産品特色
編輯推薦
★ 一九三一年的上海 一場虛幻的曆史往事
★ 租界就是一方舞颱,有人在上麵錶演,有人隱在幕後偷窺
★ 李敬澤 作序
★ 賈樟柯 麥傢 張大春 梁文道 力薦
★ 意、英、法、德、荷五國語言版本接踵推齣
★ 《租界》影視劇改編火熱籌備中
內容簡介
一九三一年五月,寶來加號郵輪緩緩靠嚮黃浦江北岸,一名南京要員的私人代錶剛登上法租界碼頭便遭槍殺,他的妻子冷小曼不知所蹤,成為通緝要犯。暗殺組織群力社在報刊上大肆宣揚自己的暴力行動和政治主張。
租界警務處的薩爾禮少校追查頻發的刺殺案,將目標鎖定在白俄珠寶商特蕾莎身上,招募她的情人中法混血攝影師小薛暗中調查她的軍火生意與利益關聯。小薛在調查中再次邂逅冷小曼,陷入更深的政治鏇渦……
在國共閤作破裂,外族枕戈待旦,社會共識破裂的時代,各種勢力粉墨登場。有人窺視各方,等待大事件的到來,伺機牟取更多利益;有人以革命的名義,試圖製造大事件,引爆法租界,趁亂稱雄。一個無所事事的混血兒,周鏇於兩個女子之間,卻被捲進一場政治陰謀,妄圖憑藉一己之力,解開死亡的繩索;一個風情萬種的白俄女珠寶商,暗地裏倒賣軍火,亂世顛沛的經曆讓她隱藏起柔軟的內心;一個革命女青年,在理想與迷茫中徘徊,無所適從。大時代下,每個人的命運似乎都不由自主,唯有告彆與逃離。
作者簡介
小白,作傢、編劇,作品構思精巧、筆力獨到,常見刊於《收獲》《上海文學》《萬象》《書城》《讀書》等多傢刊物,中篇小說《特工徐嚮璧》獲第十屆上海文學奬,長篇小說《租界》被譯為英語、法語、德語、意大利語、荷蘭語,備受齣版界矚目。他被戲稱為“又黑幫又公寓”“有一種令人羞憤的人性鑒賞傢氣質”的作傢。
小說:《封鎖》《租界》《局點》
隨筆集:《好色的哈姆雷特》《錶演與偷窺》
精彩書摘
引子 民國二十年五月十九日淩晨二時二十四分
艙壁劇震,汽笛聲短促兩響,小薛睜開眼睛。床單濛在他頭上,潮音宛如另一個世界的雷聲。而床單下的這個世界仍舊暖和,仍舊……隻是輕輕晃動,特蕾莎赤裸的脊背也在黑暗中顫抖。好一陣他纔明白過來:船在重新啓動輪機。
艙外濃霧彌漫。看不見星光,此時若是踏足甲闆,多半像一腳踩到夢裏,眼前漆黑飄渺,身體冰冷,可疑的濕滑地麵,身體方位感失靈,甚至對身體本身都不敢說很有把握……聽得見海水湧動,卻看不見它在哪裏,黑暗無窮無盡地嚮外延伸,一直延伸到幾百米外的那隻躉船浮標上,隔著一萬層黑紗,燈光微弱閃爍。
正漲潮。領航員已登船。寶來加號。右舵十五度調整船首,船尾嚮左側微擺,險些碰到那艘意大利巡洋艦利比亞號幾小時前剛剛放下的深水錨索。郵輪昨天夜裏停到長江口這片臨時錨地,位置大約在北緯31度和東經122度32分附近的舟山群島海麵。
輪船全速駛離錨區。兩小時後,長江口潮汐會漲至最高點,要抓緊時間通過“公平女神”航道。航道北側是一大片隱藏在水底的沙灘,航道底下也全是泥沙。退潮至最低時,某些水域深度不足二十英尺,寶來加號重達七韆五百噸,吃水將近二十八英尺,必須在漲潮時抵達吳淞口的另一個臨時錨地。
這條航道剛開始通行巨輪。從前,大型船舶從長江口進入黃浦江走最北麵那條航道,繞過暗沙和長興島,水域更加詭異莫測。前年,寶來加號差點在那一命嗚呼,宣告它十五年海上服役生涯的終結。在鼕日的濃霧中,它一頭撞上阿默斯特暗礁,這段暗礁叢生的海域曾讓無數船隻遭難——“阿默斯特”這名字本身就來自一艘在這裏撞沉的英國小型巡洋艦。
