的妈妈在海岛感染过影响脑子的病毒,因此都把她说的话当作耳边风。
映荷着急了,跺着脚说:“要不你问你妈妈或者鲤伴的妈妈,我们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巡抚大人带了好多兵马围了鲤伴家的楼,要把狐仙抓走。”
“那狐仙为什么还在这里?”明尼问。
他们早就听过曾有千军万马来过这里的说法。明尼和鲤伴在山上捡到过生了锈的大刀和马蹄铁,不过他们不知道这也跟楼上的狐仙有关系。
映荷说:“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围困狐仙的兵马突然撤走了,狐仙仍然住在这里。”
“天下修炼的精怪那么多,巡抚大人为什么要抓他呢?”明尼又问。
且不说天下,就洞庭湖一带,修炼的飞禽走兽也不占少数。洞庭湖是天下七十二福地之一,人杰地灵。近水楼台先得月,天上、地下、水中的生灵沾了灵气,难免比其他地方的生灵要多一些灵智,从而多一些修为。
映荷说:“我妈说是因为狐仙楼上的女人。”
“因为她?”鲤伴禁不住问道。
映荷说:“嗯,我妈说她是当今皇帝陛下喜欢的女人。”
明尼不信,讥笑映荷说:“你妈妈的话不可信,谁不知道当今皇上荒淫无道、草菅人命、为所欲为!怎么可能当年围住了狐仙又撤走兵马?怎么可能让喜欢的女人困在一个花瓶里,留在鲤伴家的楼上?更不可能让狐仙安然无恙地活到至今。”
鲤伴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话。
映荷生气了,说:“鲤伴,要不你自己去楼上问一问,看看我妈的话可不可信!”
鲤伴连忙摇头。
“我爸妈叫我不要上楼。我想他们担心狐仙会把我吃掉。”鲤伴胆怯地说。
明尼神秘兮兮地说:“那狐仙是吃人的,他想修炼成人形就要补充灵气,人又是最有灵气的。你不上楼还好,一上去就会变成他的下饭菜。”
鲤伴当然不敢贸然上楼。上楼的念头在他心里出现过许多次,因为害怕腐朽的楼梯断掉,害怕狐仙,他才一直没有上过楼。
让鲤伴没有想到的是,他没有上楼去找狐仙,狐仙倒是下来找他了。
那是一个阴雨天。雨水从头天晚上开始就在下,下到了第二天中午还没有一点要停下的意思。
早上的时候,明尼的父亲来到了这里,说水库的堤坝怕是扛不住了,要鲤伴的爸妈帮忙加固堤坝。
水库下游有上百亩田地,田地里种着刚刚成熟的庄稼。一旦水库决堤,下游的田地被淹没,原本是丰收的年头要变成寡年了。
鲤伴的爸妈不种田,但是水库下游有五六十亩祖传的水田,是租给别人家种的。如果种田的人颗粒无收,那么他们家也收不来租子。何况平时乡里乡亲的,鲤伴的爸妈从来没有摆出高人一等的样子,从来都是你帮帮我、我帮帮你。
鲤伴读过一篇古文,古文里面写了一个叫桃花源的地方,那里的人过着自给自足与世隔绝的生活。鲤伴并不羡慕,他除了觉得这里的人都很好以外,这个地方恰巧叫作“桃源”。春天的时候,这里也有许多桃花,也落英缤纷。
鲤伴住的房子前面也有一片桃树林。
不过这个季节没有桃花。
爸妈跟着明尼的父亲出去之前再三交代,叫鲤伴乖乖看家,不要出去。
鲤伴便坐在大门口,伸出脚去接从屋檐落下的雨水。清凉的雨水打在脚上,非常快活。
正在他高兴的时候,雨水突然没有了。
“这样会着凉的。”一个略微尖细、不男不女的声音在鲤伴的身后响起。
鲤伴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看见一身蓝布长褂。
“不要看我!”那个声音警告道。
鲤伴连忙低下了头,便看见一双白底松糕鞋。
他知道了,发出这种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想见的狐仙。头顶上发出“嘭嘭”的声音,他知道那声音是从屋檐落下的雨水打在了一把撑开的油纸伞上,是那把油纸伞替他挡住了雨水。
那嘭嘭的声音,跟他的心跳声一样大。
他觉得自己就像爸爸讲的叶公好龙的故事里的人。他特别想看到狐仙,哪怕一次也好,可是狐仙站在身边的时候,他却害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头转回去。我有个事情要拜托你。”他说道。
鲤伴想发出“嗯”的声音,可是紧张得连这个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转回了头,看着前面的桃树林。
“待会儿会有我的老朋友来这里,他会问你我在不在。你不要回答在或不在。他又会问你,我是不是在楼上。你就说,楼上已经空了很多年了。”
鲤伴感觉嗓子被谁捏住了一样,他只好换了种回应的方式,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把脚收回来。”他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鲤伴急忙收回了脚。
雨水又从屋檐落了下来,打在石阶上,溅到了鲤伴的脚面上。雨水似乎比刚才还要凉。
鲤伴急忙又往后退了一些。
油纸伞不在了。
他回头一看,蓝布长褂和白底松糕鞋也不见了。
但地上有一长串水印子,一直延伸到梯级间那儿。
“老朋友?他住在楼上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见过有谁来找他,怎么会有老朋友?”鲤伴心里犯嘀咕。
过了一会儿,鲤伴在屋檐下坐得有点无聊了,想去找明尼玩,可是有了狐仙的嘱托,他不能离开这里半步,于是只好继续看外面越下越大的雨,看前面的桃树林在雨下哆嗦。
忽然起了一阵劲风。
一片桃树叶竟然飘了过来,落在鲤伴前面不远的石阶上。
鲤伴朝那桃树叶看去,竟然看到桃树叶上有一只蚂蚁。它的触角似乎因为太湿而粘住了叶子,不能像鲤伴往常看到的那样翘起来。它紧紧地抓着叶子上突出的叶脉,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但它没有死。死了的话会从叶子上落下来,然后被叶子下面的水流冲走。
对鲤伴来说,石阶上的水流并不大。但是对一只蚂蚁来说,那不次于大江大河。
桃树叶就是它的船,它一旦落水,就会被雨水淹死。
那段石阶在屋檐外,雨滴落在桃树叶上,眼见着就要将它的“船”淹没。
鲤伴心想,它可能是桃树林里的蚂蚁,刚好爬到树上觅食的时候遇到了大雨,就一直躲在叶子下面避雨。可是连绵不绝的大雨将叶子从树上打落,叶子又恰巧被大风刮起,它才落到了这里。
鲤伴心生怜悯,自言自语地说:“唉,小家伙,你既然住在前面的桃树林里,也算是我的邻居。”
说完,他一手遮头冲到了雨中,将那片桃树叶小心捡起,然后急忙回到屋檐下,将桃树叶放在干燥的地方。
那只蚂蚁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脱险,仍然死死抓住叶脉,仿佛它天生长在了这片叶子上。
鲤伴对它吹了一口气,说:“走吧。”
蚂蚁的触角似乎感受到了鲤伴吹出的气息,也似乎听到了鲤伴说的话,它竟然动了动触角,从树叶上爬了下来,往墙角里爬去。
鲤伴见它走了,便坐回原地。
刚坐下,他就看见一把黑色油纸伞像雨后猛长的蘑菇一样从桃树林里伸了出来。
待那油纸伞更近一些,鲤伴才看清楚伞下有两个人。
再近一些时,鲤伴看到伞下的两个人长得怪模怪样,并且非常相像,仿佛是同一个人。
他们的嘴唇上和下巴上都有长长的胡须,可是都只有稀稀几根。嘴巴都瘪起,似乎可以挂一把茶壶上去。衣服都是灰不溜秋的,由于两个人共用一把伞,两个人的衣服都被打湿了,几乎贴在了身上。
鲤伴心中纳闷儿,他们为什么不多打一把伞呢?斜风大雨的,两人挤在一把伞下还不如不打伞。
那两人走到刚刚桃树叶掉落的位置站住了。
其中一人问:“请问他在吗?”
另一人说:“我们是他的老朋友。”
鲤伴早有准备,所以不太惊讶。他瞪大眼睛,假装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其中一人又问:“他是不是在楼上?”
另一人说:“我们好多年没有见面了。”
鲤伴按照狐仙交代地说道:“我们家楼上已经空了好多年啦。”
其中一人侧头,说:“他是不是在骗我们?我听说他就住在这里。”
另一人说:“他是好人,刚刚还救了一只蚂蚁,应该不会骗我们。”
鲤伴暗惊:“他怎么知道我刚才救了一只蚂蚁?”