寶來加號被送到上海的船塢,今年一月剛齣廠,首航馬賽港。迴程停靠海防,然後是香港,現在它又再次迴到上海。
郵輪在吳淞口外再次停機。一小時前,它差點又碰上麻煩。一艘德國貨輪朝長江口外駛去,與它擦身而過——pass port to port,領航員會在當天的日誌上寫下這句。江麵濃霧籠罩,他沒有聽到對駛船隻橋樓喇叭的呼叫聲,等他看到對方左舷紅燈時,兩船幾近擦碰。右舵十五度,寶來加號緊急實施避讓動作,險些被擠齣航道,陷進導沙堤側的淤泥中。
門縫透入微弱紅光,小薛拉開艙門,他嚇齣一身汗,對駛巨輪像座移動的大廈,陡然嚮他傾覆過來。
他鑽迴到床單底下。特蕾莎睡得像頭母獸,鼾聲綿長,偶爾抽搐兩下。他用指甲搔颳她的脊背,掠過那兩塊肩胛骨中間的一大塊紫色雲霧般的斑點。
他陪她旅行。他知道她的名字,可除此以外他搜腸颳肚,也隻能找到一些含糊的詞句——那又怎樣?人傢隻不過希望他是個稱職的情人,又沒讓他當情報人員。
“她對古董珠寶具有豐富的知識”,“她有一塊墨綠色的翠石榴石,馬尾狀的花紋泛著黃金般的色澤”,“她喜歡一根接一根抽香煙,尤其是在床上”,“她在香港和西貢認識一些神秘的人物”。其中有些說法純粹齣自他的職業想象——陌生人總會刺激他的想象力。他是個攝影師,靠嚮上海租界裏大小報紙雜誌零星齣售作品為生。運氣好的時候,一張搶劫殺人案現場的照片可以賣上五十塊錢。
初次相遇是在一個槍殺現場,邊上就是屍體。第二次是莉莉酒吧,招牌寫著“Lily”,就在虹口,隔壁是掛著燈籠的按摩室——當時他覺得她跟按摩室裏那些“巴黎女子”沒什麼兩樣(“巴黎女子”在燈籠上)。
其實連這名字他也剛知道。在河內的大陸飯店Hotel Continental。,他聽到彆人這樣叫她——特蕾莎。在這之前,他隻知道大傢都叫她梅葉夫人。他漸漸猜想她是個白俄,人傢都說她是德國人。可他被她迷住啦,在上海的禮查飯店Aator Hotel。 ,在河內的大陸飯店……那些陽颱和迴廊有多寬敞,還有吊扇,掛得那樣高,你都找不到風是從哪裏吹來的。空氣裏全都是腐爛的熱帶水果散發齣的淫蕩氣味,風會吹開淺綠色的窗簾,吹乾身上的汗水。他差點就會愛上她,要不是……
現在是退潮時分,船要在臨時錨地停上十二個小時,等下一次漲潮纔能繼續航行,進入黃浦江。到時候會有另一位領航員登船。
他掀開床單,跳下床,穿上衣服走到艙外,這纔發現離靠岸還早。天際綫漸漸露白,寒風直往他的領子裏鑽,他扭頭往餐廳走,他需要喝杯熱茶。
右側船舷。另一個大菜間。冷小曼也打算悄悄起來,不要驚動枕邊的曹振武。按照計劃,她這會該去電報室,有條緊急電文必須發送。
曹振武是她的丈夫,此去香港身負機密使命,為某個極其重要的人物安排行程。他如期迴上海,是要在租界裏等候那位黨政要人,陪同他繞道香港從新圳迴廣州。
曹振武的鼾聲忽高忽低,如同他的脾氣,時而暴躁時而溫順,捉摸不透。冷小曼此刻望著他,滋味復雜。她有些傷感,可不是為他。她也曾試圖從日常生活中尋找理由,她作齣努力,想要憎恨他。她把他身上讓她討厭的地方全都想個遍,從中卻得不到什麼決絕的力量。可是,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有意義的是那些更崇高的理由,更耀眼的詞句,難道不對麼?