鲤伴回头朝那片桃树叶看去,桃树叶不见了,蚂蚁也不见了。
收回目光时,他偷瞥了屋里一眼,狐仙留下的水印子也不见了。
侧头的人回过头来,对鲤伴说:“能否给我们一口水喝?”
另一人说:“我们走了很远的路。”然后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好像很渴的样子。
鲤伴点点头,说:“当然可以。”
他没有办法拒绝这两个找他借口水喝的人。
其中一人得到鲤伴的回应,往前走了一步。
鲤伴急忙说:“你等着,我进屋打水给你们喝。”
他不敢让这两个奇怪的人进来。地上的水印子没有了,但他还担心他们会闻到狐仙的气味,虽然他也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他担心他们进屋之后听到楼顶上有声音,虽然白天他从没有听到过楼上有什么声音。
可是万一呢?
那人见他这么说,只好站住。
鲤伴急忙回到屋里,用葫芦瓢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然后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
等他跑回屋檐下一看,外面已经没了那两个人的影子。
但是他们站过的地方居然有两条鲇鱼!
鲇鱼在地上甩着尾巴,嘴巴一张一合,极度渴望回到水中一样,鲇鱼须随着尾巴一摆一摆。
鲤伴吃了一惊,脑海里立即闪过将它们捉进屋里、放进水盆里的想法。
他再次冲进雨中,抓起鲇鱼,放进了葫芦瓢里。幸好葫芦瓢大,装下这两条鲇鱼刚刚好。
当捧起葫芦瓢要回屋的时候,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如果待会儿明尼来找他玩,看到这两条鲇鱼的话,肯定会讨一条回去给他爸爸做豆豉蒸鲇鱼。明尼的爸爸最喜欢吃鱼肉了,鱼肉中又最喜欢吃鲇鱼,并且他有水气病,据说吃鲇鱼有治疗的作用。
于是,鲤伴转了个方向,顶着雨朝共用的洗衣塘跑去,将葫芦瓢里的鲇鱼倒进了洗衣塘。
那两条鲇鱼落入水中,却在光滑的石头边不走。那石头是捶衣石,洗衣的人洗干净衣服之后,将衣服放在这块石头上,然后用衣槌捶打,捶出衣服里面的水,这样晾起来之后更容易干。
“你们走呀。”鲤伴对着鲇鱼说道。
鲇鱼头朝着他,就是不游到深处去,似乎还等着鲤伴用葫芦瓢将它们捞上来。
这时,不远处一个撑着伞又提着一只木桶的女人疾步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喊:“鲤伴,鲤伴,你不吃鱼,可以给我做鱼汤啊!干吗要放掉?”
那女人是寡妇孙二娘,因为没有男人养家,所以她只得靠给人洗衣洗被赚钱。即使下雨天,她也要打着伞来洗衣塘洗衣服。她不但洗得比别人干净,还花心思做一些薰衣草制成的香料,将衣服染上香气。因此,很多人乐意将衣服交给她洗。
不过洗衣服赚不了多少钱,寡妇孙二娘依然过得比较拮据。此时她看到鲤伴将捉到的鱼放走,免不了有些着急。要知道,她要洗好多衣服才能买得起两条鲇鱼!
寡妇孙二娘这么一喊,捶衣石旁边的鲇鱼立即一甩尾巴,卷起一阵水浪,慌忙往水深处潜去。
寡妇孙二娘赶到塘边,只看到了清澈的水中有两条越来越远的暗灰色鱼背。她叹息一声,幽幽地说:“多好的两条鱼!可惜了,可惜了。”
鲤伴拿着葫芦瓢回了屋,身上已经淋得湿透了。
他放回葫芦瓢,换了一身衣服,又回到屋檐下。他感觉到,狐仙会下楼跟他说话的。
毕竟他帮了狐仙一个忙。
果不其然,他在屋檐下站了没一会儿,就听到背后楼梯间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有人从那里下楼了。
狐仙有意让鲤伴听到声音,不然他完全可以像刚才那样悄无声息地出现。
鲤伴耳朵听着楼梯间的声音,但眼睛仍然看着前面的桃树林。
既然狐仙不愿别人看到他的正脸,鲤伴就不回头去看。
何况即使回头看也不一定能看到,不然以前早就有人看到狐仙的正脸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细微的沙沙声。
鲤伴知道,那是狐仙扫帚一样的尾巴拖在地上的声音。
狐仙在他身后很近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然后“嗯”了一声,那是对鲤伴非常满意的赞叹声。
小时候私塾的教书先生听完鲤伴背诵课文之后,常常也发出“嗯”的一声表示满意。那位知识渊博、为人慈善的教书先生对鲤伴抱有很大的期望,但是鲤伴没有在科考方面更进一步。鲤伴的爸爸说,爸爸的爸爸在世时就说了不让鲤伴走入仕途,但字还是要识,书还是要读,世事还是要通明。爸爸的爸爸曾经位居三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声名赫赫,这些房产便是他那时候置办下来的,但他却不让后辈再入朝堂。
“你做得很不错。”狐仙用尖细的声音说。
鲤伴开心一笑。
狐仙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低估他们俩了。”
“为什么这么说?”鲤伴问。
狐仙说:“我原以为你说楼上没人,他们就会走。没想到他们借口要喝水,想踏入门槛。幸亏你聪明,让他们在外面等,你自己舀水给他们。这是其一。他们见你将他们拒之门外,又化成原形,希望你大发善心,主动将它们带进屋,放入水中。幸亏你看出破绽,将它们装入葫芦瓢,放生于洗衣塘。这是其二。后来它们在捶衣石旁不走,你没有改变主意,并且吓唬它们,让它们潜入深水。这是其三。”
鲤伴说:“不是我聪明,是他们露出了破绽。他们刚问我时,我不知道他们是鲇鱼精。但是我舀水出来看到鲇鱼时,一眼就认出是他们变化而成。那嘴巴,那鱼须,还有一身灰色,简直太容易看破了。”
狐仙说:“他们已有两三百年的道行,可是还不够。即使是道行高深的精怪,偶然也会不小心露出破绽,被人看到原形。老鼠修炼成人,看到猫还是会害怕;黄鼠狼修炼成人,害怕听到鸡鸣甚至怕人说一个“鸡”字,因为他忍不住要流口水。”
鲤伴问:“那鲇鱼精怕什么?”
狐仙说:“怕没有水啊。他们为什么下雨天来?因为晴天来他们会渴死。他们为什么要共用一把伞?因为他们怕皮肤干燥。但是他们不能让你看出来,所以假装打伞,却打一把遮挡不了雨水的伞。就连他们想找借口进来,都只想到了借口水喝,不说走累了要歇脚。”
鲤伴点头说:“是哦,如果他们要进屋歇脚的话,我总不能搬椅子出来让他们坐在雨水里。这么说来,谁都有自己的局限,都有自己的破绽,都有自己害怕的地方?”
狐仙说:“是。很久以前,我在京城的时候,曾问掌管天文法力无边的国师,他有没有怕的东西。我想,修炼到他那个境界,已经接近神、接近佛了,应该无所畏惧。没想到他跟我说,他害怕得不得了,因为他梦见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嫁给了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男人。而他的梦往往会成为现实。”
“最有权势的男人……是皇帝陛下吗?”鲤伴问。
“不,那时候他还是太子殿下。”狐仙说。
“那不是很好吗?国师的女儿与皇帝陛下的儿子,像很多美好的故事一样。”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登基之后荒淫无道,在民间广选秀女,纳入宫中,供其享乐。秀女一多,后宫斗争就多,比朝廷还要复杂还要险恶。有的秀女为了从众人中脱颖而出,不惜将整张脸皮揭掉,换之更白皙细腻的脸皮,不惜将原本完好的骨头削整,以变成皇帝陛下喜欢的身形。”
“换皮削骨?这不是画皮鬼才做的吗?”
“人一旦有了不切实际的欲望,就会变得连鬼都不如。别看后宫美女如云、朝歌夜弦、绫罗绸缎,其实是人间地狱。国师既不愿女儿参与后宫争斗,也不想她备受冷落,所以他害怕。”
鲤伴撇撇嘴,问:“那么,您怕什么呢?”
“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情都经历过,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可是……无论你遇到什么样的精怪,如果你问他怕什么,他都会说,他没有什么可怕的。”
鲤伴叹了一口气,失望地说:“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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