泊吳淞口候領水十時前上岸碼頭照舊 曹
值班電報員將電文發送至呼號為XSH的上海海岸無綫電颱,收電人林有恒先生,身份是中國旅行社的接待人員。半小時後,位於四川路B字21號的電報局大樓內,夜班服務生推開玻璃門走到櫃颱前,把電報紙交給已在那等候二個多小時的林先生。
大餐廳艙門緊閉。小薛迴到房間,她還在熟睡中。他本來已打定主意,要把她扔在一邊,不理她,不住她的房間,不睡她的床。她那樣嘲笑他。他甚至去訂好一個三等艙位。他怒氣衝衝跑齣飯店,步行到碼頭,站在一棵棕櫚樹下,腳底沾著塊跟唾液攪在一起的檳榔渣,望著碼頭旁那些穿著黑色短褂的安南小販,聞到空氣裏那股讓人頭暈的汗臭味……不知為什麼他又迴到飯店。
她根本就沒打算來找他,她知道他會自己乖乖迴來。他年輕,她比他大上個七八歲,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那人是誰?那個傢夥是誰?他問她。陳先生,她告訴他。在香港,她獨自齣門,一整天把他扔在旅館。最初他以為那是些俄國人,那些不得不賣掉最後幾件首飾的白俄。從香港去海防,他在船上看到過這傢夥,這個陳先生。特蕾莎裝得不認識他,他一路和他們同行,一直到河內,在飯店大廳裏,小薛親耳聽到那傢夥喊她——特蕾莎。他下樓,隻是來買包煙,誰知剛巧就看到,他看到她走進那人的房間。
一直到半夜她纔迴房間。他質問她,憤怒地把她推在牆上,掀開她的裙子,扯開那條絲綢襯褲,伸手進去摸她。她甚至都顧不上洗澡。她朝他笑,直到他問她:他是誰?為什麼他從香港一路跟著我們?
她甩開他,嘲笑他,你以為你是誰?他以為自己愛上她。他以為自己是在為她抽煙的方式著迷,她不用煙嘴,不用瑪瑙煙嘴,或是青綠色玉石煙嘴,煙草沾在鮮紅的唇弧上,蓬亂的黑褐色短發朝她蒼白的麵孔投下捉摸不定的陰影。
他坐在床邊,她在酣睡。床頭櫃上是她的手提袋,以前他從未翻看過她的東西。他打開袋子,圓窗透進灰白曙光,一塊黑乎乎的鐵器,他伸手撥到袋口,那是一支手槍——
袋子被人奪走,屁股上給踹一腳,特蕾莎坐在枕頭上,他跌落地毯。舷窗外灰白色的天空變得橙紅,她坐在逆光裏望著他,赤裸的肩膀鮮艷透明。他覺得鼻子發酸,站起身來,抓過照相機,轉頭朝艙門外走。
江麵濃霧散盡,水光閃耀,太陽把白漆甲闆照得血紅。他下到底層甲闆,往船首走去。纜繩,防雨布,按單數編號排列的救生艇……人群擁擠在船舷旁,正是日齣時分。
這裏有幾張桌椅。可帆布潮濕,沒有人坐——再說,這會也沒彆人,船頭上風更大。他倚靠舷欄,七八艘輪船呈扇形停泊,船頭一色朝西南吳淞口方嚮。近處是一艘美國郵輪,PRESIDENT JEFFERSON,江水拍打船體,水綫上方,漆成橙紅色的船殼上濺滿水珠,好像某種無毛巨獸的皮膚上滲齣的油汗。漂浮的垃圾聚集到水綫周圍,海鷗盤鏇,在尋找腐爛食物。他朝虛空中咒罵,自我憐惜迅速轉化成一股怒氣。
白影飄過眼角,一小塊絲綢——手絹。在船舷外側飛舞,像一團白色的水母在風中鼓縮。他轉頭,有個女人臂靠船首另一側舷欄,黑呢大衣,綠白格旗袍(在大衣下擺處窄窄露齣一條邊)。太陽從長江口外的天空照過來,撒滿左舷,撒在她的頭發上,臉頰上幾點晶光閃爍,像是淚水。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見過她,麵孔蒼白,陽光照進她的瞳仁,眼淚被混閤成某種金色的水珠,他想,是哪部電影吧?他一定在哪見過她,該是哪部電影裏的女主角吧?他愣愣地望著她,一時間迴不過神來——
鍾聲敲響,餐廳在召喚客人。冷小曼用手背抹一下臉頰。她看看他,這個一肚子脾氣不知要朝哪裏發的傢夥,她扭頭要走,看到那颱照相機,肩帶拖得長長,一直掛到肚子上。鏡頭蓋翻開,手指按在快門上,她疾步離開。
領航員在八點三十分左右,從左舷梯登船。他負責引導郵輪進入蹌口航道,順黃浦江上行,最後停泊到此次航行的終點站,陸傢嘴以東黃浦江北岸的公和祥碼頭。早兩個月,他原本可以到中午再上船,下一次潮汐漲至最高水位是下午二點多鍾。
提前登船純粹是因為港務管理處最近下發的那份文件。文件由港務總監親自簽署,要求全體領航員早上七點三十分前必須進辦公室。每天一大早,船務代理公司會把當天進港船隻的領港通知書交到這裏,由辦公室分配給上班的領航員。這就像領取一天的口糧,他們說。
領航員聯閤工會發齣緊急通知,要求大傢嚴格照辦。要不然飯碗就會被彆人搶走啦,工會頭頭說。近來有一些冒牌的領航員登上進港船隻,沒有執照,缺乏必要的水域知識,僅憑在船橋上跟船長拍拍肩膀,再加上對摺價格,就能擅自帶船進港。這些業餘選手純粹是趁虛而入,事情說來話長。
兩年來世界性的貿易蕭條使銀價持續下跌,領航員整天在辦公室裏哭天抹淚。一百年來,他們的服務價格始終都按銀兩計算(彆人傢的港口都用黃金來結算工錢)。這做法如今就很吃虧,乾同樣的活,收入按匯率一摺算,少掉一大截。韆山萬水跑到這裏不就是為掙錢麼?聯閤工會嚮港務總監訴苦,總監卻不聞不問。原因是前不久南京政府交通部根據條約,發齣正式照會,聲稱將於民國二十二年年底前全部收迴領港權利。港務總監本人也需要尋找新飯碗,哪裏還顧得上大夥兒?聯閤工會不得不發起罷工,讓那些船隻塞滿黃浦江吧,有人在辦公室裏大叫大嚷。罷工的結果,不但沒讓服務價格漲起來(等這場世界性貿易蕭條過去之後吧,負責調查的海關巡視官員是這麼說的),反而在港口裏弄齣一大幫冒牌領航員來。
最後就弄成這樣,最後就弄得大傢每天一早就要從床上爬起來去辦公室,領取口糧——實際上是搶口糧。
他不是單獨前往登船,在港務辦公室外的浮碼頭上,四個身穿短褂的中國人登上另一條快艇,兩條船一前一後靠上寶來加號的舷梯。他猜想那是幫會人物,他看到他們身上帶著槍。
幫會大先生派來的人走到艙門口時,曹振武早就梳洗完畢,吃過早飯。兩名保鏢把他的箱子提到艙外甲闆上。他坐在大菜間沙發上,冷小曼站在門外船舷旁。他不知道冷小曼為什麼不守在傢裏,偏要跟他跑齣來,一齣來卻又老擺齣那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她忽然打個寒戰,走過去打開箱子,取齣一條紅色圍巾包在頭上。
他此來身負秘密任務,行程不僅通知法租界巡捕房,更要請青幫齣麵保護。他不準備等船停靠公和祥碼頭再下船,那是在公共租界。他要坐快艇從陸傢嘴南麵的金利源碼頭上岸,那是在法租界,那是大先生的勢力範圍。
兩條小艇同時駛離大船。一條船上坐著個法國人,他是信使,定期從河內保安局乘坐火車轉道海防來上海,隨身攜帶須由法租界巡捕房政治部首長親自簽收的密件。另一條船上坐著南京的重要人物,以及他的太太和保鏢,還有四個幫會打手。不久以後,那位太太聲稱頭暈,堅持要爬到艙口“透透風”。
天已大亮,林培文坐在那個快要銹爛的鑄鐵梯子上,梯子沿堤嚮江裏伸到潮綫以下。碼頭邊的水麵上泛著灰白色的泡沫,漂浮著腐爛的木塊,還有幾片菜葉。這是漁行碼頭,他看到隔壁金利源碼頭上坐著幾名腳夫,脖子上掛著銅製工牌,隻有領到銅牌的工人纔能進入外檔碼頭。他望著東北方嚮的陸傢嘴,黃浦江在這裏突然嚮南來個大轉彎,東岸的陸地被航道圍齣一個尖角,有人說,那塊尖嘴型的岸角上從前居住著六姓人傢,所以叫六傢嘴。現在那裏可不止六戶人傢,各大洋行都在那裏圈地建造倉庫棧房,沿岸連片汙黑的高牆,孤零零幾塊鄉下人的油菜地,好像那一嘴爛牙上,還爛齣幾隻牙洞來。他覺得自己沒法看清從陸傢嘴轉彎過來的小船,附近的江麵上密布大小船隻。報紙上說,浚埔局在那實施工程,往江裏拋石卸土,要填平那裏的水底深坑。
今天淩晨,他用僞造的證件從海岸電颱領取船舶無綫電報。他已將電文內容嚮老顧報告:目標將按預定計劃齣現。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人纔是今日之星,其餘的人——包括林培文自己,都是他的配角。
顧福廣淩晨時還在浦東爛泥渡。一行三人雇小船過江。租界當局規定,過江客運由少數幾傢華洋商辦輪渡公司專營,嚴禁違法私渡。但狹長麯摺的黃浦江裏,還是有人冒險私自載客渡江。
他們坐在一輛栗色“配極”四門轎車裏,汽車停在金利源碼頭大門口。
林培文看見兩隻小艇一前一後從轉角冒齣頭來,他看見快艇艙口站著一個女人,扶欄的剋羅米鍍層光芒閃爍,紅色頭巾在江風中飄舞。他轉身離開,從鐵絲網破洞鑽齣漁行碼頭。他走到那輛“配極”車旁,擺手示意。
戈亞民跳齣汽車,消失在人群裏。外灘路的碼頭齣口兩側人頭簇擁。林培文看到那個記者,鬼頭鬼腦的樣子特彆顯眼。
李寶義站在人群裏。說記者是有些抬舉他。《亞森羅賓》報館的雇員從未超過三個人。三日齣一刊,每期四開一大張。他得到消息,一大早跑來觀望。這消息極其驚人,他不敢獨占,沒那膽子。他在茶樓裏把消息賣給幾傢大報的記者。這會,人傢正站在他邊上,還有人在十米開外的地方架著照相機。
法租界老北門分區捕房的程友濤探長帶著幾名巡捕走進大門。今天有要緊人物上岸,幫會負責貼身衛護,他的責任是驅趕閑雜人等,封鎖棧橋外的浮碼頭。汽車要從棧橋直接開上浮碼頭。“配極”車看見巡捕齣現,緩緩駛離碼頭齣口。
顧福廣站在太古路的南側,長衫底下藏著一枝勃朗寜M1903手槍,塞在他那條灰色嗶嘰褲子的左口袋裏,口袋是另外縫製的,格外深,手槍藏在裏頭,十分妥帖。背後那幢沒有窗戶的古怪建築是順昌漁行的冷凍庫房。顧福廣很擔心,他突然發現情況不妙,棧橋已被封鎖,沒人可以隨意齣入浮碼頭。如果是車隊,如果車窗拉上簾子……
林培文站在對麵街角,正朝這邊張望。老顧身後,沿外灘路繼續嚮南,隔開兩條與太古路平行的窄街,在小東門大街和法租界外灘路交叉路口的鐵柵門旁邊,有巡捕房的哨所。再往南,外灘路進入華界的那一段,路名變成外馬路,外灘路和外馬路交接處街心的那幢樓房,是上海特彆市水上警察分局大樓。林培文此刻的任務是嚴密監視那兩個單位。顧福廣站立的位置是最佳觀察點,對麵金利源碼頭大門口發生的所有事件盡收眼底。在太古路靠洋行街的另一頭,停著那輛栗色的“配極”。
冷小曼已上岸。她也發現情況不妙。那是三輛黑色的八缸福特轎車,他們坐中間那輛,曹振武在她邊上。她不知道彆人能不能弄清她坐哪輛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她瞬間作齣決定,這會她倒一點都沒猶豫。
程友濤探長站在浮碼頭上,迎接客人。他要曹振武的保鏢交齣那兩支盒子炮。法租界地盤不允許普通市民攜帶無照槍支,安全問題由幫會擔保。
汽車緩緩離開棧橋,繞過大樓嚮門口駛去。
十點剛過,李寶義發誓說他聽見江海關的鍾聲,那是後來他在茶樓裏告訴小薛的。
這時鞭炮聲響起來,從碼頭大門北側排成一長列的黃包車後麵,傳齣劈裏啪啦的爆炸聲。事後,巡捕房證實那就是鞭炮,掛在在金利源碼頭外圍牆的鑄鐵柵欄上。那一小段地麵上滿布紙屑,散發著濃烈的硝磺氣味。租界巡捕對鞭炮的爆炸聲早已形成條件反射。在近來小規模的遊行暴動中,鞭炮被大量應用。這樣的爆炸並不會造成任何損失,但連續不斷的炸裂聲足以把現場弄得一片混亂。
一輛黃包車衝齣隊列,攔住冷小曼坐的那輛汽車。車窗是打開的,她搖下窗子,把頭伸齣窗外,把食指插到舌根上,使勁嘔吐起來,那是船上的早餐牛奶。汽車急停,她的頭晃動一下,吐齣的東西飄落在車門上。她沒有看到黃包車後的戈亞民。車門被人猛地拉開,她跟著一起倒在車外的地上,她聽到槍聲,像錐子刺痛她的耳膜——
外灘路兩側林立的高樓為鞭炮的爆炸聲帶來極佳的迴音效果。但顧福廣來不及欣賞鞭炮造成的混亂,他關心的是結果。看到冷小曼從車裏跌齣來,他覺得自己能夠想象齣她此刻的心境。
當最後決定是由戈亞民,而不是她作齣緻命的一擊,沒有人為她慶幸。盡管冷小曼嚮組織錶示過她有同樣的勇氣,盡管組織上認為,汪洋——也就是她的前夫在獄中的壯烈犧牲,很有可能與這個前廣西軍官,這個一度擔任北伐軍駐上海軍法處處長的曹振武有關。顧福廣還是決定由戈亞民來執行報復計劃。行動的效果是最重要的,必須當眾處決。幸虧他製定計劃時,沒去考慮直接在浮碼頭上開槍,要不然對方封鎖棧橋這一手,顯然就會讓他的計劃完全泡湯。他當時隻是想要個更醒目的行動現場。顧福廣知道戈亞民為什麼那樣激動地爭奪這一任務,曹振武下令槍決的不僅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他的精神導師,還是至今占據——因為已死去而更加占據冷小曼整個內心的人。
戈亞民幾乎是把手伸進汽車後座裏開槍的,毛瑟手槍裏的三顆子彈全部打在曹振武身上,最後一顆甚至直接命中太陽穴。
對曹振武本人,那當然是最後的一擊。但對顧福廣來說,那不過是第一擊,是對租界、對上海發齣的第一個極富威懾力量的信號。
在場的法租界巡捕毫無反應。來不及反應。事後,在針對這一事件召開的多方會議上,他們隻是對人傢說,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沒有人能夠做齣適當的反應。
同樣,青幫派齣的七八名保鏢也措手不及。他們分頭鑽進前後兩輛汽車,剛剛坐定。如同舞颱上幕布降落,那半分鍾內所有人都短暫鬆懈下來,緻命時刻稍縱即逝,刺客把握住這個機會。
南京派駐上海的某個研究小組對這一事件展開調查,在內部會議上有人提齣,巡捕房要求曹振武的保鏢交齣手槍,這裏頭有沒有什麼問題?此外,有人還提齣應該對這批青幫打手作詳細調查,曹振武何時何地上岸,這詳細情報是通過什麼渠道透露給刺客的呢?但這項提議不久就自動取消。因為隨後的調查很快發現,曹振武的太太曾在郵輪暫停吳淞口時通過海岸電颱發過一份電報。針對她的調查隨即展開。證據一項接著一項輕易找到,她的讓人驚訝的奇特曆史,她在香港朝上海發齣的電文,她的紅色頭巾,還有她的嘔吐。可她本人早就失蹤。她的照片被人印到報紙上,租界小報對她大做文章,試圖用很多疑問句式把讀者的思路引到更加香艷傳奇的方嚮去。
有人拿來那個中國旅行社職員在電報局登記的錶格,可查無此人,綫索就此中斷。更重要的綫索是那個名叫李寶義的小報記者,但南京方麵能夠做的事不多,這個人是租界居民,隻能讓巡捕房去調查。巡捕房送來的審訊筆錄顯然被重新整理過,還附有一份由老北門捕房程友濤探長撰寫的簡報,結論是,李寶義本人與暗殺組織並無關係,他隻是在報館接到匿名電話。在事件發生後的當天下午,又收到一隻牛皮紙信封。該記者有幫會背景,他很滑頭,事發前就把消息賣給彆傢報館,事後還把信封裏的東西連同故事一起賣給幾傢在租界裏聲名卓著的中外報紙,沒有在自己那份小報上刊登,並無觸犯新聞檢查條例情事。南京方麵沒有人為此著急,畢竟,有關部門與法租界巡捕房更加全麵的閤作正在協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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